手可熱呢。若陛下覺著舍不得,橫豎以後多傳她進宮就是了,又不是要遷居外地難得一見。”
高宗仍是搖頭:“朕還是覺著不可。”
“隻有這樣才是最合適的法子,不然的話,若按照陛下所說貿然地先恢複那孩子的身份,廢後那件事如何交代?且就像是臣妾之前所說的,此事尚有疑點不清,等徹底查清再做進一步打算也是不遲。”
“可有其他更好的法子?”高宗不死心地問。
“這是目前而言最合適的法子。”
雖然武後說了許多理由跟如此做的得益之處,高宗仍是疑慮未決,最後高宗道:“罷了,還是先等那孩子回長安後再做進一步打算,何況還不知道她是否願意如此,倘若她不喜歡,自然不能勉強她,已委屈她太多,再不能讓她受苦了。”
***
夜已降臨。
殿外夜色如墨,有風透進來,吹得燭火搖曳。
武後往旁邊走開了一步。
燭光照的她的影子長長地貼在地上,頭上的鳳翅像是振翼欲飛的一對翅膀。
徘徊片刻後,武後道:“在聽陛下說明真相原委後,很長時間裡我不願相信你就是……”
阿弦不知皇後為何又說起這個,聲音有些輕,像是蛛絲塵網隨著燭光擺動。
但是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聽下去。
武後則回頭,她目光有些怪異地看著身邊單弱的身軀。
阿弦生得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嬌小些,由此可見她的成長過程有多麼的坎坷不順,也難怪高宗總是念叨她受了很多苦。
但很難想象,就是這樣單弱的女孩兒,卻令皇後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青眼有加,更讓許多文武百官們從輕慢不以為然到另眼相看給予尊重。
武後的眼神逐漸地變得柔軟:“但是,我忽然覺著你一定是……因為你身上所有的,正是我所摒棄的。”
阿弦不解這句話的意思。
武後目不轉瞬地看著阿弦的側影,聲音卻逐漸肅然冷靜:“因為我已經選擇了另一條路,而我所舍棄的那些珍貴的東西,落在了你的身上。”
那些微微發光引人矚目的品性:敢恨敢愛,嫉惡如仇,真純仁善,正直光明。
武後的手輕輕地落在阿弦的肩上,她感歎說道:“你不愧是我的……”
不等武後將那兩個字說出口,阿弦閃身退開一步,大聲道:“我不是!”。
“阿弦……”武後蹙眉。
“我方才說過了,”阿弦轉頭,鄭重說道:“從小到大,是朱伯伯教我向善,是他養我長大,如果我被另一個不知是什麼人養大,或者流浪街頭,我不知道我會是什麼樣的!”
是老朱頭教導她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
可以說老朱在養大阿弦的同時也成全了最好的她。
聲音在殿內擲地有聲,隱隱回蕩一般。
“不,”武後卻如此回答:“我相信,就算被彆人養大,你仍會是現在這樣。”
望著阿弦,武後堅定地說:“你仍會保持初心,因為你的本性絕不會改變,你注定會成為一個這樣不凡的人物,阿弦。”
“我不是!”阿弦咬牙。
武後歎了聲,她默然望著阿弦,忽然伸出雙臂,緩緩地將她抱住。
阿弦大驚,猛然振臂想將她推開。
武後卻極用力地抱緊她,阿弦道:“放開我!”
武後並不撒手,反更加用力地將阿弦抱入懷中。
正在阿弦想竭力掙開的時候,武後在她耳畔低而清楚地說道:“你如果真的不想做盧家的義女,我不會勉強,我會按照陛下所做,恢複你的本來身份,你說好不好……安定?”
☆、第295章 兩種情
——安定。
這樣陌生的稱呼傳入耳中, 就像是喚醒了在阿弦極幼小的時候、被塵埋的場景。
她躺在搖籃之中,裹在繈褓之內,懵懂天真,無知無覺。
如此可喜可愛不知愁苦的小小嬰孩,本來隻應被妥帖地照料,被無儘的愛護。
卻偏偏遭受荼毒, 嘗遍人生艱難困苦。
但在這刹那,阿弦仿佛忘記了所有。
被武後緊緊抱著的感覺,就像是一頭紮進了雲端裡,身體先是極麻痹, 然後又極鬆軟。
她不知雙腳所踏何處,更不知雙手在哪,連臉都是麻酥酥地失去了知覺。
這是她渴慕而久違的懷抱,本該是母子間最尋常的擁抱,卻曾是她最奢侈遙不可及的。
最初的掙紮過後,仿佛力氣也隨之消散無蹤。
隻有眼淚活潑起來, 完全不經同意地就開始肆意奔流。
就在武後說完那句話後, 牛公公從外跑了進來。
一眼看見武後抱著阿弦,牛公公忙側身, 又小聲道:“娘娘,陛下跟公主殿下到了。”
***
牛公公才稟告完畢,殿門口人影一晃, 是高宗跟太平齊齊來到。
兩人進門的瞬間, 武後才放開阿弦, 抬手在眼角輕輕掠過。
阿弦則默然無聲地往旁邊退開一步,垂首而立,趁人不備牽著袖子將臉上淚痕擦去。
太平還未進門,就瞧見阿弦,她原本還扶著高宗的手肘,見狀便鬆開,飛跑了進來叫道:“小弦子!”
牛公公順勢扶住高宗。
而武後看一眼太平,未曾吱聲,便上前對高宗道:“陛下怎麼來了,夜晚風重,留神龍體。”
高宗隻忙著一點頭,眼睛便落在阿弦身上。
此刻阿弦拱手行禮:“陛下。”
高宗看一眼她身旁的太平,勉強道:“回來了?回來就好。”
阿弦聽得這樣略略帶顫的一句,心陡然酸脹難言。
太平正拽著她的袖子著急道:“你先前怎麼不聲不響地就辭官走了?是不是有誰得罪了你還是欺負了你?”
阿弦道:“並沒有,隻是我自覺有些不堪重負,所以才想離開的。”
“你是說當女官很累麼?”太平天真地問,又笑道:“那你可是多慮了,難道你不知道父皇下旨給你賜婚了,你若不愛當女官,以後嫁到了崔家,索性就隻當清閒自在的世家婦不也正好兒?不過以後我可又要改稱呼叫你師娘了。”
阿弦先前跟武後相見,心潮起伏澎湃,各種滋味彙集,悲歡喜憂無法理清,然而聽著太平這樣的爛漫言語,卻不由麵露苦笑。
而武後親自扶著高宗走了過來,武後嗔怪道:“太平,怎麼越發一點兒規矩禮數都不懂了?”
太平回頭笑道:“橫豎小弦子又不是外人。”
太平尚且年幼,且口沒遮攔,這種事自然不會告訴她,然而此刻這一句卻歪打正著似的。
在場的高宗,武後,以及阿弦聽在耳中,瞬間各自有不同感念。
高宗畢竟牽掛阿弦許久,這會兒親眼見到她,又聽太平一句話掀起了心底波瀾,竟不禁咳嗽起來。
阿弦禁不住抬頭,眼神中流露擔憂之色。
武後從旁看見,便對太平道:“太平過來,母後有話要問你。”
太平因才見了阿弦,有心跟她多說幾句話,聽了武後叫自己,隻得先撇開。
臨去仍悄悄跟阿弦道:“我抽空找你去玩。”
武後領了太平,借口暫時離開,牛公公扶著高宗落座,也自退下。
高宗方喘熄了會兒,對阿弦道:“這幾日你離開長安,都去了哪裡,一路上可平安順利?有沒有吃什麼苦?”
他因病弱這些日子,說話也顯得氣虛而緩慢。
但就是這聽似平常的幾句話,卻惹得阿弦的眼睛溼潤:“我……路上一向平安,也並沒有吃苦。”
高宗了然地笑了笑:“你雖如此說,朕卻知道,你一定是報喜不報憂了。”
阿弦不敢抬頭,生恐被他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高宗一時也沒了言語,隻怔怔地看著阿弦,片刻才說:“你過來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阿弦鼻子塞住,含糊不清地道:“陛下。”
高宗招招手:“來。”
阿弦吸吸鼻子,往前一步之時,又舉起袖子胡亂地抹了抹臉。
她走到高宗跟前,高宗抬頭看著她:“皇後方才都跟你說了?”
沉默片刻,阿弦才“嗯”了聲。
高宗遲疑了會兒,終於伸出手來,小心地握住阿弦的手。
不知如何,阿弦眼中的淚流的更急了。但她一聲也沒出。
但高宗看著啪啪掉落的淚珠,如何能不明白,頓時之間也鼻酸淚落。
又過了會兒,高宗抬起袖子也拭了拭淚,才道:“阿弦,你想如何,隻管跟朕說,不管是什麼,朕都會答應你。”
阿弦道:“我什麼也不要。”
高宗打量著她紅腫的雙眼,格外心疼,沉聲道:“你是不是不喜歡去盧家?朕也不喜歡,朕想把你堂堂正正地認回來,讓天下人知道朕有這麼能乾的女兒。你說好不好?”
阿弦的眼前早就模糊不堪。
所以幾乎看不清高宗的臉,但他說話的語氣,說的這些話給阿弦帶來的感覺,卻偏如此的鮮明。
對於這份遙遠的冰冷的親情,阿弦早不奢望,然而心底卻仍是有一絲不為人知的青苗,那是對於骨肉天生的眷戀。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當真會跟這些人相認。
之前武後一聲“安定”,出乎她意料。
如今又得高宗這句,阿弦難以自已,幾乎要放聲大哭起來。
“不要,我不要。”
阿弦無法自製那失控的涕淚,她拉起衣袖又擦了擦臉,覺著無法再麵對高宗,便隻斷續地匆忙說道:“天黑了,我得出宮了。陛下,告辭了。”
“阿弦!”
高宗急得要拉住她,阿弦卻已經後退兩步,轉身快速往外而去。
她已不是疾步,而是飛跑,轉瞬間便跳出門去。
***
阿弦頭也不回,一路往外飛奔,小小地身影如暗夜中的風,掠過廣闊的大明宮。
今夜無雪,然而有月,半殘的月掛在麟德殿的正頂上,清輝灑落,凜凜然地帶著寒光。
——老朱頭之前叫她回來,也許對老朱頭而言他曾經無比熟悉的這個地方,這就是阿弦的家。
但是對阿弦來說,這個地方太大,太空,太冷了,而這姍姍來遲的親情,也讓習慣了被拋棄在外的她有一種無法承受之感。
她還是最習慣桐縣那個逼仄卻充滿了煙火氣息的小院,還是習慣了跟老朱頭一人一狗的日子。
就在宮門將關之前,阿弦衝了出去。
就像是要急欲逃離這個地方似的。
而在宮門之外,一輛馬車靜默地立在宮牆底下。
有個人披著大氅,靜靜站在車邊兒上,望著宮門方向。
他身後有人勸道:“是關門的時候了,今夜一定是留宿宮中,不如且不等了。”
“再等等。”他溫聲而堅定地回答。
月光下,冷清的雙眸裡,壓著一絲憂慮。
就在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