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盧氏夫婦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半晌,崔曄回頭看向阿弦,眼中流露些驚詫之色,忽然道:“阿弦。”
阿弦又是不安又是好奇,隻好答應了聲,也慢慢地下地,走到那一對兒男女跟前兒。
崔曄遲疑了會兒,臉色略見古怪:“阿弦,你、你先隨盧伯父跟伯母……去盧府。”
阿弦驚道:“乾什麼?”
崔曄道:“總之你先隨他們走就是了。”
盧邕不語,其夫人勉強笑道:“先隨我們上車吧,回去再同你細說。”
阿弦摸不著頭腦,本是要追問緣故的,崔曄卻向她一點頭:“去吧。”
夫人又笑對阿弦道:“我陪……女官上車。”她略微猶豫,終於握住阿弦的手。
阿弦一震,她原本就不習慣被人碰觸,何況是陌生人,當即忙抽手。
夫人一愣,卻仍不以為忤,溫聲道:“這裡風大,留神吹的頭疼,走吧……女官。”
阿弦更加狐疑。
夫人勸讓阿弦上車之時,盧邕走到崔曄身旁,定睛看了他片刻,終於重重地歎了聲,拂袖轉身去了。
等那邊兒阿弦終於遲疑上車,盧府的馬車離開後,崔曄負手凝視車輛遠去,微蹙的眉頭之間,卻仍是有些沉重的陰霾。
片刻,崔曄也隨之上車,吩咐道:“進城,大明宮。”
☆、第292章 義女
大明宮中, 武後聽人報崔曄進見,笑對身邊人道:“崔卿大概是知道了,這應是才進城, 不及休整便來‘興師問罪’了。”
牛公公道:“您又說笑了, 不如說……是天官關心情切。”
武後一笑擱筆,喃喃道:“這個人越來越讓我意外,原本以為他是最不會出‘錯’的, 沒想到卻成了最不容易計算的。”
牛公公道:“老奴也覺著稀罕呢, 天官這樣的人居然能為女官……這樣的奮不顧身。”
武後眼波閃爍,似想到什麼, 無聲一歎,臉上笑容略斂了幾分。
不多時崔曄進殿見禮, 武後道:“之前接到愛卿飛報, 說已經找到十八子了,陛下跟我都甚是欣慰,愛卿有些憔悴之色,可是才進城麼?”
崔曄道:“是。”
武後道:“也不急於這一時,怎麼不先歇息休整再來進見?”
此刻牛公公悄然退下, 不知做什麼去了。
崔曄抬頭道:“臣先前跟阿弦一同回來,在城外……遇見了盧少監。”
武後果然滿麵尋常, 點頭沉%e5%90%9f道:“是嗎,他們大概也算到愛卿是在今日回長安, 故而早過去等候了, 也算是極有心的了。”
崔曄道:“娘娘,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少監說,是奉了娘娘旨意要帶阿弦回盧府?”
武後挑眉:“怎麼,他是如此說的?”
崔曄道:“當時在城外官道上,並非說話之地,倉促中盧大人隻是簡略交代了兩句,臣心中疑惑,所以才特進宮來見,不知娘娘可否為我解惑。”
武後道:“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他們將收阿弦為義女罷了。”
崔曄其實早就從盧邕口中得知此情,正是要武後親口說出,當即道:“娘娘為何要如此?”
“怎麼,你覺著這樣不妥?”武後不答反問。
崔曄對上這女子的眼神,——這是勢在必得無法阻擋的眼神,膽氣稍差的人甚至抵不住她這淡淡一瞥。
而一旦是武後下定決心的事,這天底下,就算是高宗恐怕也無法阻止。
“我大概能明白娘娘這樣做的原因,但是,”迎著武後審視的目光,崔曄卻仍一如平常:“娘娘可曾想過,阿弦會不會接受?”
武後莞爾:“我當然想過。以她的脾氣,絕不會乖乖地聽從。”
崔曄道:“那為什麼娘娘還要如此?”
武後笑看著他:“因為我知道,就算她敢抗旨不遵,但卻不會違抗一個人的話。”
崔曄略覺窒息。
果然,武後目不轉瞬地望著他道:“愛卿應該知道……能讓她言聽計從的人是誰。”
崔曄寧肯不知道。
對於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弦而言,如果說她肯乖乖聽話,除了以前的老朱頭,現在能“降服”她的,除了崔曄,當然不做其他人選。
這瞬間他忽然想起阿弦曾說過的話——她不想再當誰的棋子,然而現在,武後竟把他當作了“定住”她的有力棋子。
沉默中,武後道:“這樣一來,不管是對阿弦,對你,對盧家……甚至是對整個天下,都是最好的選擇。”
崔曄聽出了武後的弦外之音。
“對盧家?”崔曄凝眸。
武後望著這雙沉靜如星的眼睛,過了半晌才道:“有人天生風流,有人性情不羈,也有那些多情種子,什麼‘鴛鴦、比翼’的時刻掛在嘴邊,但我向來覺著,這世間所有人都可以如此糊塗失去理智一般,但絕不會輪到愛卿你。”
周身森然冷意沁來,脊背挺直。
崔曄已明白武後指的是什麼。
“本來我覺著,人生百年,那些七情六愛,不過最短暫浮虛的瞬間而已,”武後笑了笑:“可是……也許就如明愛卿所說,一切不過是因果造化,是冥冥之中皆有前定的。這樣想,我心裡也覺著順暢了好些。”
武後停了停,繼續又道:“所以,我也想就順應天意,既然沒有人傷損、亡故,那就讓一切都皆大歡喜,至少是皆有所歸便是了。愛卿你說呢?”
崔曄無法說。
就在此刻,牛公公去而複返,親自端了一碗湯水上來。
見兩人皆都無聲,他便走到崔曄跟前兒道:“天官一路鞍馬勞頓,娘娘知道您多有辛苦,這是娘娘一早兒就讓準備好的獨參湯,要給您進補身子的,快請趁熱喝了吧。”
崔曄看著他笑容可掬的臉,又看看上頭武後帶笑卻透著疏離的神情,參湯的氣息,讓他瞬間想起在他元氣大傷之時,阿弦偷了老朱頭珍藏的大參給他進補……
濃眉微斂,崔曄拱手。
然而他還未說話,外間有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行禮道:“娘娘,盧少監派人來說,十八子先前離開了盧府,不知所蹤。”
武後臉色一變,卻即刻又看向崔曄,崔曄皺眉道:“請娘娘準臣即刻去看看。”
武後也忘了其他,隻吩咐道:“愛卿速去,不要再讓她出事了,陛下還等著見她呢……”
崔曄心頭微沉,卻隻得答應。
見他退後兩步轉身而行,牛公公急得叫道:“天官,喝了湯再走不遲……”叫了數聲,崔曄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武後看著崔曄身形消失門口,淡淡道:“不要叫了,難道你沒看出來麼,他原本就不想喝。”
牛公公呆道:“老奴怎地沒有看出來,何況先前天官已經抬手了呀……這樣的好東西……”
武後笑道:“他不是不想喝湯,而是不想領命罷了。”
牛公公眨了眨眼:“那麼這湯……”
武後道:“你喝了就是了。”
牛公公叫苦道:“老奴這殘破身子哪裡消受得起。”話雖如此,卻仍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麵露陶醉之色。
忽然牛公公又想起一事:“對了娘娘,方才老奴去端參湯的時候,聽人說陛下又催問十八子是否回了長安。”
武後皺皺眉,低低歎了聲:“隻怕瞞不過了。”
她深深呼吸數次,緩緩起身。
牛公公忙將參湯放下:“您要去陛下寢宮?”
武後道:“崔曄進宮,陛下即刻就會知道十八子回來,與其讓他從彆人口中聽見節外生枝,還是我親自去說為好。”
***
阿弦帶了玄影,隨著盧家夫婦乘車進城,盧邕在外騎馬,車內隻謝夫人跟阿弦兩人。
原先夫人身旁還有兩名丫頭,回程之時卻都並未同車。
身為五姓七望其中之一、大名鼎鼎的範陽盧氏一脈,阿弦對盧家的來頭也並不覺陌生,但是僅限於跟盧煙年的點頭交際而已。⑧思⑧兔⑧網⑧
如今見盧氏夫婦又來的有些“不清不楚”,因此阿弦也止不住地略覺這尷尬。
一路上,起先阿弦跟盧夫人都不曾開口說話。
阿弦時不時地低頭撫摸玄影,盧夫人也偶爾瞥一眼玄影,略見忌憚畏懼之色。
畢竟對這些大家貴婦而言,這種土狗又不似那些西域獅子犬之類名貴,內宅自是不常見到,故而有些新奇畏怕。
直到進了長安之後,阿弦因心懷疑竇,便道:“不知為什麼要叫我去盧府?”
偏謝夫人怕冷落了她,也正說道:“一路上可都安穩順利?”
兩人各自問罷,阿弦答道:“一切都好。”
謝夫人才道:“這件事,等咱們進了府再說可好?”
若是換了一個什麼人,阿弦一定要先追問妥當,然而看謝夫人一介貴婦,又用小心翼翼地眼神口%e5%90%bb打量自己,阿弦竟不想逼迫她,隻道:“我隻是覺著我跟貴府上並沒有什麼交際,怎麼……”
說到這裡,阿弦心頭一動:“難道是阿叔……是天官安排的麼?”
謝夫人怔了怔,搖頭道:“並不是玄暐。”
誰知阿弦脫口問道:“真的有人安排嗎?”
謝夫人想不到她反應這樣快,不敢再提,隻道:“女官,我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阿弦暫時壓下心頭不安:“不知何事?”
謝夫人道:“先前你跟我家女兒,曾見過數麵對麼?”
阿弦點頭。
謝夫人道:“那你可知道,她……是因何而亡?”
——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阿弦對上謝夫人急切焦慮的眼神,心中念頭一閃而過。
但當著一個母親的麵,說她其實並沒有死的孩子的“死因”,就算阿弦已經極善機變,但是良心上卻仍是有些過不去。
她不能承認,卻也不想撒謊,於是隻道:“我並不是很清楚,怎麼夫人有問起這個來,難道夫人不知道麼?”
謝夫人道:“那些日子煙年因病消瘦,我其實也是知道的,看她的情形也的確是個不治之症的樣子,所以我才沒有……”及時噤聲。
阿弦問道:“沒有什麼?”
謝夫人道:“沒、沒什麼……”
阿弦一手按著玄影的脖子,一邊皺眉望著謝夫人,夫人卻仿佛有些禁不住她的目光,勉強抬頭一笑,重低下頭去。
馬車進了長安城後,拐了幾拐,便到了盧家。
原本盧邕其實並不在長安居住,煙年之事後,才順勢留居京內,因此這宅邸也是新置買的。
阿弦同謝夫人下車,抬頭掃了一眼麵前宅邸,那邊夫人相讓,阿弦便領著玄影狐疑入內。
進門的時候,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一跤。
當身體往前踉蹌栽過去的時候,阿弦仿佛也看見了另一個人同樣也往前一栽!
她轉頭看時,卻見正是盧老爺盧邕。
但是並不是方才下馬車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