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著她的打扮:“這衣裳哪裡來的?”
阿弦這才醒悟,忙放下杯子去解大氅。
虞娘子走了過來,幫她接了,細看這做工剪裁,雖不算上乘,卻也是中上難得:“方才外頭送你的,是天官?”
阿弦無端地臉紅:“嗯。”
虞娘子笑道:“你今晚上不回來吃飯,原來是去跟天官有約了?”
“不是,”阿弦有些窘迫,“偶然遇到的。”
虞娘子道:“這衣裳是他送的?傘……也是?”
阿弦忙道:“衣裳阿叔怕我著涼才給我買的……”
虞娘子道:“你先前去戶部,我都給你備了的,你怎麼不穿,反叫天官破費?”
阿弦語塞,白日她為躲避崔曄,跑的飛快,哪裡還顧得上穿大氅。
虞娘子笑道:“幸而天官細心體貼,隻是這傘……”
阿弦見她微微皺眉,便問道:“傘怎麼了?”
虞娘子道:“做什麼讓他送你傘,明兒拿兩文錢算給他。”
“阿叔不會要錢的。”阿弦不以為意。
“不是錢的事兒,”虞娘子笑看阿弦道,“好端端地,彆送傘,意頭不好。”
阿弦本不懂,想了想,恍然道:“姐姐是說傘跟‘散’同音?是這意思麼?”
“呸呸,非得說出來,”虞娘子雙手合什,“童言無忌,大吉大利。我就是這樣說,明兒你把錢給天官,就當是你自個兒買的傘,這忌諱就破了。”
阿弦想了想,竟認真點頭道:“好,明兒我給他。”
虞娘子盯著她,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阿弦詫異:“姐姐笑什麼?”
虞娘子含笑看著她:“你老實說,你跟天官怎麼了?”
阿弦的臉頓時紅若燈籠:“什麼……怎麼了?”
虞娘子道:“如果是往日,我說這種話,你一定會滿不在乎地笑我多心,現在卻一本正經地認了真,顯見是不願意跟天官‘散’,既然不願意散,那就是要‘和’了,你是不是跟他……”
阿弦這才知道上了當,臉上冒著熱氣,無法反駁。
虞娘子見她渾然不似平日那樣憊懶口滑的模樣,顯然是動了真心了,她反沒了玩笑之意,忙斂笑道:“好了,不同你說笑了,快坐著,我把燕窩端來你吃了再睡。”
阿弦訥訥坐了,虞娘子將去,回頭又道:“我倒不是故意要拿這件事說笑,實在是我盼著這一天……心裡替你高興呢。”眼中水光浮動,方低頭去了。
***
這一夜,阿弦吃著燕窩,這向來對她而言黏糊糊又且昂貴的東西,今夜也有些香甜口順起來了。
虞娘子卻牽掛這件事,緊著問:“天官是怎麼說的?”又問:“他家裡是怎麼想法?那種高門大戶,很在意門第……不過既然老太太跟夫人都喜歡你,該是沒有關係的,何況阿弦自己也是女官,不會辱沒他家的門庭的。”
阿弦才隻動心而已,哪裡會想到這許多,身不由己聽著虞娘子打算,一顆心也隨著起起伏伏。
虞娘子想的深遠,又喃喃說道:“以後成了親,是要搬去他家住,還是仍在這裡住?照理說是該搬過去的,我們這些人當然也要一起過去。大家子人多事雜,一定得好好相處……對了,我得開始準備嫁妝了……”
阿弦被她說的毛骨悚然,忙叫停,好歹把她攆了回去睡覺。
掩了門,阿弦沉默想了片刻,蹲下`身子,摸了摸玄影的頭:“姐姐怎麼想了那許多,聽起來實在可怕,你怕不怕?”
玄影%e8%88%94了%e8%88%94她的手指,阿弦道:“罷了,不想了,八字還隻有一撇呢。再想頭都疼了。”
夜漸漸深沉,阿弦在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外間的雪一直都未停,夜深人靜,隱隱能聽見雪壓竹枝發出的脆響。
阿弦的眼前心底,卻總是閃現這一夜同崔曄相處的種種,時而是他說話專注的模樣,時而是他將她抱住那種溫暖入骨的感覺,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像是著魔般在她心底反複。
阿弦捂住臉,翻了個身。
次日將出門前,虞娘子拉著她道:“昨兒晚上你穿那件衣裳回來,實在好看,眼見年下,要備新衣,我原本打算給你備兩套女裝,怕你不高興,現在……是不是得打算打算?”
阿弦堅決搖頭:“我不要。”
虞娘子笑道:“以後若是嫁了人,難道還是這個打扮?”
阿弦一聽她又來這個話題,忙跟長了翅膀般飛也似地逃出門去。
***
這一日,各部的屬官前來戶部領俸祿跟年利等物,度支部熱鬨非凡,各部官吏,勳爵等來來往往,空前繁盛。
阿弦聽到消息,心頭一動,故意轉出來,遠遠地站著打量,袖子裡的手緊緊地捏著五文錢。
然而伸長脖頸看了半晌,都沒有瞧見崔曄的影子。
想來也是,他是侍郎,本不必親自來請年俸,阿弦有些失望,正要轉回本部,一轉身,卻見隔著四五步遠,那人正站在彼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阿弦又驚又喜,正要上前,崔曄向著她使了個眼色。
原來兩名工部官員領了俸資跟年物等,正說笑著從庭前經過。
阿弦隻得放慢了腳步,走到崔曄身前,拱手行禮道:“天官。”
崔曄方微笑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難道也是來領錢的?”
阿弦搖頭,崔曄問道:“那是來做什麼的?”
阿弦自覺那五文錢幾乎給自己捏出了火來,忙從袖子裡撤手出來,邊捉住崔曄的手,將那錢塞進他掌中:“給你的。”
崔曄一怔,眼神微變,見阿弦要走,他人不動,手腕一抖,將她拉住:“這是做什麼?”
阿弦咳嗽道:“昨兒買傘的錢。”
崔曄皺眉:“那傘是我送你的,誰要錢了。”
“總之你得收著。”因此處人多眼雜,心裡又不自在,阿弦用力抽手,頭也不回地去了。
“阿弦!”崔曄喚了聲。
誰知阿弦聽見他的呼喚,更跟有什麼要咬她似的,跑的更快了,一會兒的功夫就轉出廊下不見了蹤影。
剩下崔曄立在原地,看著掌心的五文錢,也不知她握了多久,這錢都被汗浸的濕漉漉地。
崔曄看了半晌,終究不明白,苦苦一笑,隻得先將錢袖起來。
***
是日休班,阿弦乘車往回走,眼見將到懷貞坊,忽然改變了主意:“去東市……趙監察府上。”
監察禦史趙彥聽聞女官來到,不明所以,但趙彥為人爽直灑脫,又素來知曉阿弦所做的那般般件件叫人讚歎驚嘖之事,便忙叫請。
阿弦將點心盒子交給下人,趙禦史笑道:“女官前來府上,蓬蓽生輝,怎還帶手禮?”
阿弦道:“一點心意而已,還望禦史不嫌棄。”
兩人對坐,趙禦史打量著她,見她容貌秀麗,言談舉止毫無忸怩猥瑣之意,反而清爽明白,雖看似年紀不大,氣質卻已比許多朝中官吏都端方大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趙彥嘖嘖稱奇。
兩人略說了兩句,趙彥打量她必然是有事而來,便問道:“我跟女官向來沒什麼交際,不知今日所為何來?”
阿弦方道:“大人容稟,我昨日偶遇小姐,承蒙招待,隻是中途有事先行離開,因此今日特來貴府,想當麵向小姐致歉。”
趙彥一怔,然後釋然笑道:“原來是因為小女……也好,她正要個能說話的人呢,女官卻如及時雨一樣來的正好。”
阿弦詫異,趙彥道:“小女從小兒嬌養,性情有些古怪,平日她相交的人也屈指可數,難得她跟女官相厚。昨日她回府之後,便怏怏不樂,我問她有何事,她也不提,我正憂悶呢,就多勞女官了。”
當即叫了一名丫鬟前來,領著阿弦往後宅而去。
且說在趙府後宅,趙雪瑞也早聽說了女官來府裡的消息,畢竟阿弦身份特殊,她才進府,消息便立刻傳遍了整座宅邸,阿弦往後院而行之時,府中的那些丫頭小廝們,便都偷偷地或在屋內,或在牆邊,或做偶遇,像是看奇景般打量。
阿弦早已習以為常,目不斜視,一路似笑非笑的模樣,卻引得許多丫頭在嘖嘖之餘,有些心頭亂跳。
不多時來到了趙雪瑞的居所,卻見是極為雅致的宅院,中間鵝卵石鋪出小徑,兩側有芭蕉,翠竹等,有仙鶴在殘雪仍存的白沙之上獨腳伶仃,探頭縮腦。
前頭丫鬟早忙不迭給阿弦開門,進門就嗅到一陣暖香撲鼻,令人陶醉。
阿弦心頭一動,忍不住竟想:“好香,這才是姑娘家的住所呢。”還沒打量布置,已經先醉了半邊。
阿弦才走進裡頭,就見趙雪瑞迎了出來,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微微腫脹,略行了禮,叫丫頭們奉茶,便領著阿弦到了裡屋。
這還是阿弦頭一次進大家小姐的閨房,趙雪瑞的房中雖不似尋常官家女孩兒般華麗,但勝在雅致,裡頭一整麵的靠牆書架子,對麵又有一麵博古架,上頭放著如意,佛手,寶鏡等物,牆角靠窗還擺著一張古琴,旁邊的博山爐裡有嫋嫋輕煙。
從此處依稀看到裡間的臥房,淡煙紫的帳子被金鉤挽住,上頭還垂著幾個吉祥結的緞子香囊。
趙雪瑞道:“你怎麼來了,是特意看我來的?”
阿弦定了定神:“我不放心……你的眼睛怎麼這樣,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趙雪瑞聞言,眼裡又浮出淚來,正丫鬟進來奉茶,兩人一時不語。
等丫頭去後,趙雪瑞方掏出手帕:“你今日不來,我已經想好了主意,我想出家當女道士去。”
阿弦大吃一驚:“你瞎說什麼?”
趙雪瑞掩麵哭道:“他瞧不起我,我生平第一次被人那樣羞辱,還活著乾什麼……”又不敢高聲,隻嗚嗚咽咽地委屈低語。
阿弦看著她傷心的模樣,不由也跟著心痛,居然想起了第一次鼓足勇氣告白,卻給陳基拒絕的自己……那時候她豈不是也是同樣的萬念俱灰?
“是少卿欺負了你?”阿弦問,又有些憤怒。
“不是!”趙雪瑞吸了吸鼻子,正色道:“我並不怪他,昨晚本也是一時衝動,失了章法……大概是我跟他沒緣而已,我也想透了,若如此,倒不如去當道姑清淨。”
“不許胡說!”阿弦叫道,“你告訴我,他怎麼你了?我去找他!”
趙雪瑞忙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怪他,也不許你去找他。”
阿弦一怔,看著她淚汪汪的樣子,心頓時軟了下來,懊悔道:“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自作主張。”
“你是為了我好,我很明白。”趙雪瑞停了停,認真看她:“不管現在如何,我都感激你昨夜幫我之情,若不如此,我怎會知道他無心,由此及早收了癡念,倒也好。”
阿弦心中難受之極,大概是因為自己嘗過這種愛而不得的滋味,所以更體恤趙雪瑞此刻的心:“你彆太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