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彥範心頭一涼,本能地叫道:“弦子!”
果然是阿弦掠了出來,好似冰河之上的一陣風卷過,雙足落地,卻並不是跑向那落水之人,而是順著冰麵往前滑了過去。
同時她竟解開披風帶子,往後扔了出來,寬大的披風悠悠飄蕩,仿佛一麵旗幟,落在河麵浮冰上。
周圍岸邊紛紛圍攏的人群足有二三十人,見狀都嚇得呆若木雞。
桓彥範又驚又急:“你……”
那“回來”兩字還未出口,就聽阿弦衝著河上叫道:“放開他!”
***
先前,一隻水鬼貪婪地抱著那男子的腿,用力將他往水中拽去,正是要尋替身。
所以在桓彥範救人之時,才無法跟水中的那股力量抗衡。
被阿弦一聲嗬斥,水鬼在瞬間詫異居然有人看見了自己,不由驚而鬆手。
但那小童卻幾乎被拽入水中無法可救了。
阿弦滑到水邊之時,也看了個正著——另一隻水鬼飄拂在冰水之中,正緊緊地抱著那男童,他的臉頰都已被水中遊魚啃噬大半,露出黑洞洞的眼窩跟白森森地利齒,頭皮上卻飄著稀疏的發絲。
阿弦還未下水,就覺著一股森冷的寒意襲來。
身形不停,竟直直地滑入那邊冰水之中!
與此同時桓彥範從地上一躍而起,卻不知要如何施救相助,同時周圍之人叫道:“小心!”又有的叫嚷:“救不了的!”
前方處處浮冰,若冒險衝過去,隻怕救人不成反而拖累。
忽然“汪汪”之聲響動,是玄影發瘋般向阿弦的方向奔去。
岸上桓彥範忍住那將破口而出的叫聲,縮手握拳,他回頭道:“有沒有繩索?沒有就脫衣裳,快脫衣裳!”
身旁的幾個人瑟瑟發抖,雖聽見他的話,卻因嚇呆了沒有反應。
桓彥範怒道:“快脫!”他自己舉手脫下披風,又撕開圓領袍紐子,將袍子一擺跟披風緊緊地係在一塊兒。
周圍幾人總算明白過來,紛紛脫衣。
此刻阿弦已將那正直直地往下墜落的孩童一把抱住,與此同時她揮起右臂,一拳砸向水麵。
而玄影趴在一塊兒微微飄動的浮冰上,大叫之餘,忽然前爪在冰麵上拚命地亂刨亂抓!
桓彥範緊閉雙?唇飛快地係衣裳,眼睛卻也時刻盯著河麵,玄影如此倒也罷了,隻是隨著阿弦一拳擊出,河麵竟濺起極大的一朵“浪花”!
冬天的河水,寒冷而凝滯,極少有如今所見的這樣大的浪,如果說是被阿弦拳頭打出來的,更無可能。
桓彥範屏住呼吸,想到方才阿弦那句“給我滾開”,心裡已經明白,想通的時候,手幾乎無法握緊衣裳。
忽然“噗通”聲響,原來是玄影縱身撲向阿弦身旁水中,狗爪在水中舞動,仍是厲聲狂吠,如此攪擾下,那浪花竟漸漸消散。
桓彥範壓著心頭驚悸,而在眾人七手八腳忙碌之下,終於打了一道衣裳的“繩索”,他深深呼吸,將繩索半道浸水壓沉,順勢向著阿弦的方向拋了過去:“小弦子!”
阿弦正一拳擊落,臉色凝重如冰,見桓彥範扔了繩索過來,當即舉手抓住,順勢在手上挽了兩挽。
桓彥範的準頭極佳,阿弦反應又且敏捷,兩人配合無間,桓彥範用力拖拽繩索,背後又有幾人過來幫忙,便將阿弦跟那小童如同“釣魚”般從水麵拽了過來。
玄影卻不必人救,跟在破冰的後頭刨動,不多時也到了岸邊,自己爬了上來,抖了抖毛,便跑到阿弦身旁。
阿弦仍舊緊緊抱著那小孩子,孩童臉色鐵青,不知死活,他的家人接了過去,驚魂未定地大哭大叫。
阿弦渾身濕透,卻顫聲道:“他沒事!”
桓彥範脫了大氅跟外裳,幸而寒冬多穿了幾層,當即又把裡頭的銀鼠皮夾襖脫下,給她緊緊裹在身上。
阿弦卻回頭看著河麵,眼神之中仍有慍怒驚惱之色。
桓彥範低頭道:“那裡是……有東西?”
打了個哆嗦,阿弦的嘴唇鐵青:“是。”
方才所見種種惡相,她半分都不能回想,身體已經冷徹,若還再多想幾分,隻怕就不是大病一場那麼簡單了。
阿弦艱難俯身,把正在哆嗦的玄影也一把抱入懷中,用臉蹭著狗兒的脖子。
桓彥範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你一點也不怕?真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阿弦又摸了摸玄影的頭,卻知道桓彥範是關心情切,本想安撫,怎奈在冰水裡浸泡過,渾身已經冷的幾乎麻木,就隻勉強向著他一笑。
桓彥範見她頭頂滴水,臉色白了透著青,一歎無聲,舉手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試圖以自己的體溫來護她一些暖意。
他的侍童離得遠些,才趕了來,見狀嚇得幾乎哭出來:“主簿!女官……這可怎麼辦?”
桓彥範道:“取熱茶來。……再脫一件衣裳。”
侍童手忙腳亂,忙先把自己的衣裳脫了下來,又去亭子裡取茶水,桓彥範用侍童的衣裳裹住阿弦的頭臉,不由分說將她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往亭子方向而去。
玄影緊緊跟在身後,走起路來卻有些一瘸一拐的。
在兩人背後,那些圍攏的眾人在目瞪口呆之餘,有人竊竊私語道:“那孩子方才稱呼什麼?女官?難道方才救人的,就是朝中的女官大人?”
“不能吧,一個女子怎能有如此勇氣?”
***
桓彥範將阿弦放在美人靠上,又給她擦拭頭臉上的冰水,小童慌張送上熱茶。
阿弦將熱杯握在掌中,像是握著回命之火,又叫:“玄影……”
桓彥範便看小童道:“快抱著它!”
那小童一愣,有些害怕玄影咬他,壯著膽子將它抱住。
玄影乖乖地動也不動,小童才放了心,又察覺玄影抖的厲害,他便伸手為玄影擦身,想讓它能暖一些。
桓彥範看阿弦的臉色很不好,卻有些後悔今日竟貪圖爽快,騎馬出城,這會兒連個避風取暖的地方都沒有,若如此貿然回城,路上被冷風一吹,阿弦非得去了半條命不可。
“你在這裡,我去找輛車。”
誰知才說一句,就聽小童叫道:“少爺,這狗兒的爪子受傷了!”握著爪子給他們兩人看。
阿弦跟桓彥範雙雙一驚,著急看時,見玄影的兩隻前爪果有幾處劃痕,此刻還沾泥帶水,滲著血。
正在窘迫之時,一輛馬車停在長亭之外的路口。
有名侍從極快地趕了過來,道:“主簿大人,我們大人問這裡是怎麼了,需不需要相助。”
桓彥範抬頭,卻見竟是武承嗣的馬車,求之不得。
***
這馬車乃是武承嗣回長安後,武三思所贈,雖看著不甚華麗,但車廂寬敞,裡頭所用之物一應具全。
阿弦裹著一床來自波斯的貢毯,又加上車廂裡有暖爐手爐等,身上那透骨寒意也漸被驅散,有種重新複生之感。
除了一路上武承嗣時不時地會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切都甚安妥。
其實如果不是桓彥範提醒了阿弦一句,阿弦也未必多心。如今既然知道,此刻再麵對武承嗣,總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武承嗣聽了桓彥範所述,歎道:“救人雖是義舉,但兩位都是少年英才,將來朝廷的棟梁之臣,救人之餘,倒也要顧惜些自身安危才是。我雖未曾親眼目睹,卻也能想象出來是何等凶險,尤其是女官……身子本就嬌弱些,何必如此拚命呢?”
他的目光有落在阿弦麵上,阿弦素來不知脂粉為何物,又才落水,渾身瑟瑟發抖的樣子看著十分可憐,如今好歹暖和了幾分,臉色便有些白裡微微泛紅,雙眸卻更加清澈晶瑩。
俊秀英麗,美的脫俗,卻把武承嗣看的呆了。
因為他身份非同一般,武三思又想要籠絡這位表弟,是以回京之後,武承嗣府中上下之物,包括那些美貌的丫頭,歌姬,也都是武三思所送。
武三思出手非同一般,那些美人當然也屬絕色難得,可卻總似少了些什麼。
直到在殿上看見了阿弦。◎思◎兔◎在◎線◎閱◎讀◎
此刻武承嗣看著阿弦,目光裡流露的是愛慕還是入色,卻有些難分難明。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想麵對他奇異的眼神,便隻低頭去撫摸玄影。
誰知武承嗣目光轉動,又落在她的手上,卻又覺著玉手纖纖,如此可愛,一念之間,竟覺著她手底那隻醜陋的小黑狗豔福不淺、令人羨慕起來。
☆、第231章 兩位國公
武承嗣一直送了阿弦回懷貞坊, 才依依惜彆。
桓彥範雖擔心阿弦的情形, 但一路打量武承嗣那個垂涎欲滴的模樣, 卻也憋了一肚子的笑,隻知道這會兒並不是笑的時候罷了。
虞娘子見阿弦濕頭濕腳披著毯子進門,嚇得色變, 忙叫人燒熱水, 煮薑水, 自己拉阿弦入內將**地衣裳換了。
桓彥範不敢離開,便趁此機會把玄影身上擦乾, 又叫人取了傷藥來給它的兩隻前爪敷了。
“那會兒你一定是著急狠了, 但是在冰麵上亂刨有什麼用, 白白傷的這樣。”一邊上藥, 桓彥範一邊諄諄教導玄影。
玄影烏溜溜地眼睛望著他,“嗚”地一聲,似乎是解釋。
桓彥範握著它的爪兒道:“知道疼了?不用怕, 我給你敷藥後, 最好先不要亂動, 很快就養好了。”
桓彥範自不明白,玄影冰麵之舉並非什麼“沒有用”,卻是大有其用。
玄影乃是極有靈性的黑狗,屬於極陽,散血入水之時,陰魂見之自生畏懼。
在玄影的相助下,阿弦才能這樣順利地救人上岸。
桓彥範雖不明白, 卻無減他對玄影的喜歡:“你這狗兒,起初看著的時候覺著醜絕,現在,倒也順眼起來了。醜也醜的這般可愛。”
玄影覺著他的眼神跟品味皆有問題,遂將長嘴放在地上,閉上眼假裝睡著。
***
阿弦喝了薑湯,又洗了熱水澡,虞娘子兀自不放心,叫人去請了大夫來。
小院裡很快又飄起熬藥的苦味。
不知是不是落水損了元氣之故,還是方才洗澡更衣等太費力氣,阿弦身上懶懶地,竟覺著發倦無力。
桓彥範小聲道:“我算是知道了,以後不敢再叫你一起往外頭玩耍了。”
阿弦道:“怎麼啦?”
桓彥範道:“你有這隨時見鬼的能耐,又且如此豪勇,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知如何交代。”
阿弦覺著這話有異:“跟誰交代?”
桓彥範故意想了想,道:“大概是跟尚書奉禦罷。”
阿弦“哈”地笑了出聲,卻又忙忍住:“你再胡說,以後可真不能隨你出去玩耍了。不僅如此,你我的關係也岌岌可危。”
“這話說的,”桓彥範嘖嘖,“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