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挑眉:“咦……你這話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阿弦忙道:“既如此,我們去大慈恩寺吧,法師說過,若我想找他,就去那裡就成。”
袁恕己歎了口氣,忽問:“對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去找崔曄?寧肯進佛門……縱然你不是皈依,但跟著窺基法師的日子裡,你大概也隻能吃素了,如此自討苦吃是為什麼?”
阿弦低頭,片刻道:“我……我也說不上來。”
“你討厭崔曄?”
“當然沒有!”
“你怕他?”
“也許有一點……”
“為什麼?”
阿弦苦笑:“大概是因為……因為阿叔太通透人心了,什麼也瞞不過他……”
上回,阿弦因發現在盧煙年之事中誤會了崔曄,很覺對不住,但不等她開口崔曄便已經看穿通曉。
那時候,阿弦有一種心有靈犀的小小喜悅。但……
她深記得崔曄訓誡陳基那一幕。
有種微妙之感。
誠然她願意同他“心有靈犀”,但他所知所見實在是太超出她的想象。
並不是怪他,隻是……忽然有些明白陳基當初的心情。
往大慈恩寺的路上,阿弦問袁恕己:“少卿,我有一件事不解。”
袁恕己道:“何事?”
阿弦道:“……陳、陳司階因為我常常能看穿他的心意圖謀,覺著不自在,所以離開。那少卿呢?”
“我怎麼樣?”
“你難道不以為意?不覺著在我麵前有一種‘沒穿衣服的感覺’?”
袁恕己睜大雙眼,然後忍笑道:“如果在你麵前真的是那種感覺,那倒也不賴。”
阿弦側目。
袁恕己咳嗽了聲,道:“說正經的,我並無什麼不可告人的,怕什麼被你看穿?我倒是寧肯被你看穿,好讓你知道我……
心頭一痛,便默默地打住。
策馬一路往南,來到晉昌坊,遙遙地便見玄奘法師親自督造的大雁塔矗立正前。
身為長安最著名而宏大的寺廟,大慈恩寺是李唐皇室為追念長孫皇後而敕建。
玄奘法師曾在此處主持寺務,是長安三大譯場之一,更是佛教八大宗派之唯識宗的發源祖庭。
還未到寺廟門前,就聽得梵唱聲聲,越過寺廟院牆而來,令人心神蕩滌。
阿弦忍不住念了聲“阿彌陀佛”,引得袁恕己轉頭看來。
兩人下馬上前,寺廟門口有小沙彌迎上,阿弦便問窺基法師可在。
小沙彌問道:“施主尋我們**師做什麼?”
阿弦道:“正有要事,勞煩入內通稟一聲,就說十八子來拜大師傅。”
小沙彌一怔:“施主就是十八子麼?”
阿弦道:“你認得我?”
小沙彌行禮,忙請兩人入內,又道:“我雖不認得施主,卻聽**師說過,不過施主來遲了一步,先前**師已經車駕出城去了。”
袁恕己同阿弦雙雙止步:“出城?去了哪裡?”
小沙彌道:“究竟如何我並不清楚,隻聽說是趕往廣福寺,有要緊公務。”
阿弦道:“大師傅何時回來?”
小沙彌道:“正是不知道,走的匆忙,未定歸期。不過**師臨去曾交代,若是十八子來了,就請入內一坐。”
阿弦甚是失望,環顧周遭,見古木林立,殿閣森森,鼻端香飄陣陣,耳畔梵唱隱隱,甚是莊嚴肅穆,人在此處,恍若世外。
阿弦歎道:“唉,原來我無緣。”
袁恕己當機立斷:“既如此就說不得了,跟我走吧。”
阿弦心事重重,隨他往外而行,那小沙彌見攔不住,便一溜煙跑到裡頭去了。
正兩人出了寺廟,翻身上馬,背後小沙彌引著一個中年灰衣僧人出來,叫道:“兩位施主請留步!”
阿弦回頭看見,忙又下地。
灰衣僧人走到跟前兒,行了個佛禮,又舉手入懷,掏出一個布囊道:“這是窺基法師臨行前所留,言說若是十八子來拜,便將此物交付,讓施主近日隨身攜帶。”
阿弦雙手接過:“多謝法師。”
灰衣僧人念了聲佛號,轉身大步仍入寺內去了。
袁恕己從旁問道:“是什麼?”
阿弦小心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張黃紙,上頭歪歪扭扭,畫的似是梵文,卻看不懂。
阿弦想起那日在梁侯府地牢裡,窺基就是掏出這樣一張符紙燒除了囚室。因道:“大師傅高明,他一定是料到我有事,所以才把這個留給我。”
“這是什麼,鬼畫符麼?”袁恕己問。
阿弦道:“這個是護身符!”當下小心翼翼地把符紙放好,仍揣回懷中。
因有了窺基的手繪護身符,阿弦膽氣壯了許多,偷看袁恕己一眼:“這下我不用貼身護衛了。”
袁恕己喝道:“我剛才也在場,沒聽見‘護身符’三個字!不要在這裡自說自話。”
阿弦道:“這分明就是,你肉眼凡胎看不出來。”
袁恕己冷笑:“我們的確肉眼凡胎,無知無畏,倒是有的人擅能見鬼,時不時還嚇得大哭大叫呢。”
他居然開始嘲諷,阿弦臉上一紅:“我哪裡大哭大叫了?!”
袁恕己正要回答,目光遠眺,忽然一聲不吭。
阿弦正悻悻地,並未留意周遭。
馬兒往前又跑了會兒,袁恕己忽然勒馬。
阿弦在後,見狀隻好也隨之停下,正不知他為何急刹住,就見前方一頂轎子遙遙而來,煞是眼熟。
袁恕己回頭道:“先前說跟佛門無緣,這回卻是有緣,你瞧——送上門來了。”
此刻轎簾微動,同時裡頭人道:“少卿如何跟阿弦在這裡?”
阿弦遲疑,終於默默地翻身下馬,躬身作揖:“阿叔……天官。”
轎子裡一片沉默。
這會兒袁恕己衝阿弦一笑,打馬上前。
利落地翻身下馬,將身子挨在轎子旁邊。袁恕己幾乎把頭探了進去,說什麼自然旁人無從知曉。
阿弦牽著馬兒立在旁邊,馬兒引來兩隻飛蟲,繞著她嗡嗡轉動,阿弦覺著腮上癢癢,抬手揮了揮。
最後袁恕己道:“既然如此,人我就交給你了。”他退後一步,把自己的馬兒牽了去。
阿弦心裡有種預感:“少卿……”
袁恕己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下定決心般一揚眉:“橫豎知道你是安好無恙,我什麼都成。”說了這句,才又展顏一笑,“好好地聽話,不許亂跑!”
袁恕己上馬疾馳而去,阿弦才叫了聲,正要追上,就聽轎子裡道:“阿弦。”
這一聲,卻像是什麼定身咒,就把阿弦的雙腳定在了原地。
日色正好,行人熙攘,阿弦左右看看,最終低著頭走了回來:“阿叔。”
她站在轎子旁邊,忽然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啊,是昨夜夢中所見的那一場,陳基就如她一樣,站在這個位置。
“你進來。”
阿弦驚地抬頭,不能領會他的意思。
還是旁邊的侍從上前,悄聲道:“請入轎子裡說話。”
“這個怕是不方便吧?”這轎子雖然看著並不狹窄,可是……阿弦自打出生還沒坐過轎子呢!何況還是要跟崔曄同乘?
她甚至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侍從笑道:“大街上人多眼雜的,難道要站在這裡說話?”說著,舉手將前方轎門簾輕輕往上一搭。又有一名侍從早把馬兒牽了去。
阿弦撓了撓頭,求救般叫道:“阿叔?”
“你要讓我在這裡等多久?”轎子裡的聲音波瀾不起。
抬眼可見轎簾底下,他深緋色的襴衫同腳下皂靴。
阿弦一咬牙,像是入虎%e7%a9%b4一樣俯身入內。
崔曄端坐轎中,頭上尚戴著進賢冠。
阿弦隻掃一眼,不敢跟他對視,卻見他手抬起,往旁邊示意,阿弦知道是讓自己坐,歎了口氣,過去挨在他旁邊坐了。
這轎子雖然寬闊,到底比馬車逼仄,且轎門簾垂落,外界的光景儘數被遮擋住,那些喧囂聲音也仿佛從遙遠之處傳來。-思-兔-網-
裡頭就似是個封閉的小小世界。
阿弦頭一次坐轎子,也許是緊張,也許是身邊有人的緣故,不知不覺有些呼吸紊亂。
但這方寸之間,丁點兒動靜都極明顯,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鼻息:呼哧,呼哧,像是一隻跑了極長山路的驢子。
大概是這聲音太響,她完全聽不見身旁崔曄的任何聲響。
阿弦覺著自己太過無禮粗莽,忙屏住呼吸,同時豎起耳朵靜聽,轎子裡果然歸於平靜。
緩緩鬆了口氣。
“你在乾什麼?”崔曄忽然問。
轉頭對上他探看的目光,崔曄道:“你是想把自己憋死麼?”
阿弦泄了氣,寧肯還是做一隻跑長路的驢子。
轎子抬的很穩,但總給人一種浮在雲端或者飄在水上的感覺。
阿弦正想問一問崔曄,袁恕己對他說了什麼——
“方才去哪裡了?”崔曄竟先開口問。
大概是屏息而智昏的緣故,阿弦來不及多想,老老實實道:“去大慈恩寺來。”
崔曄道:“去哪裡做什麼?”
阿弦本以為袁恕己一定都跟他說了,聽如此問,略一遲疑。
崔曄道:“怎麼寧肯遠遠地去大慈恩寺,也不願來找我?”
——他果然都知道了。
阿弦越發低了頭,無意中卻見自己的青色長衫跟那抹深緋疊在一起。
她悄悄地往旁邊挪開一寸:“因為……因為隻是少卿突發奇想,阿叔忙,我不敢為難,也不想打擾您。”
崔曄淡淡道:“縱然我再忙,事關你的生死性命,難道我也不管?還是說……你覺著窺基法師比我更親近?”
阿弦抓了抓額頭:“並不是。”
那聲音仍是極為沉靜地問:“那到底是什麼?”沉靜的像是冰湖,絲毫波瀾不起。
阿弦忽然醒覺:崔曄的聲音不大對,怎麼……聽起來他好像在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夥伴們~~虎摸=333=
阿弦:好可怕的感覺!我還是選擇和尚T。T
叔:你去啊,儘管去!(手緊緊握住)
☆、第164章 得不到的
周國公宮內行刺, 這樣的大事, 出了大明宮,卻幾乎無人知曉。
這日狄仁傑入宮, 含元殿內將這兩日的審訊經過麵奏武後。
武後將他遞上的折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複合起來。
“這上頭所說屬實?”武後問。
狄仁傑道:“周國公的供詞是一, 另外國公府內搜出來的藥丸便是物證,還有兩名國公府的下人佐證。”
賀蘭敏之原先一言不發, 但在跟袁恕己私下談了之後,才同狄仁傑供認。
原來他在進宮之前,曾服用了番僧摩羅王給的藥丸,那藥名為“忘憂丹”,是敏之特意向番僧求的。因為他為賀蘭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