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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錄 八月薇妮 4313 字 6個月前

路上被連續驚嚇,心裡琢磨那舉止古怪的番僧,以及崔曄所做,當然未曾留意。

王主事無奈,隻得自己繼續又說道:“兩位都一把年紀了,縱然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了底下小的著想。要知道當初若不是太子殿下仁慈,懇請陛下修改了逃兵法,這會兒你們一家子隻怕早也被牽連了……如今是這樣的局麵,怎地還不知足?”

塗老爺子聞聽,便拍著床榻叫道:“我寧肯痛痛快快地死了,也不要不明不白地活著,我們一把年紀,已不在乎彆的,但唯獨要為了我這孫兒著想……”

老頭兒畢竟病重,才說幾句,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阿弦見狀忙跑過去,輕輕地為老人家捶背。

此時塗老娘便抱緊孫兒,擦淚道:“我們阿明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哪裡錯了。”

王主事因覺是許圉師親自吩咐下來的,這才幾次跑腿好言相勸,見兩人如此不識抬舉,眼中透出怒意:“你們、你們……真是老糊塗!”

塗老爺子咳的渾身顫唞,小孫兒跑過來抱住,叫道:“爺爺!”

雖然年紀小,卻極懂事,小孩子仰頭擔憂地看著家長,額頭上一道未曾愈合的傷口十分醒目。

阿弦看著麵前一老一小。

然而望著這小孫兒的時候,卻見場景變化,——竟是這塗家小孫兒獨自在門口玩耍。

忽然幾個大些的孩子呼嘯而來,將他圍在中間。

那些孩童一個個指著他,推推搡搡,恥笑道:“你爹是逃兵!”眾頑童又撿起地上石子,紛紛擲向這孩子。

一顆石子打在小孩兒額頭,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小孫兒跌坐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阿弦定神,手指在小孩子的額頭輕輕撫過:“還疼麼?”

小孩子搖頭:“不疼了。”

此刻王主事因見說不通,跺腳道:“你們若還如此,此事我也管不了的。”他邁步往外而行。

阿弦忙道:“主事!”阿弦放開塗老爺子,往前追了兩步。

卻就在這瞬間,一道灰色人影從外極快地掠了進來,厲聲叫道:“胡說!扯謊!”

王主事毫無察覺,仍是邁步出門。

阿弦卻猛然止步。

原來就在她的跟前兒,王主事的正對麵兒,突然出現一名身披鎧甲的士兵,雙手握拳,憤怒地看著主事。

阿弦本能地身體繃緊,窒息。

士兵暴怒大吼,王主事已若無其事地走開了去。

鬼士兵不依不饒地跟了上去,一邊兒叫道:“你才是老糊塗,我不是逃兵!”

王主事卻察覺阿弦並未跟上,他回過頭來催促:“十八!”

而那鬼也跟著回頭,刹那間同門口的阿弦四目相對。

額頭帶傷,血淋淋地臉孔,兩隻眼睛都被血染的通紅。

猝不及防看到這樣駭人的臉孔,阿弦本能地移開目光。

她低頭邁步出門,默默地走到王主事身旁,卻有意避開那鬼士兵所站的地方。

正要往外,鬼士兵卻不偏不倚地攔在了阿弦的身前。

阿弦被迫止步,士兵盯著她,滿眼震驚:“你、你能看見我?”

阿弦暗中平息心境,抬頭對上士兵的雙眼。

礙於王主事跟塗家的人都在跟前,阿弦便隻點了點頭,並未出聲。

士兵瞪圓雙眼盯著阿弦,目光裡流露出駭然跟狂喜,然後迫不及待地叫道:“我是冤枉的,我沒有逃走,你告訴他們,我不是逃兵,你告訴我老父跟娘……”

王主事卻已經走出了大門,因不見阿弦跟上,複回頭怒道:“十八!怎地還不走?”

阿弦看看王主事,又看著近在咫尺滿目急切盼望的士兵。

然後阿弦回頭,看著在門檻內的兩老一小,正色道:“兩位老人家放心,此事我們戶部會再追查,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冤屈任何一個好人,請放心。”

阿弦舉手躬身,向著屋內兩人深深地做了一揖。

兩名老者皆都驚愕不已,門外的王主事卻萬萬想不到阿弦竟會這般說,氣急敗壞:“十八子!你瘋了麼!”

阿弦轉身極快地出門。

王主事氣的跟她走了幾步,才喝道:“站在!”

此時已經離開了塗家門首,阿弦這才止步。

王主事氣喘了幾聲,指著她道:“你竟敢……自作主張!還有什麼水落石出?有什麼可冤屈好人的?兵部都已經判定了!你、你真是膽大妄為!”

阿弦麵對王主事,目光卻瞥向他的旁側,那鬼士兵站在王主事身旁:“十八子,你就是十八子!”

他叫起來,然後厲聲道:“我是冤枉的!”

阿弦無法不去看他,卻偏還得回答王主事的話:“主事,我認為現在不要立刻下定論,這件事可以再繼續追查。”

王主事喝道:“還有什麼可追查的,都已經三個月了,他們放刁,你也跟著瘋了不成?你忘了你是站在哪邊兒的?”

阿弦搖頭道:“我並沒忘。我是戶部的人,我進戶部之時就知道,戶部以人為本,所做所為都是為著天下萬民百姓,所以我今日所做,是為戶部,更也是為了百姓。”

王主事再想不到阿弦會如此說,一時語塞,隻是突著眼瞪著阿弦,片刻才道:“不必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塗明之罪早就明白,隻憑這兩人一麵之詞就要為他翻案?若如此,那刑部大理寺這些還要不要了?隻怕連《唐律》都不必了!國之無法度,國何以為國,民又何以為民?”

那鬼士兵在旁,見兩人爭執不下,忽地道:“石龍嘴,石龍嘴!”

阿弦忍不住問:“石龍嘴是什麼?”

鬼士兵叫道:“去石龍嘴!冰湖!”喊出這一聲後,士兵忽然極痛苦地抱住頭,□□起來,身形也變得模糊。

王主事正狠狠地瞪著阿弦,且看她還要如何作答,忽然聽她問“石龍嘴”,王主事還當是在問自己,皺眉喝道:“你又在瞎說什麼,什麼石龍嘴?”

此時那鬼士兵的身形已消失眼前,阿弦道:“大人,你查看塗明這案子的檔冊之時,可發現任何石龍嘴有關?”

王主事道:“我全然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等阿弦再說,王主事又道:“今日之事我回去後要向侍郎稟報,哼,讓侍郎看看他得意的人是怎麼行事的。”他瞥了阿弦一眼,負手而去。

憤憤然回到戶部,王主事也不再理睬阿弦,想必去告狀了。

阿弦怏怏地轉回庫房,卻不見黃書吏跟那兩個新鬼的影子。

一時十分孤寂,隻能默默地一邊兒整理檔冊一邊尋思今日所見所遇種種詭奇之事。

阿弦本以為王主事告狀之後,很快就會來傳自己過去受訓,不料直到晚間休班,王主事也未出現。

這倒也罷了,最讓阿弦詫異的是黃書吏跟那兩個新鬼也不曾出現,當初……隻有在崔曄在的時候黃書吏才遠遠藏匿不出,今日卻不知如何。

直到阿弦準備出門回平康坊的時候,才見到書庫角落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阿弦忙跑回去:“你去哪裡了?”

黃書吏躲在書架之間,神色畏縮,小聲道:“十八,我正是要告訴你一句,這兩日我不會出來。”

阿弦見他滿麵驚恐,忙道:“出了何事?”

黃書吏道:“我聽他們說,長安城裡來了個很厲害的捉鬼師,一旦給他拿了去,就會被煉化成怪物,所以這些日子我會藏起來。”

阿弦一驚,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番僧?”

黃書吏道:“你怎麼知道?”他驀地往前在阿弦身上嗅了嗅,忽地臉色大變:“你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你遇見他們啦?”

阿弦便將去延壽坊的路上偶然遇見之事說了,黃書吏神情慌張,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番僧很是邪門,十八,你要小心,一定要避開他。”

阿弦見他受驚不小,便安撫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藏起來就是了,這兩日彆出來……如果有什麼為難的,出來告訴我一聲,我有能幫得上的義不容辭。”=思=兔=在=線=閱=讀=

黃書吏答應了,這才一閃消失不見。

阿弦出庫房之時,卻見外頭天色隱隱泛紅,夕照落在窗紙上,像是映著火光。

站在庫房門口的台階上,阿弦往外看時,卻見天上陰雲層疊,太陽之光從背後透出,一層層仿佛染血。

阿弦目睹這般日暮殘血景象,隱覺不祥,深吸了口氣,眼皮也隨著跳個不停。

阿弦離開庫房,卻並不往外,反而向王主事的公房而來。

房中空空,阿弦便問他的副手道:“主事何在?”

副手道:“半個時辰前出去了。”

阿弦道:“可知去哪裡?”

這副手搖頭,阿弦又問:“那今日主事回來可說什麼了?”

那副手道:“並沒有。”

阿弦道:“延壽坊的事沒有提麼?”

副手笑道:“這件事也沒什麼稀奇,都已經數月了還懸而未決,主事時常會罵上幾聲。”

阿弦道:“那不知……有關這塗明的檔冊可在?”

副手道:“那些檔冊都是兵部調來的,之前主事看過無誤,都已經又轉回兵部了。”

阿弦躊躇,心下猶豫要不要去兵部再調一次看看,但是如此做卻好像有些超出了她的權限,但若不做,又怎麼對得起在延壽坊所見那鬼士兵,以及她許諾過的塗家人?

往兵部的一路上,見路人都行色匆匆,也有人望著頭頂那血染的雲層道:“今晚必定有一場大風雨。”

阿弦心裡掂掇去了兵部該如何說辭,眼見兵部在望,抬頭看時,卻忽地看見從兵部門內走出一個人來。

不是彆人,竟正是王主事,他緩步下了台階,憂心忡忡,又像是百思不解。

狹路相逢,阿弦忙止步,自忖不大好在這個時候跟他碰麵——畢竟此案是王主事負責,若給他撞見自己也來兵部,王主事未免會以為阿弦越俎代庖。

阿弦正後退,身後卻有一股寒意悄然靠近。

毛骨悚然,阿弦戛然止步,猛地轉身。

在她身前不遠處,停著兩隻白日看見過的異鬼,正是隨著那番僧車駕旁而行的。

身形狹長,四肢跟爪子也格外之長,通體青中泛白,透著凜凜寒氣,兩隻眼睛如水銀般閃爍,並無瞳仁,卻有獠牙。

阿弦驀地想起黃書吏說過的“被拿了去就會煉成怪物”,心中寒意更甚。

兩隻異鬼盯著她,將動未動之時,阿弦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阿弦正在身心緊張之時,嚇得離地跳了起來,還未回身,先要一拳擊過去。

幸而一眼瞥見那人的臉容,那隻手才生生地刹住了。

王主事皺眉看著阿弦:“你怎麼在這兒?”又看她刹住的拳:“你還想打人?”

阿弦驚魂未定:“我……”一邊兒回答,一邊兒瞥向身側,那兩隻異鬼蹲在地上,悄然無聲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