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先是四處凝望,雖知道不可能,仍是徒勞地找尋,最後卻將目光投向阿弦。
這是他最後跟唯一的希望了。
阿弦從外到裡走了一遍,也並未發現賀蘭氏的影子。
正在懷疑她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在眼前的那張桌子上,忽然圍坐了三個人。
分彆是武惟良,武懷運,以及……正在巧笑倩兮的魏國夫人賀蘭氏。
阿弦看呆了。
敏之立即發現異常:“是不是妹妹?”他著急地握住阿弦的手臂。
阿弦顧不得回答他,隻是盯著眼前的場景,見三人互相寒暄,武氏兄弟奉上食物,阿弦望著那名貴的宮中糕點,幾乎忍不住叫道:“彆吃!”
賀蘭氏卻一無所知,仍是喜滋滋地。
毫不意外地,賀蘭氏口噴鮮血,往後倒下。
阿弦忍不住捂住雙眼,不敢再看下去。
等她反應過來,對上的是賀蘭敏之審視的眼神:“你方才看見了什麼?”
阿弦驚魂未定:“我看見了……案發那日的情形。”
賀蘭敏之愣怔,繼而忙問:“真的是武惟良武懷運毒死的妹妹嗎?”
阿弦小聲道:“我看他們熱絡地奉酒食給夫人了……”
敏之苦苦一笑。
阿弦道:“殿下,您為什麼想要再見到魏國夫人?”
敏之奇怪地看她一眼,他的雙眼仍是塗描過的紅:“這不是人之常情麼?”
阿弦正也苦笑,眼前那倒地的賀蘭氏忽然慢慢站起來,她看看身上,忽然又抬頭叫道:“陛下,陛下!”
阿弦看愣了,不知是人是幻。
敏之察覺異樣:“又怎麼了?”
阿弦無法回答,隻是跟隨賀蘭氏往內。
一切仿佛是昨夜夢中重現,隻不過這次高宗不在,阿弦看著賀蘭氏左衝右突,甚是絕望,忍不住道:“你找陛下做什麼?”
賀蘭氏正要再往內殿翻一遍,聞言回頭。
目光相對,阿弦道:“是,我能看見。”
賀蘭氏呆呆地看著她,忽然飄近過來:“十八子,能看見我?”
阿弦點頭,賀蘭氏看看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笑意:“太好了,我找不到陛下了,你幫我找一找。”
這會兒敏之在旁,雙眸圓睜:“你在說什麼?是跟妹妹說話麼?”
阿弦道:“是。”
未曾找到的時候,敏之千方百計也要尋到,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反而遲疑了。
阿弦道:“您怎麼了?”
敏之喃喃:“我不知道,也許,我是不敢見到她。”
兩人說話之時,賀蘭氏便打量敏之,道:“哥哥怎麼不理我,難道還在生我的氣?”
阿弦心驚,就將這話轉述給敏之。
敏之聽罷,雙眼越發紅了,忙叫道:“沒有!我沒有!”
賀蘭氏得意道:“我也覺著兄妹無隔夜之仇,哥哥你放心,等我當了皇後,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啦。”
阿弦不言語。
敏之催促道:“你怎麼不說了?妹妹說什麼?”
阿弦見左右並無閒人,便小聲地又說了一遍。
敏之臉色雪白,倒退回去。
賀蘭氏卻歡天喜地道:“陛下呢?快幫我找陛下。”
阿弦道:“夫人……”
賀蘭氏道:“你還站著乾什麼?快點找到陛下,你是哥哥身邊的人,我自虧待不了你。”
阿弦深吸一口氣,望著這“鬼”嬌豔的臉孔,竟無法開口?!
直到敏之道:“她想乾什麼?她、她在說什麼?”
阿弦盯著他的衣角:“夫人說雲綾姐姐偷懶,殿下的衣裳都弄得不成樣子了,進宮也不知換一換。”
敏之想笑,眼中的淚卻大顆大顆地滾了出來。
此時賀蘭氏因找不到高宗,便怒發道:“武%e5%aa%9a,是不是你把陛下藏起來了?你給我出來!”
阿弦低低道:“夫人。”
賀蘭氏道:“你隻管叫嚷什麼?”
阿弦道:“夫人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了嗎?”她指向那張桌子。
賀蘭氏詫異回頭,看見了阿弦先前所見的那一幕:那個“自己”毒發倒在敏之懷中。
伸手在自己嘴角一抹,手上鮮血淋漓。
賀蘭氏踉蹌倒退:“我死了?不,這不可能!”隨著她所見不同,眼前的場景也隨之不同,不再像是之前一樣生機勃勃,反而顯得有幾分萬物肅殺。
甚至連敏之也察覺殿內的氣息同方才不一樣了。
“妹妹……”敏之喃喃。
賀蘭氏忽然叫道:“是武%e5%aa%9a,是武%e5%aa%9a!”
阿弦道:“夫人,你在說什麼?”
賀蘭氏一邊咳血,一邊大叫:“是武%e5%aa%9a娘她一手策劃的,是她害我死的,我要告訴陛下去,讓陛下為我做主!”
敏之問道:“妹妹在說什麼?”
阿弦後退一步又站住,卻不回答。
“陛下,可是我找不到陛下,”賀蘭氏茫然站住,最後她轉頭看向敏之:“哥哥,我現在才知道,我想得到的一切是多麼可笑。”
敏之盯著阿弦,著急問道:“怎麼,發生了何事?”
他左衝右突,張手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在他周圍明明並無阻礙,可對他而言,卻好像是一張看不見也碰不著的網,將他困在其中,因為無形,便更加牢不可破。
賀蘭氏長歎一聲,往門口方向而去。
“妹妹!”敏之仍在徒勞地想要找到什麼。
直到阿弦道:“殿下,她已經走了。”
離開大明宮後,阿弦精疲力竭,也不顧敏之正在旁邊,靠在車壁上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敏之垂頭抱臂靠在車廂旁邊,一聲不響。
誰知正睡著,就聽有聲音道:“可是真的?”
另一個道:“誰說不真,這崔府最近是不是衝撞了哪路神仙,為何總是屢屢出事?”
阿弦聽所是崔府,早情不自禁睜開眼伸了脖子,又探頭不恥下問:“敢問崔府是什麼事?”
路邊上那閒話的兩人先是被嚇了一跳:“方才聽說崔家的少夫人病重了,聽人說是個什麼不治之症!”
另一個道:“先是傳說崔侍郎遇伏身亡,後來好不容易順順利利回京,夫人偏又出事,果然該找個好些的風水師傅看看。”
阿弦聽得分明,那一股困倦之意蕩然無存,即刻對車夫道:“快快停車,我要去南華坊。”
☆、第140章 憐無聲
敏之雖聽見這話, 卻毫無反應, 靠在車壁上恍惚失魂。
阿弦心有不忍:“殿下,我想去崔府, 就在這裡下車啦。”
敏之似沒聽見,阿弦道:“有一句話雖不中聽, 卻不可不聽。那就是‘人死不能複生’,我知道你舍不得魏國夫人, 但畢竟陰陽相隔,不能強求,殿下還是保重身體為要。”
敏之聽了這兩句,才緩緩地轉頭看向阿弦,啞聲問道:“我問你,陰陽相隔, 你是說她去了陰曹地府麼?”
沉默片刻,阿弦道:“是。”
敏之換了個姿勢, 將腿伸長了些:“那麼就是說, 等我死後,我也會去那個地方,那麼我就能見到她了?”
阿弦有些無法回答他的這句,為難地歎息:“殿下……”
敏之抬眼, 忽然傾身過來:“小十八,為什麼這次……妹妹沒有像是那鬼女一樣、上你的身?”
他的語氣有些陰測測的,雙眼也直直地盯著阿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阿弦呼吸一窒。
敏之已經抓住她的肩:“你說啊,為什麼沒有?”
“並不是……每個都會那樣做, ”阿弦忍著要推開他的衝動,耐著性子道:“詳細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為魏國夫人並沒有多大的執念吧。”
“執念?”敏之疑惑,仍是不錯眼珠兒地看著阿弦。
“是,執念,”阿弦想了會兒道,“從人變成鬼,所遇不同,有的人心中會有難解難忘之事,糾纏不散,所以……”
“妹妹沒有難解難忘之事?那你方才在宮內到底看見的是什麼?”
阿弦想到賀蘭氏控訴武後謀殺之事,便低下頭去。
敏之打量她的臉色,道:“是不是……妹妹說了她是被誰害死的?”
阿弦的心猛地一跳,知道這位殿下目光銳利,但是她竟本能地不願把賀蘭氏的那句話直接告訴敏之。
阿弦強自鎮定,道:“魏國夫人先前……並不知道她已死,還徘徊在宮殿之中,後來醒悟過來……就、就去了。”
“隻是如此?”敏之眯起雙眼。
阿弦道:“她還跟殿下說了一句話……”
“說什麼?”
“她說,她現在才知道,曾經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是多麼可笑。”
敏之盯著阿弦,然後緩緩點頭:“原來如此。”
阿弦道:“殿下知道夫人指的是什麼?”
敏之臉上浮起一抹冷笑:“我當然知道,那正是害她致死的東西。”
阿弦不敢再問:“那我下車去了。殿下多多保重。”
“你要去崔府?”
“是,我方才聽人說,阿叔的夫人病重,不知怎麼樣了,我想去探望探望。”
敏之放開她,往後一靠,半晌才長籲口氣道:“不管如何,我得多謝你,小十八,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這樣感激有你在。”
阿弦驚訝:“殿下……”
敏之說著,對外頭道:“去崔府。”他又對阿弦道:“不必下車了,我送你過去就是。”
“多謝殿下。”心內五味雜陳。
馬車停在崔府門口,崔府的門人見是周國公府的馬車,正在驚疑,忽地又見阿弦從車內跳了出來,卻轉驚為喜,忙招呼:“十八弟。”
馬車不做停留,一徑去了。阿弦迎著崔府的門人:“阿叔……天官在家麼?”
家奴道:“我們家大爺還在部裡未曾回來,十八弟入內稍等片刻。”
阿弦遲疑:“我還是在這裡等……不然我去吏部找他就是了。”
家奴道:“不不,這幾日大爺回來的早,怕你去走岔了路豈不是不好?且在府裡稍等片刻,我們派人再去打聽打聽。”
阿弦見他們十分熱情,隻好答應。
當下隨著進了府裡。阿弦按捺不住,悄悄打聽:“我在路上,聽人風言風語,說府裡的事,想必是那些無知的人胡說八道。”
那家奴皺起眉頭:“是不是有關我們少夫人的話?”
阿弦點頭,家奴歎道:“唉,那可不是胡說的呢。”
之前雖隻見過煙年一麵兒,卻已驚為天人,又因崔曄的緣故,越發多一份敬重。
所以在外聽了那些流言,隻是不信,但此刻聽這家奴如此回答,一下揪心起來:“什麼?到底是怎麼了?”
家奴道:“按說我們少夫人,可真是沒得挑兒,可稱得上是長安城裡第一號的美人才人了,可偏偏身子有些弱,再加上近來流年不利的,先是我們大爺傳言在羈縻州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