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校尉歎了聲:“上次老朱頭騎驢出城,看著還很容光煥發呢,哪裡會想到半路就發了急病了?可見天有不測風雲,幸而如今有高人出手相助,一定會好轉的。十八子,你彆過於傷懷了,要多保重才是。”
這會兒到了開城門的時辰,眾人忙將城門打開,目送阿弦跟玄影出城。
這匹馬兒雖非上等,卻顯然比步行要快多了。
阿弦打馬而行,一路所見,卻跟前幾日老朱頭經過的時候……景色大同小異。
她同玄影一塊兒往前,經過他經過的地方,她原本以為淚都乾涸了,不想仍是一路零落如雨。
豳州大營。
轅門處的守衛看見一道纖瘦的身影步步靠近,身邊還跟著一隻狗兒,當即舉手製止:“站住!”
那人卻並不曾停下。
士兵們見勢不妙,紛紛將手中長/槍舉起:“什麼人,敢擅闖大營,還不站住?否則格殺勿論!”
身後的守衛士兵們聽了動靜,也紛紛手持兵器聚攏過來。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忽然一人道:“這人……看著眼熟,這不是之前來過的桐縣十八子麼?”
另有一個也認了出來,忙道:“果然不錯,那隻狗也是前兩天見過的,快去通報雷副將!”
這會兒阿弦已經走到了槍尖之前,那士兵怕誤傷了她,忙將長、槍撤後:“十八子,沒有將軍跟營內之人的通傳,你不得擅自入內,且站住。”
阿弦道:“我要見蘇老將軍。”
士兵道:“蘇老將軍不是說要見就能見著的,請容我們通報。”
正僵持中,雷翔趕到,忙上前將眾人的槍壓低:“不可無禮。”又看著阿弦道:“十八子,將軍已經知道你來了,你隨我進來麵見將軍。”
雷翔領著阿弦進門,見左右無人之時便道:“十八子,你怎麼忽然來了?難道……是因為朱老伯的事?”
那日是雷翔跟著蘇柄臨前去營救的,所以他深知內情。
阿弦道:“老將軍呢?”
雷翔見她神色有異,又來的這樣不聲不響十分突兀,又問:“你來這裡,袁刺史知道麼?”
阿弦道:“我要見蘇老將軍。”
雷翔越發憂慮:“你見老將軍做什麼?”
阿弦道:“我要謝謝他。”
雷翔心中略覺有異,但聽了這句,好歹略寬了心:“那還使得。”當即才領著阿弦又入了軍營,一路往內來至議事廳上。
蘇柄臨早端然穩坐,見阿弦步步上前,也看清她紅腫不堪的雙眼,蘇柄臨暗中歎了口氣,示意雷翔退下。
雷翔忐忑地退了出來,卻仍是站在門口,側耳細聽。
屋內,蘇柄臨盯著跟前站著的阿弦……心裡滋味莫名。
第一次見她,是因為雷翔自作主張把她請來,當時她還戴著眼罩,一看就知道是個怪異的孩子,而且看起來有幾分陰沉,第一印象,讓蘇柄臨很不喜歡。
誰知道……就是這個讓他不喜的人,幫他找到了何鹿鬆的屍首,阻止他差點犯下畢生難以原諒的大錯。
後來,聽說她已經被袁恕己看中,留在身邊兒,而她經手所破的那些奇案也一一傳入蘇柄臨的耳中,那些案子本身就極玄妙詭奇了,再加上百姓們眾口相傳添油加醋,越發是玄之又玄,引人入勝。
更叫人大出意外的是,在她的相助下,更加無比順利地剿除了為患本地多年的馬賊。
在此之前,蘇柄臨雖對馬賊勢在必得,卻也做足了要追逐交戰幾個月……乃至一年的打算,誰又能想到,那樣看似纖弱不起眼的小少年,竟有如此決生死定乾坤的本事?
但隻要知道了“他”的出身,這少年能有這樣的能耐跟心%e8%83%b8,就也不足為疑了。
上次斬了馬賊,在府衙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上次戴著眼罩略顯陰沉的模樣,卻已經是明朗動人的多了,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潤澈的雙眼……
但這一次,雙眼腫的幾乎看不清本色,又……如此狼狽不堪,通身透著絕望悲傷的氣息,除此之外,卻又有一絲讓蘇柄臨不喜而不安的……
他有些心神不寧地看著阿弦,猜測那令自己不安的是什麼,問道:“十八子來找我?所為何事。”
阿弦定睛看著蘇柄臨。
她說道:“我想請蘇老將軍替我解疑。”
蘇柄臨問:“哦?你說。”
阿弦道:“我想知道,什麼叫做‘後宮可無佳麗三千,不可一日無朱妙手’。”
高建說過,那天曾看見有個神秘人來找老朱頭。那人走後,老朱頭就“病”了。
可惜高建並未看清那人的臉。
但是幸好……阿弦看見了,不僅看見了,而且聽見了兩人的說話。
阿弦原本不懂,蘇柄臨喬裝改扮,在巷子裡跟老朱頭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昨夜老朱頭說了她的身世之後,阿弦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蘇柄臨細看她的表情:“他果然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昨夜老朱頭向阿弦說了有關她身世的話,阿弦不肯相信,等她想到要問一問她的父母是誰的時候,老朱頭已經去了。
但其實那也沒什麼要緊。
如果是在以前太平無事的時候,阿弦或許會因為知道自己有這樣悲慘的身世而驚駭或悲痛,但現在……她雖然震驚於在自己的身世上老朱頭有所隱瞞,但眼下最關心的,是老朱頭因何身亡。
阿弦本能地感覺,老朱頭的死,跟自己的身世隻怕脫不了乾係。
這才是最讓人難過無法接受的。
迎著蘇柄臨審視的目光,阿弦深吸一口氣,微微揚首,用沙啞的嗓子道:“伯伯不必告訴我彆的,我隻知道他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也隻知道他是這世間唯一對我好的人,這已經足夠了,現在,有人害了他!我想知道是為什麼,想知道凶手是誰,老將軍既然對一切成竹在%e8%83%b8,不知可不可以給我解惑?”
白色的濃眉皺起,蘇柄臨眯起雙眼,沉%e5%90%9f著不曾立即回答。
麵前這張臉淚痕狼藉,又有些腫脹,雙眼更是早看不出本來麵目,但是……卻讓蘇柄臨難得地不安。
——“唐三代後,女主武王”。
這一句話蘇柄臨也是知道的。
但是太宗並未除掉那個後宮的婦人,倒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當時蘇柄臨對武%e5%aa%9a娘的印象還沒有後來那麼深刻,所以在他看來,一介女流而已,斷不至於真的會掀起什麼驚天波浪。
袁天罡再靈驗,這一次也實屬荒唐,千百年來,並沒有任何一個“女王”,難道李唐會如此不濟?
所以在的隻太宗將武%e5%aa%9a娘送入感業寺後,蘇柄臨更加認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那一天,他立在滿朝文武之中,曾看見了那遁入空門,就此與青燈古佛為伴的武%e5%aa%9a娘。
當時那女子也是滿麵淚痕,楚楚可憐,像是任由宰割的案板上的肉。
然而……就是在這種宛若身處絕境的武%e5%aa%9a娘的身上,有種讓蘇柄臨不喜的氣息。
就如同此刻阿弦站在他的麵前。
那是一種退無可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然之氣。
所有人都以為感業寺就是武%e5%aa%9a娘的終點,誰又能想到,這反而成了她騰空而起的新的起點,當這個本該自生自滅的女人忽然又成了李唐的皇後之後,蘇柄臨發現自己對她跟袁天罡都有相當深的誤解。
他徹徹底底地低估了這兩個人。
蘇柄臨定了定神,道:“你要是知道了所有,又該如何。”
阿弦道:“我人在公門,大道理並不懂,隻知道殺人者死!”
蘇柄臨道:“你想給老朱頭報仇?”
阿弦道:“於情於法,都該如此。”
蘇柄臨道:“倘若對方是你惹不起的人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阿弦道:“這個就不必老將軍操心了,蝦有蝦道,蟹有蟹路,我雖然一身卑微,卻也會竭儘全力,不惜一切也要為伯伯報得此仇,不管對方是位高權重還是……”
她毫無懼意地對上蘇柄臨深沉的目光,“就算對方似老將軍一般德高望重威震一方,我也不會放棄。”
蘇柄臨心裡有一絲寒意,但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絲朦朧的喜:“哦?這樣說來,老夫該慶幸跟朱妙手的死無關了?”
阿弦不答。
“那好,先讓我回答你的問題。”
蘇柄臨想了想,道:“後宮可無佳麗三千,不可一日無朱妙手,是太宗皇帝還在的時候所說,據我所知,朱妙手就是你朱伯伯,昔日風光無量名噪一時的大內禦廚,你滿意了嗎?”
阿弦雖早有預料,但親耳聽見,心裡仍覺有驚濤駭浪,她握緊雙拳,遏製渾身顫唞之意:“那麼,你追問的那個孩子又是誰?”
白色眉毛挑起,蘇柄臨盯著阿弦:“你說什麼?”
阿弦道:“伯伯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那個孩子是誰?”
蘇柄臨目光變幻,終於緩緩起身。
他從桌後轉出來走到阿弦身旁,忽然放低聲音道:“十八子,你既然有如此神通,那你可知道朱妙手是如何死的?”
阿弦道:“伯伯是被人所殺。”
蘇柄臨道:“你錯了。”
阿弦皺眉:“你說什麼?”
蘇柄臨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描述的涼意,道:“我原先也以為他是被人所殺,但是,我細看過他頸間的傷,他是自己尋死的。”
“你住口!”阿弦毛骨悚然。
蘇柄臨道:“我看過成百上千的死人屍首,你覺著我會不會看錯?何況,當著你的麵兒,你覺著我能不能說謊?”
阿弦心底森寒,卻仍冷道:“你是說謊,我伯伯不會尋死!”
蘇柄臨道:“除非他有一個不得不死的理由。”
阿弦咬牙,才要喝罵,眼前忽然出現這樣一幅場景——
蘇柄臨帶著雷翔等近身侍衛,馬蹄烈烈追擊那馬車,當他射死一名賊寇後,馬車速度放慢。
將士們飛快地將馬車圍在中間兒,而車內,響起了喊叫及掙紮的響動。
車外的眾人當然不知道裡頭的情形,隻當是賊人狗急跳牆。
馬車被攻破,一場生死激戰後,兩名賊人並一名車夫都死在當場。
老朱頭奄奄一息。蘇柄臨將他扶住,老朱頭掙紮著,斷斷續續說道:“我今日出城,本是想親自來見老將軍,求您一件事兒的。”
蘇柄臨道:“你想見我?”
“是、沒想到竟……這樣命途不濟,”老朱頭喘了兩口,頸間血流更急,他道:“我本早該追隨舊主而去,多虧了弦子作陪,才又自在地苟活了這許多年,我死不打緊,但我平生唯一的牽掛就是她,求您、不要為難她,不要為難一個……可憐的無父無母的孤兒。”
蘇柄臨試圖給他止血,卻畢竟傷的太重,回天乏術。
蘇柄臨黯然:“我雖然意有所圖,但並無惡意,你總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