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笑不笑的,“我看見好像搭了個摩的,往雁門關那個方向去了……今天上午本來也沒他戲份。”
裴琰一聽,轉頭就走。
“哎,今兒上午好像有你的兩組戲啊?”製片主任在身後喊了一嗓子,但沒過來攔他……
巍峨的關牆,在晨光中壯麗。四下幽靜,這個時辰來的都是有緣人、有心人,或者不睡覺早起跑步爬城樓的神經病。
裴琰頭戴棒球帽,還穿著早起練功服,一路沿著城牆往上爬。他爬的這段,從漢代就開始陸續修建,連年征戰,在烽火中毀了再建,一直建到明代。
再往上爬,已經過了景區收票區域,根本就是一處野長城,景區圈地運動都沒圈到這裡。近處荒草萋萋,遠處青山偉岸。美,美極了。
熱汗很快冒出來,後心全濕。裴琰把薄外套扒下來,露出裡麵的跨欄背心。
他就知道他能找見人。爬到野長城某個拐角,往遠處望去,一個十分熟悉的背影,遙遙地就在前方,也在土城牆上瘋狂奔跑。
操……
裴琰吐槽了一句,哥您爬得真快啊,這要追上可有點兒費勁啊……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褲兜,竟然還忘帶手機,電話都沒得打。
他加快腳步,大腿發力往上跑。台階高矮沒有規律,當年建得就糙,如今逐漸風化成斷壁殘垣,禁不住咱裴大爺的大踏步奔跑,有些台階在他眼前一踩就要塌。
他好像就是踩著塌方往上爬,眼前土屑“劈啪”掉落。這條路上去,也許都下不來了……但他要找的人就在前麵。
裴琰覺著上麵那位爺不可能聽見他的腳步聲,離得還遠呢。他也還不至於牛/逼到氣貫長虹,氣場兩百米直上雲霄,能讓對方隔空感應到他,但前麵的人突然就回頭了!
就是冥冥中的,如果這也能算是一種心靈感應。
兩人隔得很遠,互相看也就看一個模糊的黑點,憑借頭型和衣服勉強辨認,喊都聽不見。上麵的人站定了,回頭看著他,看了半晌,然後扭頭繼續爬台階。
哎我去……
你還真的不等我……
熱瘋了,裴琰把外套係在腰上紮緊,加快腳步,瘋狂地往上爬。上麵的人也沒停步,走得更快,還他媽是變速跑,這架勢真要把他體力拖垮。
莊嘯就是奔著拖垮他體力來跑的。
追不上嗎?那就彆追了。
原路回,從哪來的回哪去……
裴琰直接把他外套、帽子都扔了,減輕負擔,就差想把外褲脫了隻穿內褲更輕鬆,咬著牙往上追。
他是在爬過某個轉彎時幾乎滑倒。因為都是土石路,正經的磚條石已經沒有了,土和鞋底之間很滑,給他原地來了個大劈叉,斜著就劈在了台階上!
那角度詭異,他姿勢狼狽,硬撐了幾秒,沒撐住,以慢鏡頭後捯,一屁股坐那兒了,真他媽慫。
心裡特彆委屈,莊嘯就是不等他。
他是不服輸的,不撞城牆不回頭,今兒追不上人他就扯個大旗跳城樓!文明的不行就來武鬥,委婉的達不到目的,還可以撒潑耍賴呢。
他從地上拔起來,喘口氣,打算繼續跑。
一抬頭,前方遠處的層層台階上,莊嘯回過頭,就立在山頂……
莊嘯假若不回頭等他一步,繞一圈兒下來他也追不上,等他再跑下山,就直接天黑打道回府了。
裴琰低著頭,咬著牙,悶頭走上去了。
他是想好了過去以後發泄兩句,待爬到了卻又大喘氣,就在莊先生麵前,彎腰撐著自己膝蓋,一陣狂喘,媽的,真不想講話。
“你繼續跑,你就彆停,我追得上!”裴琰喘著說,賭氣。
“剛才看你突然就沒影了,撲哧的一下,我以為你直接從台階滾下去了。”莊嘯說。
“我就是摔了一跟頭。”裴琰噘嘴。
“那就彆追了。”莊嘯看著他,說。
“我這不又爬起來了嗎,咱繼續,你繼續跑啊?!”裴琰虎視眈眈地瞪著人。
其實莊嘯沒乾什麼對不住他的事,他倆誰又不欠誰的,但他這時的表情,真的很像莊嘯乾了多少對不起他的事……
都忒麼累癱了,雙雙坐在地上粗喘。
“你把外套給扔了?”莊嘯把自己外麵一層恤衫脫了,遞給他。
莊嘯脫了也就剩個背心了。
裴琰接過衣服,挪近兩尺,毫不客氣地把衣服一人一半搭在身上。他們靠著身後的城牆,伸開雙腿,橫在這條路上。
野長城頂峰,已經沒有第三個人了。山巒遼闊高遠,涼風習習,四目遠眺心曠神怡,風景美得令人窒息,也生不過三秒鐘的氣。
裴琰眨巴兩下,甩掉眼皮上的汗:“我忒麼跑得都低血糖了,我頭暈。”
莊嘯問:“吃早飯了麼?”
“沒有。”裴琰說,“吃了早飯也不至於追不上你,著急出來找你了。”
“找我乾嗎?”莊嘯道,“我又不會跑了不回去,戲還沒拍完。”
“怕你被摩的司機拉到哪個山溝裡打劫了啊。”裴琰嘟囔。
“算了吧。”莊嘯笑出聲,“我打劫他們還差不多。”
莊嘯給他講笑話。就在一個小時前,那個摩的司機,還真是想要打劫外地來的乘客。莊嘯對這裡極不熟悉,也不確定雁門關應當哪個方向,直覺司機開出去的路比較荒,周圍愈發沒人了,都是野地。
荒山野嶺,那司機突然放慢速度,靠在路邊,轉頭瞟他一眼,五百塊行不?
車費原本說的二十。
莊嘯瞟對方一眼,我就帶了二十。
那司機又瞟他一眼,二十俺就不走了。
莊嘯說,你不然再瞟我一眼,你多看幾眼,看這二十夠不夠看我。
那司機幽幽地回過頭來,對著莊嘯看了一會兒,你是在影視城拍戲的?你演過啥的俺看你眼熟咧?
莊嘯給那司機哼了一句,你要是不想走,你下去吧,我把這摩托開回去。你這輛三輪摩托在早市上,能值五百嗎?
裴琰一頭霧霾一掃而空,聽到這裡狂笑:“丫是不是後來認出你誰了?”
莊嘯說:“反正他最後一聲沒吭又調轉車頭,給我拉到目的地了。我剛邁下車,還沒掏出二十塊錢來,他踩一腳油門就跑了。”
裴琰拍著大腿狂笑,模仿莊嘯說話的口氣:“打劫的?給老子再來二十套你這樣的,一起上!哈哈哈哈……”
一道霞光微微地灑在城牆一角,讓千年遺跡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澤。這份美感低調而朦朧,又令人無比沉醉。
無可避免地聊到一些煩心事,最近網上的緋聞八卦。
莊嘯大方地開口:“不好意思啊,讓你看了一堆笑話。”
裴琰:“……”
裴琰揀了幾根狗尾巴草棍在手裡搓,小聲說:“跟我有什麼不好意思。”
莊嘯說:“確實很對不住人家,沒什麼可爭辯的。”
裴琰問:“你到底騙財還是騙色了,這麼招人恨?”
莊嘯說:“是我退了,我先跟人家提分手,這樣特彆招人恨,我活該挨罵。”
裴琰:“為什麼啊?什麼理由分手?”
莊嘯:“……”
裴琰就扯那幾根狗尾巴草,把草棍都扯禿:“比如說,嗯……性格不合,長期兩地,感情轉淡,床上那事兒不和諧……”
他覺著自己已經開始說胡話了,咽了一口,一雙眼往天上找鳥兒,一隻路過替他解圍的鳥兒忒麼都沒有。隻能又低下頭,拚命擼自己後腦,更尷尬,都沒的可擼啊!
莊嘯無比坦誠:“什麼和什麼都不和諧。”
裴琰差點被口水嗆著他。
兩人認識這些日子,當真是頭一回,這樣安安靜靜地,聊些情感上的隱私。﹌思﹌兔﹌在﹌線﹌閱﹌讀﹌
“也沒什麼。”莊嘯自嘲一聲,“我這個人,可能確實對人比較冷淡,不夠熱情,平時不太會關心體貼人,不宜與人相處。真不適合做誰的男朋友。”
裴琰扭頭瞅著這人,伸手到對方眼麼前用力揮了揮,莊先生,您等會兒,您說誰呢?
那個在機場君臨天下前呼後擁之下給粉絲在咖啡杯上簽名還彎腰給粉絲接住摔掉的水瓶的超級大暖男,是誰啊?
這些他都在網上刷到的。他在網上天天搜“莊嘯”這個名字,邊邊角角的新聞都不落下。莊嘯的搜索量點擊率,不知有多少是他這個腦殘粉貢獻的。
莊嘯說:“後來覺著實在無法相處,麵對麵瞧著各自都尷尬難受,就趕緊分了吧,我可能比較適合單著。”
裴琰說:“你就沒找到合適的人,怎麼就必須單著了?!”
莊嘯說:“什麼樣的算合適?看著順眼,有感覺,然後呢,朝夕相處就是另一回事,時間長了順眼的也都變成礙眼了,誰心裡都不舒服,不如就彆談。”
裴琰忍不住,瞟著對方:“你是不是比較喜新厭舊啊?”
莊嘯直截了當:“我特彆怕彆人挨我太近,我就透不過氣,束縛得難受,一個人輕輕鬆鬆沒那麼多事,一個人不好麼?”
裴琰沉默。
半晌,還是忍不住:“那你一個人,尤其在那邊,不覺著悶?不覺著孤單寂寞麼?身邊有人陪和沒人陪,這能一樣嗎?”
莊嘯看著他:“孤單寂寞啊,特彆蒼白寂寞。”
裴琰:“…………”
他是從那一刻心裡一涼,十分難過,已經說不清是為他自己在唱Bad Endding,還是替對方也感到心疼和難過。莊嘯好像在說些與他毫無乾係的情緒,但每一句都戳著他,就是對他說的。
天頂的光輝更加燦爛,罩在兩人身上,光芒斜射在他倆攤開的腿上。
莊嘯從手邊揀了一顆石子,就手就往對麵那堵矮牆扔過去,瞄準一塊略微凸起的古老石磚。“砰”,很準地投中了。
裴琰也揀了一塊石子,瞄準同一塊磚,“砰”,也投中了。
兩人無言地投石,敲打牆上那同一塊磚。看著各自彈無虛發,也看著那麵牆巋然不動。已經屹立千年的冷硬的牆,哪那麼容易被你一顆石子出手,就敲碎了崩塌了?
偶然的,莊嘯手裡的石頭出去,裴琰那塊石子扔早了,趕著搶著就飛過去了,“砰”,精準地打到對方那顆石子。
兩顆石子碰撞著雙雙落地,滾在牆根下,恰好滾在一起,誰也沒有滾走。
投石問路,敲的是心。
莊嘯猛然彆過臉去,背靠土牆,沉默,眼睫毛上塗滿天頂的光芒。
下一刻,裴琰也彆過臉,直視眼前人。他湊上前去,在莊先生臉側,一笑就難得露個酒窩的地方,深深地親了一口。
……
操。
親完了。
是會一腳讓他沿著台階嘰裡咕嚕滾到雁門關底下去,還是繼續維持現狀,還是能怎麼著?
愛咋地就咋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勇敢且鍥而不舍的琰琰。
應該算選1(額頭)的壓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