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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替身像放在床上,他使了隱身符,大搖大擺地從打開的窗戶裡鑽了出去。
出了皇宮,他招來閒雲,直入九霄,過雲橋,渡仙海,便到了黃天衙的事務司。
接待仙人是個貌似五六歲的小仙童,屈著一對小短腿兒,蹲在長案後書寫,見陳致前來,施施然地擱筆:“陳仙人?任務未成,何以前來?”
陳致習慣性地捏了捏他的小圓臉:“我找司長。”
小仙童對著他不安分的手指皺眉:“你又逾越了。吾飛升兩百年餘年,比你足足大了兩百歲,怎可動手動腳?”
陳致置若罔聞,又戳了一下:“司長在嗎?”
小仙童歎氣:“去仙錦池看看吧。”
陳致轉身要走,又聽身後幽幽地說:“問世間情為何物,個個都執迷不悟。”
仙童的感慨有一段緣故。
黃天衙事務司司長叫皆無,傳說是南山神君頓悟時擯棄的一道執念。南山神君喚其“皆無”,就是希望他看開點。幼時還好,要啥有啥,倒十分看得開,偏偏發春期——青春期,在仙錦池遇到了養傷的太古寒龍寒卿,然後,寒卿就倒了血黴。
這哪是一見鐘情,簡直是一見要命。
毫無征兆得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上天入地地折騰。
原本寒卿的傷都養得差不多了,折騰岔了氣,又要養一百年,硬生生地將一條冷心冷情的寒龍逼成了噴火龍。皆無的單箭頭還在飛,寒卿的怒火已經化作漫天箭雨,將他插了個體無完膚。
寒卿的小弟和愛慕者聯合起來去南山算賬。
南山神君聽說皆無惹的是寒卿,二話不說閉關了,據說天天在家裡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眼見著天宮變後宮,各種爭寵陷害的情節上演,大神畢虛終於出手,封了皆無的法力,罰他在仙錦池做牛做馬。
能天天對著寒卿,皆無倒是心甘情願。寒卿看在畢虛的麵子上,隻好勉強接受。
這段孽緣,也就糾纏至今還沒個分曉。
陳致到了仙錦池,就看到皆無垂頭喪氣地趴在地上擦地,多半是吃了閉門羹。
“噓,噓。”
皆無聞聲,慢吞吞地抬起眼皮:“任務完成啦?”
陳致踩住抹布:“還說!黃圭頒布了什麼任務你不知道嗎?崔嫣名字都沒改,就把命改了!”嘰裡咕嚕開始抱怨,說得口乾舌燥,低頭一看,皆無仰頭發呆。
“我的鼻孔好看嗎?”陳致居高臨下看他。
皆無揮揮手站起來:“你想我怎麼幫忙?”
“我想知道崔嫣的命運是怎麼被改掉的。”陳致磨牙。
皆無攤手:“我法力沒了,人緣也不好。”
陳致說:“我知道啊,你告訴我回溯池在哪裡就行了。”
回溯池又稱為禁池,有回溯時光之能。
皆無眨了眨眼睛:“你瘋掉了?”
然後兩個瘋子偷偷摸摸地“逛”到了回溯池。
池平平無奇,水混混濁濁,和想象中的“禁池”完全不一樣。
陳致覺得皆無在敷衍自己。
皆無說:“你渡點仙氣進去,然後想著要看的場景就能看到了。”
陳致要伸手,被皆無抓住。
皆無提醒:“隻是看一看。”
“放心。”陳致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指一點,一撮仙氣入池。
須臾,池麵一蕩,慢慢地顯現了畫麵——
皆無蹲坐在仙錦池邊,小心翼翼地編織著花環。
他腳邊,一條銀如雪的巨龍仰麵躺著,嘴巴微張,打著輕鼾。
皆無編好花環,溫柔地掛到了巨龍的龍角上。哪知花環鬆手就散,細長的藤蔓清掃過巨龍合起的眼皮,垂落在鼻孔上。皆無伸手要撿,巨龍已一個噴嚏起身,睜眼見到%e5%aa%9a笑的他,勃然大怒,抬尾就掃。
皆無讓了一下,巨龍不依不饒。
那巨尾好似颶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皆無避無可避,反身抱住龍尾。
巨龍揚尾欲落,力達千鈞,皆無慌忙撒手而逃。那尾巴落地時,塵起數尺,地開十丈,竟砸出一條深壑!
皆無躲在半截殘木後頭,悄悄探頭。
巨龍前爪抓著土地,正用力地從新壑裡拔尾巴。
第4章 亡國之君(四)
“看夠了沒有?”
麵對皆無似笑非笑的目光,陳致尷尬地抽了抽嘴角:“這個,這個,我很關心你呀!寒卿的尾巴明明是自己甩脫的,怪你毫無道理!”
皆無毫無誠意地說:“多謝你明察秋毫,我簡直感動死掉了。不乾活嗎?那我走了。”
陳致老老實實地渡了一縷仙氣,池麵再度顯現出畫麵。
崔嫣活了二十個年頭,哪能一一追溯。已知的最早分歧點是崔嫣改名,所以他直接跳到了崔嫣本應該改名的時間。還來不及細看,就聽空中一聲暴喝:“誰人擅闖?”
皆無拎起陳致的領子就往池裡跳。
陳致來不及反應,就感到身體一輕,直線下墜。
“啊……啊……啊……啊……”
陳致吼得聲嘶力竭,完全忘了自己是個神仙,如坨鳥屎從高空墜落,“啪嘰”一聲拍在地上,呈大字型攤開。
大功德圓滿金身光環附體,疼痛瞬間修複。
他將四肢從土裡拔出來,剛剛坐起,迎麵就撲來一個大泥團子,八爪魚似的罩住了他的臉。
“吼!吼!吼!吼!”
野獸打著節拍的叫聲在左近,嚇得頭上的“大泥團子”跟著一抖一抖的。
陳致腦袋不由自主地跟著點了四下,才發現不對,將“大泥團子”從臉上扒下來,眼皮一翻,剛要說話,就撞入一雙驚慌失措的桃花眼中。
眼睛似曾相識,陳致心中一動,“大泥團子”掙紮四肢,想從他身上下來,被一把操起,夾在腋下:“靠你兩條小短腿兒能跑去哪裡。”
“大泥團子”逃不掉,急得快哭出來。
前方黃塵滾滾,似有獸群湧來。
眼見塵土撲麵而來,陳致貼上隱身符,怡然自得地繞到一邊,坐看滾滾黃塵一路滾遠。
“大泥團子”窩在他的懷裡,嚇得一動不敢動,等腳步聲遠去,才迷茫地抬起頭。
說他是大泥團子,也是不錯,淩亂的頭發如橫生雜草,圓臉蓋在灰撲撲的塵土下,隻露出一雙疑惑警惕的大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阿複。”
阿父?
陳致臉色不大好看。
阿複對情緒感知十分敏銳,又想從他身上下來,被陳致按住:“這是什麼地方?”
阿複狐疑地看著他:“此乃神狸山。你是誰?”
怎麼說呢?
陳致想了想,回答:“過路人。”
阿複說:“神狸山方圓數裡都渺無人煙。”
陳致問:“那你為何在此?”
阿複低著頭:“我住在附近的黃家村。村裡發生洪水,我逃到了山裡,迷了路,又遇到了野獸,幸虧大哥哥出現。”抬起頭,一雙眼睛真誠又單純。
看阿複的年紀,約莫八九歲,可說話條理清楚,顯見不一般。陳致懷疑他是崔嫣,畢竟那雙桃花眼太過深刻。可是八九歲的崔嫣應該還在崔府當大少爺。難道崔嫣的命運從八九歲就出了岔子?
“大哥哥,為何剛才野獸從身邊走過,不攻擊我們?”阿複摟著他的脖子問。▓思▓兔▓在▓線▓閱▓讀▓
陳致有點嫌棄他臟兮兮的手掌:“大概瞎了吧。”
阿複縮回手,低頭不語,顯然不信。
看他鬼精的樣子,陳致更堅信這孩子是崔嫣。哪怕身體縮水,有事沒事試探兩句的作風真是半點沒變。什麼黃家村發洪水,根本是謊話精攪混水。
陳致被皆無推下回溯池,猜測自己應該是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要回到“現在”,隻能等皆無來尋他。
在此之前,他要掩藏好自己,不能被“過去”的仙官發現。畢竟,擅闖回溯池是滔天大罪,自己會被嚴懲不說,皆無也要受到牽連。
掩藏之餘,若能查明崔嫣改變的緣由,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陳致生性豁達,很快將擔憂拋之腦後,找了條小溪,洗滌“大灰團子”。
阿複掙紮得厲害,嘴裡嚷著怕水,始終不肯將臉洗乾淨。
陳致隨他撒潑,硬是將小臉搓回了粉嫩嫩的湯圓丸子——果然是那張化作灰都認識的臉。
阿複洗得雙眼通紅,鬨得精疲力儘,陳致一放手,就退後一丈,躲在樹乾後麵戒備地看著他。
陳致在水裡撈了兩條魚,回頭問他:“餓不餓?”
阿複羞答答地點點頭,然後在陳致低頭的刹那,掄起小短腿就跑。
陳致看看手裡活蹦亂跳的魚,又看看扭著小屁股跑的背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阿複扭啊跑啊,扭啊跑啊,跑到腿軟得一點都抬不起來才停下。
他在這裡待了三年,每天都計劃著逃走,周遭一帶的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腳下的山穀是通往山外的三條路之一,隻要翻過前麵四座山,就能見到村莊。
一想到村莊,灌了鉛的腳又變得輕盈起來。
他從地上抹了把土擦在臉上,剛起身,就僵住了。
前方,數頭黃黑斑紋的老虎一字排開,包抄去路。
阿複眼睜睜地看著老虎們甩動尾巴,慢慢地靠近,心跳如鼓,才生出一點兒力氣的雙腿又在地上紮了根。
老虎走到五六尺的距離停下,餘虎掠陣,正中的老虎俯身撲出……千鈞一發之際,就聽一聲清脆的“定”,剛剛還神氣活現的老虎們瞬間“石化”,定在原地。
“發什麼呆?還不走。”陳致在阿複身後現身。
見到他,阿複猛然泄出一口氣,身體癱坐在地。
陳致無奈地將他抱起,摸著一把骨頭皺眉:“平日裡不吃飯嗎?瘦得皮兒都裹不住餡兒了。”肉全長臉和屁股上了。
經曆完生死大劫,就聽到近乎關懷的詢問,阿複情緒波動極大,鼻子一酸,差點落淚,眼睛偷偷往陳致的衣襟蹭了下。
陳致找了個乾燥的山洞,取出放在乾坤袋裡的兩條魚開始烤。
這次阿複很老實,乖巧地坐在一邊,陳致將烤好的魚給他,就一聲不吭呢地吃。
陳致也不知自己做的是錯是對。照理說,他墮入回溯池,回到過去,就該老老實實地“觀棋不語”,可從遇到小灰團子開始,一切就亂了套,見“崔嫣”遇險,又沉不住氣。
陳致表情太複雜,崔嫣以為他後悔,主動開口:“我的父親是太原太守,你送我回家,他定有重謝。”
身世也對上了,果然是崔嫣。
陳致暗喜:“哦,不是黃家村嗎?”
“騙你的。”
陳致磨牙:“聽聞崔太守膝下有一孩兒名喚崔嫣,嫣紅姹紫,花容月貌,應當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吧?”
阿複抿唇,略顯不愉:“我是崔嫣。”
雖是根油條,卻是剛下鍋,尚未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