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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 落日薔薇 4325 字 6個月前

比對,確認有疑方去獄裡見了她。

秦婠跪在地上,聲聲喊冤。

他在她麵前信誓旦旦說過,隻要這案有冤,他定替她翻案再審,還她清白。

那時她望來的目光,就像看來那塊白饅頭,驚喜並且充滿生機。

可惜,他這少年成名的神探北安,大理寺最為年輕的少卿,譽滿全京的大安四子之首,卻沒能替她翻案。

明明疑點重重,他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聖旨頒下,判她斬首,由他親自監斬。

他不止沒能救她,甚至還要親手送她踏上黃泉。

“北安叔叔,我不怪你。你儘力了,謝謝。”小丫頭還按從前的叫法在獄裡拜彆他。

他隻大她八歲,不過因為與她父親是同僚之故,她一直都喚他“叔叔”,而今,他這做叔叔的明知她含冤卻未能還她清白,她雖不怪他,他卻怪自己。

進大理寺之前,他曾對自己說,絕不錯放一凶,也絕不冤枉一好,而今,她成了這他這輩子唯一冤過的人。

狂風暴雨忽然來襲,斬令擲地,長刀冷刃揮下,血色融雨。

他與她同時倒下,鮮血溢出唇角。

秦婠斬首之日,名滿大安的卓北安因先天心疾,與她同日而亡。

☆、妖龍

霍錦驍在海上兩年, 可從未遇到這條隻在老漁民和老海員嘴裡提過的“妖龍”, 她第一次知道這“妖龍”,是在祁望的航行日誌上。祁望在天元十六年去往高貞的航行中, 曾遇過一次,關於這場災難祁望描述得並不詳儘,隻有寥寥數字。

妖龍襲卷, 十死無生, 避無可避,唯聽天命。

後來她問過祁望那場災難的事,祁望這人見慣海上生死, 早就沒有驚懼憂苦,唯獨那次,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

那年是東海各島第一次集結西行商船隊,一共三百艘, 浩浩蕩蕩前往高貞,那時祁望正年少,平南也不像現在這般強大, 他隻有五艘船跟著船隊西行,排在末尾, 到達木束海域時船隊便遇上三條“妖龍”。

“妖龍”實為海上突起的卷風,起時毫無征兆, 風速奇快,肉眼可見卷風將水自海中卷到天際,宛如蛟龍出海, 所以此風又被驚恐的海民稱作“妖龍”。

因此風無征兆且風速快,若有船隻遇上常常來不及變向繞開,要是被這風撞上,那便是船毀人亡的下場。祁望那年所遇的“妖龍”是數百年難見的九龍飛天,凡風所過之處無一船幸免,好在平南的船跟在最後,堪堪避過此風,僥幸活下。

祁望對那場水難至今仍心有餘悸,三百多艘船毀了十之有八,整個海麵都是被風吹散的船骸與一具一具慢慢浮起的屍體,更有甚者被風卷走,不知所蹤,死傷慘重。

天威難測,遠非人力所抗。

不過此風風力範圍不大,不像海上暴風雨,能掀起大範圍風暴,隻要其行進過程中風力集中處不會撞上船隻,便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祁望才說,唯聽天命。

————

白色旋風如銀蛟般漸漸逼近,竟朝著船直來,風聲怒吼,伴著正上方一團黑雲,雲間雷鳴電閃,妖相頻現,巨浪掀起,從遠處湧自船邊,船被浪打得高起重落。

“快,快進去!彆呆甲板上!”霍錦驍顧不上再管程雪君,厲聲高喝著,一麵衝向魏東辭。

程雪君嚇白了臉,雙腿發軟,被杏妍拖到船艙口。

“把火都熄了!快!”霍錦驍一邊拉著魏東辭往裡跑,一邊在甬道裡喝起。

風浪來襲,船身不穩,若有明火被吹落極易引發火險,所以這種情況下一點火都不能見。

船身搖搖晃晃,人在甬道裡也跟著左右搖晃,魏東辭撞開自己的艙門,把霍錦驍往裡一拉。

“進來。”他低喝道。

霍錦驍反手將艙門關上,艙房裡毫無光源,陷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間。

船越來越顛,人在艙房裡像是被關在瓶中的螻蟻,被隨意翻來覆去的擲甩。魏東辭緊緊拉著她的手不鬆,帶著她跳到床上,與她一起蜷在床頭。

床頭裝有的固定在艙壁上的抓手,魏東辭拉著她的摸索過去,讓她牢牢抓住。

“抓好。”魏東辭沉聲開口。

“你也一樣。”霍錦驍以另一隻手按在他手背上。

甬道外匆促的腳步聲與驚呼聲慢慢小下來,大家都躲進艙房裡,四周聲音一靜,外界風浪聲便顯得尤其可怕。風聲嘯音如鬼哭狼泣,海浪瓢沷而降,打在甲板上發出冰雹似的響動,也不知那“妖龍”卷到了何處。

船晃得人似乎連五臟六腑都跟著翻騰,黑暗裡誰也看不到誰,霍錦驍身體隨著船一甩,頭狠狠撞上魏東辭的下巴。

“沒事吧?”兩人異口同聲。

“痛!”霍錦驍回了句,隻覺得人要被甩下床,想來東辭情況沒比她好多少,兩人不是頭撞一塊,就是肩膀胳膊撞一塊。

漆黑之間溫熱的手撫來,慢慢摸索上她的臉頰。

“哪裡痛?我給你揉揉。”東辭道。

“腦門……”她才開口,忽然發現他的指尖不知怎地竟觸上她的唇瓣,軟糯的唇張開,他的指腹差點便要點上她的舌尖。

他猛地縮回手。

“不要你揉!”霍錦驍氣急。

魏東辭不再開口,黑暗裡隻有他的呼吸聲。

船忽從高處驟然落下,兩人來不及尷尬就被拋起,撞上艙頂。兩人挨在一起總難穩住,跟著船起起落落,左甩右蕩,似乎下一刻都要脫手飛出,魏東辭索性伸手撈過她的腰肢,把人攬到懷裡抱著。

“彆動,這樣穩當些。”他將她緊緊按在%e8%83%b8口,頭埋進她發間,與她蜷在一塊。

船身搖晃不止,霍錦驍隻得將頭擱到他肩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你怕嗎?”風浪聲讓他扯開嗓門問道。

霍錦驍搖頭,頭發將他脖子蹭得發癢,他不得鬆手,隻能壓著她的頭蹭蹭,她嗅到很濃的藥香,絲絲入腦。他的體溫緊緊裹來,她忽發現,這人平日看著溫柔隨性,可抱起人卻霸道非常。

“對不起,因為我的事,又叫你涉險了。”他抱著她,恨不能徹底將人護入羽翼。

“彆傻了,你我相識十七年,到今日你還同我說這些,對得起我們從小長大的情分?”浪頭有些小,船搖得沒那麼厲害,霍錦驍便在他耳邊溫言道。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師兄,如果今天這關過不去,我們就死了。”她又道,“同生共死。”

再漫長的陪伴,也終有死彆,她與他經過生離,不想再有死彆。

“嗯,一起。”他話變少了,手臂的力氣卻大了。

平靜不過寥寥兩語時間,船突然間像被掀翻般朝一側傾倒,狂浪打在船身上宛如將士擂鼓,鬼哭狼嚎的風嘯聲隔著船壁傳來,好似要將船扯爛咬碎,眼前的黑暗成了通往地獄的道路。

“咚”一聲,艙壁上的抓手吃不住力,被二從扯斷。

“小心。”魏東辭抱著她從床上摔下。

天地似已傾斜倒置,他們重重砸在另一頭的艙壁上。仔細聽去,船裡各處都傳出尖叫與異響。船幾乎翻成垂直,忽又回落,霍錦驍與魏東辭便又從艙壁滾到地上。

霍錦驍被晃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頭也暈沉得很,魏東辭仍緊緊抱著她,兩人在地上又隨船滾了幾圈,才終於在床側停下。

可怕的顛簸漸漸停止,風浪嘯音很快遠去,船身雖還搖晃著,卻沒了適才的震撼。

霍錦驍趴在魏東辭%e8%83%b8膛上,兩人都不動彈,似未從生死危境中出來。

呼吸聲慢慢變得清晰,不知多久,霍錦驍才拉開他的手坐起來。

嗤——

火折子被吹亮,船艙亮起,微弱的光芒照出兩張帶著薄汗、各自暈紅的臉。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出去看看。”她拉起他,打開艙門走出。

走過漆黑甬道,她把甲板上的門推開,刺目的陽光照來,讓習慣黑暗的眼睛一陣發花。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

四板上仍是晴空萬裡,“妖龍”已遠,隻能看到一道銀線通天。

剛才的危險好似大夢一場,須臾生死,劫後餘生,依舊是海闊天高的景象。

“師兄,咱們沒死!”霍錦驍轉頭對他笑道。

那笑,如此際驕陽,那眼,如此際長空。

長空萬裡,皆是她眉眼。

————

大難過後忙壞船上眾人。船被損毀多處,傷者也頗多,魏東辭背起藥箱挨個替人包紮,霍錦驍如今是他藥童,理所當然地給他打起下手。

傷者多是撞擊外傷,重者斷骨,輕者不過破皮。霍錦驍替魏東辭將普通的外傷藥分發給輕傷的人,令其自去塗抹,又給他要了兩大盆煮沸的水。魏東辭將桑皮線以熏蒸,又將針以火烤後,再用沸水與藥粉洗淨自己的手與臂。

因事態緊急,最初傷了腿的程家弟子隻是以布紮腿止血,還未進行處理,那傷口經海水泡過,此時周圍已然紅腫,血未全止。

霍錦驍看他手裡拿的竟是她從高貞國帶回的小鉗子,非以手直觸細針,不由睜大眼。他以鉗夾著針,連線也是以鉗夾著穿針,那手法就是手最靈巧的繡娘都要自歎不如。

“忍著點。”他安慰那人一聲,便下針縫合傷口。

觸目驚心的傷口在他手下便似開裂的綢緞,白皙修長的手不疾不徐,將傷口縫出道漂亮的蜈蚣線。

“青瓶藥,紗布,繃帶。”魏東辭縫好傷口,利落地把線剪斷,開口道。

霍錦驍飛快地按順序找出這三樣東西一一遞給他,他將藥均勻灑上,再蓋上紗布,最後才以繃帶包覆。

不過片刻功夫,那人傷口就已處理妥當。

“這幾天多休養,傷口彆碰水,飲食清淡。傷口可能會腫痛,你會發熱,都是正常的,這藥你留著,每日早晚各一顆,回到石潭我再給你開方子。”他取出瓶藥,仔細叮囑後才算結束。

霍錦驍忙把藥箱一收,隨他去看下個傷患。

“會包紮嗎?”魏東辭看這傷患隻是額頭擦傷,一邊替他清理瘡口,一邊問霍錦驍。

“會,你不是教過我?”霍錦驍道。

“你替他包紮。”因傷勢不重,魏東辭便將這人交給了她,自去處理下個人。

霍錦驍認認真真包紮妥當後方去尋他,他正蹲在地上給人看腿,一看到她便道:“快來幫我。”

這傷者骨折,需上夾板,魏東辭一個人不好操作,霍錦驍忙蹲到他身邊,他摸著斷骨處突然施力,傷者痛得撕心裂肺叫起,那骨頭卻已正好。雲穀的師兄弟愛打鬨,傷筋動骨是常有的事,霍錦驍幫他處理過不少次,這時不需他開口就將夾板按到傷者腿上。

一通折騰,兩人才算把這傷者的腿固定好。

魏東辭已累得滿頭是汗,還要出去再醫下個人,霍錦驍急急拉住他。

“等會,你先坐下。”她把他按坐在床上。

“怎麼了?”魏東辭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