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恍惚,抬眼疑惑地看他。
“回去吧。”祁望擦擦她臉上的水,她的臉頰像冰一樣冷。
他指尖的溫度燙極,觸過她冰冷的皮膚。她如遇蟲蜇電殛般醒來,猛然伸手將祁望推開。
“彆跟著我。”沉聲一語,她便轉身朝來路飛奔而回,速度快得誰都追不上。
不多時,祁望便見她的身影沒入夜雨間。
“彆追了。”他俯身拾起青傘,阻止巫少彌欲要追上的腳步。
霍錦驍不在,巫少彌臉上溫柔又斂作沉寂,像這茫茫雨夜,又冷又黑。
“是你做的?”祁望撐著傘問他。
巫少彌的視線仍停在遠處,聞言回道:“照你吩咐行事。”
祁望看了眼腳下的泥沙石,繼續問:“另一批人呢?”
當時除了海盜之外,另有一批老弱婦孺關在村子裡。
“還活著。一下子全死了,師父會懷疑。”巫少彌站在雨裡一動不動,像棵樹。
祁望悄然握握拳,鬆開,道:“不必殺了,暫時留下吧。”
巫少彌有些詫異,轉頭看他,他卻已朝來路緩步而回。不知想到什麼,巫少彌卻忽然望著他的背影笑起。
他妥協了,向霍錦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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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雨停,簷上雨珠將落未落,折出幾許陽光,緊閉的門忽被人打開,將雨水震下一大片。祁望起得早,正坐在桌案前翻冊子,瞧見風風火火進來的人微挑了眉。
“祁爺,吃飯了。”霍錦驍拍拍發間落的雨珠,把食盒拎到桌邊,不待他開口便往外擺碗碟。
滿桌飯食擺開,她自覺坐到他對麵,端起碗道:“吃飯呀,你老盯著我做什麼?”
昨夜她幾近崩潰,他以為她的情緒至少要低落個兩三日才會恢複,不想今日見麵她竟與往常一般無二。隻不知為何,她那滿麵笑容竟讓他有些不悅。
兩人相識近一年,亦師亦友,照理情分已比彆人親厚,可她似乎從未在他麵前坦露過真實想法,偶爾的抱怨也隻是無關痛癢的玩笑,所有的疲倦酸楚艱澀,她隻字未提。
她不說,便讓人無從安慰,而這其中,隔的是難以捉摸的疏離。
“你不多歇一會?”祁望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便收回心思問道。
“歇不住,島上事務太多。”她扒了兩口飯,含糊開口,“趁著你還在燕蛟,有些事我得先定下,免得你回了平南我沒人討教。”
祁望才夾起個潤菜餅就又放下,道:“你怎知我要回平南?”
“祁爺,這時你就彆和我賣關子了,平南的半丈節還沒辦,馬上又是年節,開春你要遠航,莫非你不管平南要呆在燕蛟陪我過年?”她說著說著笑起來。
他肯定要回平南島,而她自然要留在燕蛟過這個年。
“我最多隻能在燕蛟留五天,我走之後,大良、華威會留在這裡幫你,原來的人也不撤回。”祁望也隨之笑起,“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不眠不休也替你想法子解決。”
“那我先謝過祁爺了,這五天我可粘著你,彆嫌我煩。”霍錦驍笑出兩個深邃的酒窩來。
“現在才來嫌你煩已經太晚了,少不得我咬牙承受著,不叫你去禍害彆人。”祁望若無其事地陪她說笑,隻是想想五天後就要分彆,到時就沒人在耳邊聒噪,雖然清靜,多少卻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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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言出必行,果真熬了幾日陪她定下諸項大事,剩餘的細枝末節便隻留待她慢慢處理,這其中最大一件事,便是遠洋航行的籌備。
十月已到中下旬,開春遠航有諸般事宜需要籌備,祁望給她列了一條長長的單子,要她在這兩月時間裡備齊一切,等過了年她再獨自領船去平南與他會合。
長達一年的遠航,帶多少船,出多少人,備多少糧水武器……裡麵都是學問,霍錦驍少不得邊學邊做。
五日時間很快就過,祁望要回平南,霍錦驍將人送到碼頭。
相識近一年,她都跟在他身邊。有她在,日子好像添了生氣,不管是喜是怒,總是鮮活明快,少了她,大抵會有些無趣吧。
祁望拍拍她的肩,道:“風大,快回去吧。”
時已入冬,風刮得臉頰刺疼。
霍錦驍笑笑,忽把林良捧在手裡的包袱打開,抱出一撂東西,站到旁邊的石墩上,衝他揚聲道:“祁爺,低低頭,彎彎背。”
祁望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想著分彆在即,便縱她一回,果然彎腰低頭,隻疑惑道:“什麼事?”
話才落,他便見眼前黑影掠過,小丫頭抖開件大氅就給披到他背上。鴉青的緞麵,貂皮裡子,領口一圈黑狐毛,披在他身上霸氣威風。
祁望有些發怔,霍錦驍已道:“不許推拒,這是黑市救回來那四個姑娘熬了四個通宵給你做的。”
“沒你的份?”狐毛蹭得脖子有些癢,祁望壓了壓毛,問道。
“有!我出的主意,我挑的布料和皮子。”霍錦驍得意笑笑,又催他,“快走快走,天色不早了。替我向平南的鄉親問聲好,你也多保重,咱們開春再見。”
祁望忽覺心裡不舍更強了些,想要叮嚀幾句,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處說起。該說的這五天都說了,不該說的他也沒有著落,看了她幾眼,船上忽有人叫喚,他毅然轉身上船。
船隻離港,人便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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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望一離,平南的人也回了大半,不過平南的疍民已逐漸遷來,燕蛟的人口比從前多了許多,因為半丈節和年節的關係,燕蛟島倒更加熱鬨。雖說還是窮,但這半丈節討的是彩頭,再加上又有丁喻在島上,還是要熱熱鬨鬨的過,叫人有些盼頭。
這節便從十月一路熱鬨到了年關。
島上的事務大都交由朱大磊和巫少彌,霍錦驍專心籌備遠航之事。巫少彌愈發沉穩,霍錦驍抽空試了試他的武功,他已有小成,原來在她手下走不過三十招,如今竟能與她拆過百招,內力更是漲得驚人,竟是個武學奇才,她便將九霄劍招一並傳之。
轉眼就到除夕,林良、華威等人家在平南,故早幾日也回了平南。除夕這日,家家焚香,金箔敬天,銀箔奉祖,宗祠裡煙火繚繞,人聲鼎沸。她作為島主,雖不是燕蛟人,卻也要領著村民祭天,直至入夜。
好不容易得這一歲太平,燕蛟島民十分歡喜,夜裡燃起火盆跳舞守歲。
霍錦驍陪著眾人玩樂一陣,又與丁喻喝了一陣酒,到了子時,廚裡奉上熱乎的湯圓,她便拉了巫少彌躲到角落裡自去吃起。
雪白軟糯的湯圓粘牙,一口咬下去便流出芝麻糖心,甜得倒牙,她吃了兩顆就再也吃不下,倒是巫少彌吃得開心,她就將碗裡餘的三顆都丟他碗裡,其中一顆餡裡裹著銅錢,被他咬走硌了牙,樂得她大笑:“師父的福氣給你了。”
守過子時,好些人撐不住寒意和酒勁,紛紛回屋去睡,餘下的人還在胡天海地喝酒。
霍錦驍嫌鬨,就拎了一小壇酒往屋頂一坐。除夕夜沒有月亮,天空隻有地上的火光倒映出的淡淡紅霞,有些寂寥。
她摸出掛在脖子上的玉,盯著那上麵的“魏”字出神。
一晃眼,離開雲穀滿一年,她還從沒在外邊過過年。想想爹娘朋友,想想東辭,想想往年這時候沒心沒肺地樂著,她忽然想家了。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她飲了口酒,摩挲著玉,自言自語著。
“東辭,我十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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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潭港的除夕很熱鬨,不論貧富都要趕去各處廟裡搶頭香,煙花爆竹的硝煙味經久不散,長街遠巷傳來的喧鬨聲隔著幾道牆也能聽到。
王孫巷儘頭的醫館在大年三十的白天還接診,年輕的大夫看診到日暮才閉門謝客。
夜幕降臨,醫館裡一片清寂,藥童仆役都回家過年,隻剩下魏東辭一個人。
邀他赴宴的貼子在案上堆成一撂,他誰的宴請都沒去,也不見人,就呆在醫館裡自己炒了幾道熱菜,啟了一壇花雕,自斟自酌。
酒勁氤氳了眼眸,恍惚間桌上的燭火化成明%e5%aa%9a的容顏。
豆丁大的人在眼前跑著,一路跑一路笑,填滿他少年蒼白的歲月。
“小梨兒,十九歲了。”
他淡笑一語,飲儘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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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島的除夕有個全島民都愛的習俗,守歲這夜到了子時,祁望要發壓歲錢,不論男女老少,通通有份。
子時的更聲響過,守在祁宅外的島民便齊聲歡呼。祁宅的門打開,祁望穿著簇新的長袍,外頭罩了件鴉青的大氅,先向眾人拱手賀年,後頭的小滿、林良等人推著兩大籮筐的荷包出來,荷包裡頭都是銀錁子,分量頗沉。
島民們排起長隊,臉上堆著笑,每每接過荷包便向祁望說兩句吉利話。
兩筐荷包很快散光,有人扔出一串長爆竹,劈啪聲響震天,眾人笑著離去。
祁望回了宅裡。
宅裡還是冷清,沒點年節的味道。
他站在園子裡,從袖中摸出預先留下的荷包,想著若是那小丫頭在身邊,這宅子怕要熱鬨許多。
也不知她會生出什麼古怪想法來,他有些好奇。
分彆兩個月,他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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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州城與石潭港的習俗一樣,搶頭香,守歲吃年夜飯,全家團圓,不過這幾樣,曲夢枝一樣都沒做。
偌大的宅子彆致奢華,各處都掛著絹燈,屋裡的紅燭徹夜亮著,下人們站在廳裡替她守歲,看著滿眼的華麗富貴,卻都透著冷意,就像破敗的屋子,那風無孔不入地刮到心頭。
曲夢枝坐在暖閣的貴妃榻上,嘗著梁同康送過來的酒。
舶來的葡萄酒,用剔透的水晶杯裝著,酒色像少女的胭脂。
“夫人,老爺又給您送了賞賜過來。”丫鬟帶著人捧著幾隻錦盒進來。
盒子打開,裡邊不是玉就是金。
梁同康雖然寵愛她,可每一年的除夕都會留在家裡陪妻妾兒女。他人不到禮就到,的h年都是如此,一年比一年送的貴重。
曲夢枝不在乎人來不來,這禮,她也就更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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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更聲響過,寺廟的煙火燃到天明,喧鬨的除夕在陽光降臨時歸於平靜。
年還不算全過,走親訪友,出了正月十五上元燈節才算徹底結束。
霍錦驍卻沒時間等到上元燈節,船隊齊整,初三這日便出發,她第一次領船,去往平南。
遠航在即。
作者有話要說: 快點寫快點寫……
突然想寫戀愛文……T.T
☆、啟航
此番遠航燕蛟隻出了十五艘沙船, 十艘戰船, 因為沒有經驗加之燕蛟尚不富足,霍錦驍並沒將一切都壓在遠航之上, 島上的餘船都交由巫少彌打理。丁喻被她三寸不爛之舌說動,暫時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