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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 落日薔薇 4361 字 6個月前

祁望報出準確的時間。

“你記得真牢。”她道。

“不敢不記牢。”祁望目光落在海麵上,悲喜不露,“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能如何?島沒了,村子屠光,我能留下條命已屬幸運,被人當成貨物從海上輾轉到陸地,在周家苟活而已,比不上你,自由自在。”曲夢枝輕倚到棚屋木柱上,雙手環了%e8%83%b8。

這風確實吹得人發冷。

“活著就是好事。”他回答她。

曲夢枝自嘲笑起,細長柳葉眉隨著這笑飛起,嫵%e5%aa%9a極了。

“你可怨過我當年沒跟你走?”

“不怨。夫人彆多想,從前的事過去就算了,你安心過日子便好。”祁望搖了頭。她沒跟他走是對的,當年的他給不了她安穩富足的日子,隻有刀光血影的廝殺,而她之於他,也不過是幼時婚約的責任,如今她過得好,他也就放心。諸般劫難已過,誰還在乎那點怨恨?

“過去就算了?若是過得去,你也不會把時間記得這麼牢。你都過不去,我怎麼能過去?”曲夢枝嫵%e5%aa%9a的麵容上顯出三分淒豔猙獰,聲音也尖銳起來。

祁望見她有些激動,不由皺眉。

“夫人,玄鷹號裡的貨搬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不再與她敘舊,朝外邁去。

身後,曲夢枝聲音幽幽而來:“祁望,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我能幫你……”

他充耳未聞。

☆、出海

碼頭的燈火徹夜亮著,直至朝陽躍升,長夜裡螢蟲似的火光融入寬廣的明亮間,再也起不到作用,燈火方被熄滅。霍錦驍在兩艘船的船艙裡來來回回地忙了整夜,豆燈暈暈,她整夜對著貨物名冊,雙目已經通紅。雖說不像其他水手那樣乾重體力活,但清貨盤庫,登記造冊卻極耗精力。

負責帶她的興才有一屁股的事要忙,也隻能提點她兩句,就甩手丟給她幾本冊子要她來盯。她需要讓人將貨物搬到指定的艙裡,再按要求一一堆好,核對清楚數量,登記進冊,事情不複雜,卻費力費神。

裝貨的水密隔艙在船底,艙中無窗,空氣潮悶,船又隨浪上下起伏,呆久了就讓人頭暈眼花,%e8%83%b8胃翻滾難安。好容易及至天明,貨物搬得差不多,水手們得到短暫的休憩時間,她卻不能歇。

她要再按冊上所記再核點一回,確認無誤後上將貨物名錄謄抄三份交給柳暮言。由柳暮言領著人複核一次,保證所有貨物沒有缺失,名錄無錯漏,這才算是真正完事。

故而霍錦驍回玄鷹號的直庫房裡對著燈火謄抄了半日,才將自己那份名錄謄抄妥當,遞與興才一並交給柳暮言。

“這字……是小景的?”柳暮言對照著謄抄過的名錄盤查貨物,翻到霍錦驍的名錄時訝然道。

“是我的。”霍錦驍就跟在他身邊隨問隨答。

“運筆灑脫,筆鋒遒勁,你這字練得有些年頭了吧?”

都說字如其人,柳暮言不禁多看她幾眼,這字裡透著俠氣劍意,和她平平無奇的模樣並不相符。

“嗯,從小就練的。我家隔壁原先住過位落魄先生,教過我兩年字,我一直在練。”霍錦驍低眉道,目光恰落在自己謄抄的名錄上。

這字是魏東辭教的,五分隨了他的風骨,另五分,卻是她的劍意。她從小沒定性,彆說練字,就是讓她乖乖坐上一刻都不可能,不過東辭進學堂開蒙那年,她為了能跟著他,竟硬生生憋坐在他旁邊,聽先生雲裡霧裡的授課。東辭見她如此心裡也稀罕,就開始挑些簡單的字教她,她也就隨他練起,一來二去,他便成了她的小老師,她連字都隨了他。

“不錯。”柳暮言捋著胡子誇了兩句,便將注意力收回到貨物之上。

領著眾人重新核查過一遍貨物,確認無誤之後,柳暮言才鬆口氣。

————

半日時間已過,水手們短暫休息過後都已起來,開始準備出海之事。日頭白花花照著,晃得人眼暈,霍錦驍抱著一份目錄去望月房找祁望,柳暮言要她送份目錄過去。

“進來吧。”

小滿通稟之後,祁望的聲音隔著倉門傳出。

霍錦驍便推門而入,小滿在外頭“砰”一聲又把倉門關上,屋裡很靜。這是她第二次進望月倉,今天的光線比昨天更亮堂,祁望沒抽水煙,房間內並無雲霧繚繞的景象,一切都比昨日來得明晰。

“老柳怎麼自己不過來?”

她還沒看到祁望的人,就聽到他開口問。

“柳直庫還有些要事需要處理,所以就不過來了。”霍錦驍目光在屋裡尋了半圈,才看到祁望。

他正歪躺於羅漢榻,半身倚在榻上矮案旁的迎枕上,身上還是昨日穿的豆綠綢褂,腿從褂擺開叉處伸出曲立,可見竹葉青的綢褲與黑色軟底鞋,姿勢極為憊懶。

梁家的貨裝妥後曲夢枝就帶著梁家的人離開了,祁望不用再陪著,隻是也在碼頭上忙到前一刻才回望月倉。

矮案上擺著幾碟吃食,水煮花生、五香蠶豆、桔紅糕、炸魚糕、潤菜餅並一小壇酒,他正剝著花生佐酒吃,案前的花生殼堆了老高。從霍錦驍這方向望去,能瞧見他微攏的眉心。

“我看是他熬不住想休息了吧?”聽了她的話,他往嘴裡扔兩顆花生仁道。

“柳直庫年事已高,一宿沒睡身體吃不消也是有的,這種跑腿兒的小事交給我們也一樣。”霍錦驍揚唇笑了,上前將厚厚的一撂冊子都擺到羅漢榻的矮案上。

“你不累?眼睛都熬紅了。”祁望沒看冊子,隻盯著她。

霍錦驍揉揉眼,眼睛確實酸澀。

“累。”她想打哈欠,不過被他盯著又沒好意思打,悄悄咽下。

祁望還是看了出來,不由笑起,他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示意道:“坐吧。”

霍錦驍不明所以,他又道:“早飯吃沒?要是沒吃就坐這吃點。這一夜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份內事。”一聽到吃,她眼睛便亮了。

彆說早飯、點心,這一夜她忙得連水都沒功夫喝。

看她正襟危坐到他對麵,祁望不知怎地就想笑,因為看到曲夢枝而生的煩意消散些許,他將糕餅類的東西往她麵前推去,隻道:“吃吧,彆拘著了。”

“謝謝祁爺。”霍錦驍是真餓了,伸手捏起炸魚糕就往嘴裡送。

祁望邊喝酒邊看她吃,倒比自己吃著更香,她吃的都是糕餅,有些噎人,他便又將手邊一隻瓷盅推了過去,親自把蓋打開:“這個你也替我喝了吧。”

霍錦驍湊去一看,裡頭%e4%b9%b3白的液體,一股腥味,她捏了鼻子搖頭:“不要,祁爺自己留著用。”

“這是早上剛擠的鮮羊%e4%b9%b3,最能長身體,你年紀小最適合喝。乖,替我喝了,免得他們煩我。”祁望哄小孩一樣看她。

隻是很不湊巧,霍錦驍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牛%e4%b9%b3羊%e4%b9%b3這類東西,聞著她都難受。

“底下人孝敬您的,我可不能糟蹋。再說了,您一個人操心整個船隊的事兒,勞神勞力,我瞧您乏得很,臉色都不大好了,可得多補補。您彆喝酒了,借酒消愁愁更愁。”霍錦驍又給他推了回去。

“你還能看出我借酒消愁?”祁望摸摸自己的臉,自從刀口%e8%88%94血的日子開始,就沒人這麼和他說過話了。

“大良哥說過咱平南船隊的規矩,出海前與航行中不許飲酒,您是綱首,不會壞了規矩,如今這般必是事出有因。您有煩心事吧,不如和我說說,我替您排解排解?”霍錦驍手肘撐案,向前微傾了身。

祁望驟然間笑出聲音,伸出大掌蓋到她腦袋上,邊笑邊道:“要替我排解心事,恐怕你得再長兩年!”

霍錦驍正要分解,就看到他把酒壇子擱到自己麵前。

“來,陪祁爺喝一杯。”

她還猶豫,祁望又道:“我允的,彆人不敢說你。”

“喝就喝。”霍錦驍捧起酒,其實她已經饞酒很久了。①思①兔①網①

小抿了一口入唇,她驀地瞪大眸:“祁爺,這是清水!”

“記住了,你祁爺我不喝酒。”祁望看到她的詫異,心情舒坦。

“為什麼?酒是好東西啊,醉生夢死多痛快。”她奇道。

“我就是不想醉生夢死。有些痛苦,需要清醒的記住。這樣的痛苦,你應該清楚。”祁望淡道。若非曲夢枝的出現勾起他的舊痛,他也不至以水代酒自欺欺人。

他不喝酒,他隻抽水煙,酒會讓人麻痹消沉遺忘,煙卻會讓人清醒……

總有些事,想忘而不可忘,非是不能,隻是不許。

霍錦驍沉默,眼裡笑意被霜覆蓋,透出凜冽寒意,祁望卻笑了。

他喜歡她這雙眼,縱然笑著,尤帶鋒刃,是打磨為武器的上佳材料,未經淬練便已鋒芒在內。

“嗚——”

嘹亮的號角響徹天際。

霍錦驍往窗外望去,祁望卻一掃衣上落下的花生碎屑,站下羅漢榻,換上凝肅的神情。

“準備啟航。”

“要開船了?”霍錦驍驚喜地轉回頭,從榻上一溜煙下來。

祁望已朝外走去,她便匆匆跟上:“祁爺,等等我。”

————

幾艘船的號角同時響起,遙相應和,沉鳴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拔開海浪探身出海的巨龍龍%e5%90%9f。長帆高掛,被風吹得“撲撲”直響,纜繩已被收起,船緩緩駛離碼頭。浪頭撞到船舷激起細白浪花,濺上甲板,霍錦驍坐到船舷邊,被濺起的浪花撲個正著。

海水冰涼,陽光熾熱,船身隨著海浪浮浮沉沉,心也像沒有著落般時懸時落,霍錦驍被陽光曬得眯起眼,前方海麵無垠,鷗鳥飛過,波瀾未驚。

她終於出海了。

祁望站在舵艙裡正和舵手說話,一轉眼就瞧見黑瘦的霍錦驍坐在船邊興奮的模樣,貌不驚人的臉龐上雙眸亮得出奇。

————

在甲板上逗留了許久,霍錦驍才回自己艙房。因為跟著柳暮言的關係,平日還有些文書事務要做,她和巫少彌都留在了玄鷹號上。

水手住的艙房在貨艙上層,一個艙房就兩個鋪位,麵對著麵,中間隻有條僅容轉身的小過道。鋪位也窄得可憐,上麵隻鋪了層席子,放著薄被,兩鋪間的船壁上有可折起的桌板,放下後就是簡單桌子,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東西。

霍錦驍回艙的第一件事,就是仰麵倒在自己鋪位上。床雖然硬,但是她身體已經乏得無法挑剔這些。連日來為了躲避雷尚鵬她沒睡過一夜整覺,村子被屠的景象在腦中揮之不去,她腦中的弦時刻繃著,昨夜又熬了一宿,精力已然耗儘,如今跟船出海,暫時安全,她總算能好好睡個覺。

巫少彌比她早一步進艙,正坐在鋪上蹙眉發呆,看以她便鬆口氣。

“師父。”他喚她。

霍錦驍已經困得兩眼迷離,閉著眼從包裡摸出個油紙包遞給他,咕噥著開口:“阿彌,讓我睡會,彆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