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猙獰暴嗬的臉,仿佛上一刻還在殺敵。
她一向覺得自己是冷心的。
她的叔叔死了。
段黎扭過頭,看向周圍,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裡。
她似乎沒有贏。
她找不到段玉笙了。
她輸了。
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找到段玉笙的屍身,段黎得知這個消息時候,死氣沉沉的臉上多了一分生氣,她開始大規模的搜尋。
可是三天了,不眠不休,仍然沒有一點消息。
唯一一個線索,是在某個叢中找到了一塊兒裂開的布料。
是段玉笙的。
段黎捧在手心裡,上麵沒有他的冷香,隻有濃重的血腥味。
段玉笙在流血。
她手都在發抖,仿佛這一點殘餘的東西是證明段玉笙逃亡中中箭而亡的證據。
段玉笙沒有生還的可能,這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定的事實。
沒有找到屍身,許是被野獸損壞蠶食。
可她不相信。
段玉笙怎麼會死?
他怕冷,也怕疼。
下雪了,他會不會冷?
段黎想往那一片密林更深處探尋,找不到她可以一直找,隻需要再遠一些,或許就找到了。
她身上的傷口生冷地疼。
段玉笙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疼?
“將軍!”得力的下手迫不得已,隻能頂著自己的項上人頭大膽開口:“皇城一破,屬下都在等著將軍下令,將軍!不要讓世子的心血白白浪費!天下人都等著一個交代!”
他說完,額頭冒著冷汗。
仿佛都呼吸都亂了,一片沉寂。
段黎腳步一頓,僵硬地扭過頭來。
下屬倏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對上段黎的目光。
這幾日,她所有的狠厲都在無線放大。
過去的敬重變成了恐懼。
“我為什麼要在乎!”誰知段黎卻隻是吼了一聲,猩紅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淚,她喉嚨震顫,沙啞的聲音仿佛她餘存的所有力氣都凝固在這一聲控訴裡。
“我應該在乎麼!”她又是一聲質問,嘴唇乾裂開,冒著血絲。
天下關她段黎有什麼乾係。
叫我憐世人,何人憐我?
她輸了。
段黎隻知道,她輸了。
她輸得一敗塗地。
誰稱帝,百姓如何,城破死傷,她通通都不在乎。
她隻知道,段玉笙一定還等著她。
他答應過自己,永遠都不會拋下她。
她不能讓他就等。
段黎姿態狼狽,仿佛在幽林深處有著對她的召喚,灰蒙蒙的天還在落著雪。
遠遠看去,黯然無光。
她沒有歸處,她想要尋回來。
下屬不忍看到段黎求死一般毀滅自己,渾然不怕死地說:“將軍!就算你不在乎,可是世子會在乎!”
“世子他會在乎!”
“你忍心讓他失望!”
聽著下屬激動的聲音,段黎恍若夢中驚醒倏地睜大了眼睛,腳下像是灌入鉛水再難邁動。
她怔愣住,喉嚨顫了顫。
下屬跪著,埋下頭。
迎接他的不是滔天的怒火,而是段黎一陣沙沙地笑。
是啊……可是他會在乎。
段玉笙他見不得戰火紛爭,見不得世人顛沛流離,他總說,集權者就該為百姓造福。
他憐惜世人,誰來憐惜他?
無數人還在指責他的狼子野心。
抗爭的路上就是會帶著鮮血。
亂世之中,愚蠢本就是一種罪過。
可是他心懷愧疚。
她不愛天下人,可他愛。
段黎苦澀的笑,沙啞的聲音越來越怪異,她心頭空蕩蕩的,悲哀的,痛苦的都積壓在%e8%83%b8口,最終難以自製的從嘴唇中湧出一口血來。
“將軍!!”手下人有些驚慌。
段黎搖了搖頭,不叫他人靠近,就算有人想要攙扶也被她拒絕了。
她撐著身體,神色依舊淡漠。
她回頭看了一眼,仿佛段玉笙正藏在某處,正看著她。
她不能叫段玉笙的失望。
這是他的理想。
段黎不會叫段玉笙失望。
她拔下一把刀。
刀鋒一懸,長辮被斬斷,發絲揚落,隨著雪花一塊兒飄飄蕩蕩。
長生……長生。
她要這長生有何用?
“將軍!你……”手下人震驚。
段黎卻漠然地朝著軍營裡踏去,不再回頭一眼。
她太沉靜了。
良久,她終於開口,像是冷漠的神佛降下裁決:“回皇城,該換新帝了。”
第78章 終點
◎她再瘋,也在聽他的話。◎
皇城破, 山河依舊。
一場大火燒儘了寧王府,火苗未儘,如今,已經燃到了皇城。
雪天的焰火, 大火灼灼。
在他們還在慶幸著段玉笙身故的消息時, 段黎已經殺到了皇宮, 都說君王一怒,伏屍百萬, 如今, 而她長槍血染七尺,壓著國師在瞭燭台處刑,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一刀刀淩遲而死。
災星禍水,命運的刀齒最後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看著我做什麼?上朝啊。”段黎持著一杆長槍,踏過太極門,臉上斑駁的血痕, 泣血一般, 像是幽魂高歌。
一路百官伏身發抖,從官職大小各自站位,像極了斬首的順序, 可是段黎沒有取他們的性命,隻是要他們換上官袍聚集在此,還真真像是往常上朝聽政一般。
瘋子。
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段黎踏至乾清宮,槍身滴了一路的血。
蒼茫茫, 跪在雪地中, 凍得發抖卻大氣也不敢出, 周圍有看守的人, 他們手無寸鐵, 更不要說反抗的機會。
骨頭硬的大臣怎麼可能看一個北牧女子在大東稱帝,張丞相怒發衝冠,不管不顧站起身橫眉豎指:“豎子!難不成你還想當女皇不成?”
“北牧蠻族!豈能撼我大東江山!”
女皇?
段黎挑了挑眉,她在笑,目光鋒利赫人的像是要剜下皮肉來,她腳步卻未停,隻是給了全茂一個眼神。
“大人,得罪了。”全茂臉上沉靜,他會意,飛快上前腿一掃過,強迫張丞相不得不跪下。
眾人皆臣服。
她就算要當女皇又如何?
誰又能攔得住她?
隻不過她不願。
段黎知道自己做不了皇,她是散漫的長鷹,展翅翱翔,長鷹自由地搏擊長空,可是到頭來,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段黎累極了。
事未儘,她無法安心閉上眼。
槍頭落在地上,發出摩攃的聲響,百臣不敢動,隻能看著她一點一點朝著大東皇帝逼近。
段黎抬起眼,充斥著鄙夷。
那就是大東皇帝,傳聞中的九五至尊。
蠟黃的一張苦臉,與寧王相差不大的年歲卻像是癆病鬼,他荒%e6%b7%ab無道,成日裡跟著國師追尋長生不老之道,卻把自己弄成一個不人不鬼的模樣。
“這位置你也坐夠了,該換人吧?”她聲音生冷。
一個連人都驅使不得的皇帝算什麼皇帝?大東皇帝看著段黎,就像看見了閻王爺派過來的索命鬼,稱皇者,卻淪為過街老鼠一樣,滿臉惶恐。
他的醜陋,昭示著這個朝廷的糜爛。
他怕死。
段黎偏不會給他活路。
就是這麼一個人,妒賢妒能,在屏風後還擺著一副美人畫像。
寧王妃,也是他這種爛人能肖想的?
他想逃,顫顫巍巍的就想要離開禦座,可是她長槍一擲,插在了屏風上,攔住了對方的去路,鋒銳的槍葉離自己的眼邊隻有毫厘之遠。≡思≡兔≡網≡
大東皇帝身體一歪,驚恐之下就要往後撤。
段黎扭過槍杆,沒有留有餘手,直接聚力一掃,槍葉劃破屏風,脖頸被劃開,後方噴濺出血跡,濺在屏風上,也灑在了畫像上。
以血祭奠。
段黎方才滿意。
皇帝沒有生還的可能,但是段黎沒有因此就收手,抬起槍直接刺穿了整個脖子。
輕輕一挑。
他的頭顱被斬落,順著禦座的台階滾落。
段黎並不解恨,哪怕是將他剁碎當做豬食,她的憤怒依然不會得到消解。
大臣們的臉色一個個猶如死人。
段黎可怖的雙眼,無人敢直視。
金黃的禦座,那就是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人人都怕她,段黎暢快地笑了,一腳將皇帝的屍體給踹開。
“過來!”她轉頭掃了段長卿一眼。
段長卿怔怔地,於禦座台階下的太子,還因方才的一幕有些出神。
“段長卿!”段黎抬高了音量。
段長卿回過神來,眼睛恢複清明,他看著段黎,看著她衣袍浴血,看她盛怒恨意的雙眼,邁開步子,朝她走去。
先殺皇帝,再殺太子。
野心昭昭。
“太子!”宮裡的老人驚慌地擋在他跟前。
可是段長卿自己卻自顧自的走向她。
哪怕是死路,他卻莫名的想要靠近,槍身上蔓延出一條血線,狼形的圖騰像是發紅了眼,強烈的威懾,僵硬的身體。
段長卿默默閉上了眼睛,可是耳畔卻傳來段黎不冷不熱的聲音:“坐上去。”
“什麼?”他徒然睜大了眼睛,愣住了。
坐上去?
段黎懶得和他囉嗦,扯住他的衣領就將他丟在了禦座上。
皇帝寶座,段長卿有些發懵,他扶著鐫刻著龍形的扶台,手指摩挲著凹痕。
“不要讓玉笙失望。”
段黎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她的聲音沒有摻雜任何情緒,隻有說到玉笙二字才有些起伏。
“不然,皇城就隻能再亂一次。”
她說完,便退了下去。
在朝臣震驚的目光下,她弓身半跪下,持槍一立:“段黎,見過新皇。”
這一跪,像是臣服,她垂下頭。
像是臣臨君。
全茂及其眾兵紛紛跪下,繳械磕頭:“吾皇萬歲萬萬歲!”
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
全茂嗬斥一聲:“麵對陛下,還不行禮!”
文武百官半響兒才醒過神來,半推半就地叩首,一身冷汗,仿佛在鬼門關邊上上走了一圈。
誰能想到,段黎會扶持段長卿稱帝?大東江山依然還在段家人的手裡。
“這是玉笙的意思。”段黎抬起頭,她眼神有些麻木。
“他信你,我信他。”
段黎威風麼?
自然是威風的,能殺進皇城,能手刃皇帝,誰還能比她威風?
人人懼她。
一個錚錚傲骨的女將軍,可是段長卿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疲憊,過去不拘一格的飄飄紅衣恍若不複,寡淡的目光,正一點點漸行漸遠。
她累了。
他也留不住對方。
若是段玉笙沒有死,他們定然是一對神仙眷侶,段長卿對這個結局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