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著。不同的是,他們的結組隊形是白水鶩人領攀,夏爾巴人殿後,彭宇峰在最中間受到保護,這是最安全的位置。本來彭宇峰想把這個位置讓給何棠江的,被他嚴詞拒絕了。
“至少我已經有攀登兩座七千米海拔山峰的經驗了,你沒有,這裡最應該受照顧的人是你。”
於是,彭宇峰隻能無奈接受了何棠江的“保護”,而何棠江則和滕吉選擇了不如三人結組那麼安全的雙人結組方式。雙人結組更加考驗兩個結組對象的默契,何棠江認為,自己和滕吉還是挺有默契的。
希望以後和韓崢結組的時候,也能有這樣的表現吧。
繩子拉直了。
何棠江明白,是前方的滕吉在提醒自己前進了。他深呼一口氣,將冰冷而又缺少氧氣的空氣穿透厚厚的護臉,用力地吸進肺部。然後握緊手中的雪仗,沿著滕吉的路線一步步向前邁去。
每走一步,他的腳都穩穩地落在山脊之上,而穿透腳底像是又一根無形的絲線,將他與山峰係在一起。這種感覺很玄妙,無法用言語說清,然而自從第一天深入冰縫之後,何棠江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仿佛他曾經深入過山峰的心臟,並且帶著山脈火熱的心血出來了。
他很快就走到了滕吉之前標注的冰縫位置。標誌旗被風吹得瑟瑟作響,似乎要傾倒。何棠江將旗子用力按了按,提示還在後方的白水鶩人等。然後他便看著眼前這道足有半米寬的裂縫,尋思著該用怎樣的方式過去。
滕吉在前方十五米處等著他,他們身上的安全繩還緊緊係著,一旦何棠江跨過冰縫時出現什麼意外,滕吉也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這裂縫——
何棠江在裂縫口探頭向下看了一眼,隻看到一片深黑,以及伴隨著風穿過裂隙的嗚嗚呼嘯聲。他突然想起了冬天長在手上的凍瘡裂縫,這些山縫是否也是山川身上的裂紋傷痕,讓它們隱隱作痛呢?
他整這麼幻想著,那邊滕吉又輕輕拉了一下繩子,催促他快一點。
何棠江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且在這時,身後的山風突然變了方向,簇擁著他往前推,冰縫裡的嗚嗚聲也變換了節奏,似乎在應和著他的念頭。
於是,身後的白水鶩人等人,以及在前方等待的滕吉,便看到何棠江在冰縫旁邊站了一會,突然後退幾步助跑,然而用力一躍——越過了那道深不可測的冰縫!
他騰空在半空之中不過半秒,卻叫所有人的心臟都高高懸起。
當他穩穩落地時,滕吉張了張嘴,忍不住想要訓斥,卻看到向他走過來的何棠江帶著一臉明亮的笑容道:“我看到了!”
“什麼?”
“跨過冰縫的時候,我跳起的時候,看到了峰頂。原來我們離峰頂已經這麼近!”何棠江雙眼發亮,望著遠處半遮掩在雲霧中的安納普爾納峰峰頂,問:“滕吉,還要再跨過幾個這樣的冰縫,我們才能登頂?”
滕吉認真看著他許久,放棄了叱責,而是笑了。
他說:“當你心裡數到一百下的時候,我們就登頂了。”
很快,白水鶩人等也趕了上來,以彭宇峰為首的其他隊友嚴厲批評了何棠江不妥當的跳躍式跨冰縫法,然後眾人集結,向四號前進營地趕去。
海拔七千米的四號營地,可以連續疊加八個半的迪拜塔,今晚,這裡就是他們的宿營地。
作者有話說:
下章登頂!
102 ? 安納普爾納峰(七)
◎向八千米的天空去。◎
躺在帳篷裡的時候,耳朵裡隻聽得見風聲。七千米的高處,一切蟲鳴鳥叫都不見蹤影,平日裡覺得細碎的聲音,此時卻令人懷念。
實在是睡不著,忍不住翻了個身,就看到隔壁鋪位上一個背影。
是滕吉還是阿峰?
我仔細想了想,怎麼也想不起來今天和我睡一個帳篷裡的人是誰。明明不到半個小時之前,我們才互相道了晚安,此時我卻連他的人都記不清楚了。
聽說缺氧會使人變傻,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這個征兆了。
之前的兩次高海拔攀登,夜宿過海拔最高的營地也不過六千米出頭。今晚第一次在七千米的山脊睡覺,就體會到了失眠、缺氧、變傻的三重奏。
我心裡苦笑一聲,仰麵朝上睡,不由得歎了口氣。
“還不睡?明早三點就要起床,何君。”
原來是他。
一聽到這聲音,我才想起來,今晚和我睡一個帳篷的既不是滕吉也不是阿峰,而是白水鶩人這家夥。不知是被我翻身的動靜吵醒了,還是自己本來就沒睡著,不過既然他已經醒了,我正好也有些話問問他。
“喂,白水。”我又翻過身,盯著他的背影,“你之前登頂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感覺?”
“對啊,就是……有沒有緊張到睡不著覺?”
“有。”
聽見這個回答,要不是帳篷矮了點,我保準已經跳起來了。
“真的?你也會緊張?”
“當然緊張。”白水鶩人說,“登頂之前我們沒有紮營過夜,隻是將自己捆在安全繩上鑽進睡袋睡了兩個小時,一不小心就會翻滾下去,是人都會緊張。”
完全沒有可比性!
相比起白水鶩人19個小時的超快速阿式攀登,我這種一個陣營一個陣營緩慢移動的喜馬拉雅式登山攀登,兩者之間的完全沒有可比性,瞧瞧人家睡覺隻能把自己吊在繩子上,連一個鋪蓋都沒有!能比嗎?
我氣餒地躺回去,卷起羽絨被蓋住自己的眼睛。怎麼覺得自己那麼沒用呢?差距有這麼大嗎?
這麼說起來,我又想起去年金冰鎬獎的獲獎者又是北歐人,而日本和韓國連續三年入圍最終名單,中國呢,中國自從嚴冬冬去世後,就少有人獲得金冰鎬獎的入圍提名,就連入圍亞洲金冰鎬獎的提名名單都很困難。
想到這裡,我原本對自己的氣餒和懊惱,轉變成到對整個國內登山競技落後狀態的無奈,心裡就有些悶悶的,不願意吭聲了。
“不過我第一次攀登八千米山峰時,也緊張了一整個晚上沒睡著。”白水鶩人突然又開口。
這家夥難不成是想安慰我?
“然後第二天就因為睡眠不足,體力不支,不得不放棄登頂。”
“……”
“所以,何君,要是今晚睡不著,明天就在營地裡好好休息吧。”
果然是我想多了!他這哪是開導我,明明是恐嚇我!
我把羽絨睡袋一卷,整個人窩進去,閉上眼睛不再理睬他。
睡覺,睡覺,屬羊,屬羊。今晚一定要睡著,明天我可不想拖後腿。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嗯……四隻,四……
【何棠江,你不行。】
一道熟悉到令人惱火的聲音,擊退所有睡意,氣的人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一下子翻坐起來。
“誰說我,嗯,我不行!”
“你醒了?”旁邊人疊好睡袋,回頭對我說,“快些收拾,準備出發了。”
“白水?”
我揉了揉眼睛。不是,剛才不是有人在罵我,說我不行?做夢?
“幾點了?”
“兩點五十分,三點出發。快點收拾。”
真困啊。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收拾裝備,感覺自己還沒睡多久。怎麼剛剛闔上眼睛,就已經到起床時間了?而且夢裡似乎還夢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夢到誰來著?似乎是夢見了初見時韓崢的臭屁嘴臉?這麼想著,心情又抑鬱了點。
滕吉一會就來查房了。
“都收拾好沒?過夜的裝備先放在營地,氧氣瓶、冰鎬、冰錐戴上,繩子全部檢查一遍。”
他走過來,大致翻查了一下我收拾好的裝備,順手遞給我一支巧克力棒,“拿著,路上補充體力。我們要在十點前登頂,天黑之前下撤回營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哦,哦。”我抓著那根能量棒,塞進登山服口袋裡。
登山服設計有很多的口袋,用來放一下必需品小物件。我把能量棒塞進口袋裡的時候,手碰到一個冰冷硬|物,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枚徽章。
【GP·2001·HB】
這是……
我仔細摩挲著徽章。
這是是小舅顧沛攀登第一座雪山時,何山親自給他刻的徽章。如今這枚徽章交到我的手裡,仿佛能看到當年小舅欣喜地從何山手中接過徽章的場景。
何山說:紀念你攀登的第一座雪山,顧沛。
舅舅對我說:我把它交給你,你替我保管好這顆心。
是啊,從攀登第一座雪山起,從四姑娘山大峰那次痛哭開始,這顆被上烙印不可磨滅印記的心臟,就一直在為攀登而躍動,而今天,終於等來第一座八千米高峰。我為什麼還要苦悶,還要瞻前顧後,猶豫不前呢?前方,不就是我等待已久的登龍台嗎!
“謝謝。”
我握緊徽章,將那字母深深地按進掌心裡,抬頭對滕吉說。
“我準備好了,出發吧。”
今天我們要完成一千米的海拔躍升。
最初的一段路,我們幾人並沒有結組。剛出四號營地的路段,有夏爾巴向導提前修好的路繩,沿著路繩走可以算是最輕鬆的一段路程。在這期間,熟悉攀登的人甚至會愜意得好似在公園的山上漫步,而這些都多虧了事先修好路繩的高山協作。
滕吉一邊帶我們走這段路,一邊給我們介紹修路繩的過程。
“在珠峰,向導在登山季開始之前,就會鋪好從四號營地道登頂路上整整一條路的路繩,一些難以翻越的路段,我們都會架設好梯子,讓登山者們可以方便走過。”
我看著沿路設置好的路繩,想象著夏爾巴人們在毫無依仗的情況下,攜帶著少量乾糧和大量修路裝備,一路出發,不僅要登頂,還要保留體力修好路繩,就不免再次想起那句話——攀登珠峰的人都是夏爾巴人抬上去的。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麵皮漲紅。
“安納普爾納峰的路繩也修到了峰頂嗎?”我問。
滕吉說:“沒有,一是沒有珠峰那樣的商業價值,二是這裡的攀登環境比珠峰艱苦很多。沒有人願意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好了,到頭了。”
滕吉站在前方,給我們指著那風雪中隱約可見的岩石和冰壁。
路繩就到這裡,再往上的七百多米,得靠我們自己走。
此時,時間剛過淩晨五點,天際處一片墨染的黑色,連一點魚肚白的痕跡都未顯現。在能見度如此低的情況下,我們又開始按照昨天的人員分配來結組。
滕吉給我扣上繩索的時候,我突然按住他的手。
“如果我摔下去了,不要管我。”
“開什麼玩笑!?”滕吉嗬斥我。
我對他笑了一下。
“就是開玩笑。放心,我不會摔下去的。”
我攥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