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中照下的陽光，刺穿了一切陰霾與濕冷，籠罩了他們。
他們聆聽到了“預言”。
——“終有‘希望之子’，拯救萬物生靈。”
這是後日會的立會根本，是他們離開那深坑後，為之奮鬥的信仰。
可後來，隨著時間流逝，一切都變了。
後日會致力於拯救落難的幸存者，然而隨著組織越發壯大，吸納了越來越多的信徒，也有了複雜的組織結構，有了不同的派彆，甚至在選拔會長這個議題上，有了紛爭。
有人支持讓後辰連任，有人推舉白淨上位。
同生共死，一路相扶走來兩人逐漸被身後的人推離了彼此。
後辰相信白淨。
白淨也信任後辰。
然而站在他們背後的人卻視對方為死敵。
三十年的爭鬥，讓兩人漸行漸遠，他們對那最初的信念也產生了動搖。
“希望之子”在哪兒？
這渾渾噩噩的世界，當真有希望嗎？
後辰瘋了。
他殺了很多反抗、質疑他、與他對立的人，最後自殺。
白淨窮儘畢生所學，也沒能救下任何一個人。
他的朋友，他的戰友，他為之奮鬥一生的信仰，在那一夜轟然倒塌。
白淨離開了後日會，不再相信這世上有希望。
他隨意流浪，最終定居在了49號試驗場的垃圾山下，他不再過問外界的事，不再妄想著能憑一己之力拯救世人，更不認為有什麼組織、勢力、集團可以撼動命運。
他是個“醫師”，隻是個“醫師”罷了。
在垃圾山下，撿起一個個將死之人，拚儘全力將他們救活。
宋小竹聽著老者講述過去的一切，聽著他問她：“小竹，你是‘希望’嗎？”
宋小竹搖搖頭，對他說道：“先生，你已經播種了無數的‘希望’。”
白淨一怔，旋即恍然。
他渾濁的眸子一片清澈，蒼老、年邁、頹喪如同被風吹散的塵埃，遠離他周身，展露出那個清冷、銳氣、驕傲地滿懷夢想的年輕“醫師”。
年輕的白淨對宋小竹說：“去吧。”
宋小竹鄭重道：“等我們回來。”
白淨笑了笑，他沒有答應，隻是擺擺手，對她重複道：“去吧。”！
第120章
宋小竹隻身來到聖城,這是她第一次站在這座巍峨的城池下，然而眼前的一切，並不陌生。
高聳的城牆,隔絕了城裡和城外，敞開的城門,有轟隆隆的運輸車駛出,它們很大，非常大,單單是一個輪胎,都普通卡車那般大。
而這樣的輪胎,這輛巨型運輸車有12個。
哪怕是遠遠看著,都感受到了強烈的壓迫感,走近後更是猶如來到巨人國般，用力仰頭，也無法看到那高高在上的駕駛室。
車子裝滿了垃圾。
它們駛出聖城,將這些廢物傾倒至城外，就像墨城那般，在城外堆起了高高的垃圾山。
一模一樣……
當真是一模一樣……
李時海依照聖城複刻的墨城,連整個城市的運轉情況都一般無二。
宋小竹腦中突兀地閃過了一些片段。
-
那是個窺探的視角,她躲在角落裡，緊張得快要無法呼吸,眼睛卻在用力睜大,死死盯著遠處的男人。
他站在一麵巨大的環幕前,環幕上有99個光點,每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座城池，他的手指在上麵輕點，放大縮小,安置與丟棄……
生死於鼓掌。
他如上帝。
那是李時海。
李時海猛地轉身：“誰在那。”
宋小竹隻覺後背發涼，有人把她拉了過去，冷白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漆黑的眸子盯著她，無聲地搖頭。
李時海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潔地板的聲音猶如雷點，重重砸在宋小竹心間。
她心臟跳得極快，恐懼如跗骨之蛆。
幸運的是，她沒有被發現。
李時海的個人終端響起，有人找他彙報事情，他大步出了屋子。
宋小竹大口喘著氣，透過環幕冷冷的光，看到了自己身邊的人。
“你是……”
“我叫李時見。”
“我沒見過你。”
“按理說，你該叫我一聲小叔叔。”
他說這話時滿是自嘲，宋小竹能理解，畢竟孵化巢的每個人，理論上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不過“叔
叔”，倒是頭一次聽到。
-
記憶戛然而止，站在聖城的宋小竹手指冰涼，像是從冰窟窿裡爬上來般，身體不受控製地哆嗦了一下。
那是什麼？
李思媛的記憶嗎？
為什麼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宋小竹？
而且李思媛的記憶，不都是在“雲端”享受的大小姐生活嗎？
怎麼會有“兄弟姐妹”？
還有孵化巢又是什麼？
宋小竹額間沁出了冷汗，她握緊了腰側的機械劍，努力讓自己恢複冷靜。
這裡是聖城。
這裡是李時見的場域。
他是一位掌控著天網的“催眠師”。
他能輕鬆給予她最深沉的催眠！
這麼想著，宋小竹清醒了許多，不再被那段陌生的記憶所困擾。
她深吸口氣，放下思考“真實”與“虛假”。
這是李時見這位頂級“催眠師”的慣常手段之一。
——製造虛假，混亂真實。
當人們開始質疑這個問題時，也就掉進了他布下的虛無主義陷阱。
無論是像梵滄那樣堅守真實，還是像其他神眷者那樣沉淪，都是我執。
放下我執，接受真實與虛假並存，才能對抗李時見的“催眠”。
宋小竹心情平和，她眼前的景象陡然一變，喧鬨的城市向身後撤去，一個懸浮的樓梯出現在她腳下，周圍逐漸空白，唯獨上方有一片雪白的雲朵。
那雲朵的白與周圍的白不同，它非常輕盈，像是由白霧凝聚而成，隻是顏色更加白，白得將周圍的空間襯得有些發青。
宋小竹沒有猶豫，抬腳走了上去。
台階看似很短，其實很長，她一步步往上走，忽然——《楚門的世界》。
的確，在那部經典電影中，楚門最後發現世界的虛假，走上了在天邊的台階，看到了那扇門。
這樓梯和楚門走過得很像，好像宋小竹走到頂，推開門，也會看到一片黑暗——黑暗的現實。
諷刺的是，天邊也響起了聲音。
說話的是李時見，他不咳嗽的時候，聲音很像李時海，如同從一個模子裡刻出
來的。
“你回來了。”
“邱舒雨在哪兒？”
“她是李思媛，你知道的，‘雲端’所有人都可以是李思媛，不隻是你。”
宋小竹蹙眉，有些混亂的記憶湧上來，但她強行壓住了，麵對一位“催眠師”，她隻有守住自己此行唯一的目的，才能不受乾擾。
她要帶走邱舒雨。
把她好好帶回去。
其它的，與她無關。
麵對宋小竹的沉默，李時見輕笑一聲，他像是早就對一切都沒有任何期待一般，虛弱的聲音中帶著憊懶：
“她已經拾取了100枚原石碎片，嗯，她潛力很好，心智堅定，比梵滄有過之而不及。
“當然，無論潛力、天賦、心智有多高，在沒有合成器的情況下，拾取越多的原石碎片，越快走向瘋狂。”
宋小竹眸色沉沉。
李時見的聲音抬高了一些，似乎終於又感受到了些許樂趣，頗有興致地說道：“小竹，你隻要把合成器轉移給她，她就能擺脫瘋狂，好好活下來。
“還是說，你舍不得這超越人類的能力，舍不得這緊握手中的權力？”
“想要合成器的人是你。”宋小竹握緊了創世之劍，冷硬道：“以殺戮建國，由暴君當政，民不聊生，我不會把她給你的！”
李時見笑了，他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笑得前仰後合，刺激到虛弱的身體，又是一陣咳嗽，猛烈的咳嗽，他聲音也越發沙啞了，卻依舊帶著濃濃的笑意：
“你用這虛偽的天真，究竟騙了多少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領袖值都十幾億了……
“嗬嗬，好在這世上的傻子夠多。”
他話音一冷，像是想起了什麼讓人作嘔的事，笑意透著寒氣，用充滿疲倦、失望和恨意的聲音說道：“去吧，你不殺她，她也會殺了你，造物主之心必然沾滿鮮血。”
他話音落，一道漆黑的門憑空出現，宋小竹停在原地，看著空洞洞的門。
什麼都看不清，那裡一片漆黑。
而她大步邁了進去。
眼前豁然開朗，這裡是“雲端”。
宋小竹非常清楚，這裡是真正的“雲端”，不是李思媛記憶中
的紙醉金迷，不是那奢侈昂貴悠閒的富足生活，而是一間間空白的房間，一個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少年，一場場無休止的集體殺戮。
雞皮疙瘩爬滿胳膊，宋小竹腦中閃過了許多畫麵，耳邊響起了李時海冰冷的聲音：
“殺了他們。”
“拿起刀，殺了他們！”
宋小竹一激靈，看到了雙目赤紅，神智全無的邱舒雨。
“舒雨姐……”
“殺了，都殺了……”
邱舒雨一拳打向宋小竹的麵門，她速度極快，閃電般迅捷，然而機械劍反應更快，在她幾乎要觸碰到宋小竹鼻尖時，劍身橫在中間，轟地一聲巨響，驚天動地中卷起了烈烈狂風。
邱舒雨沒有武器，她隻用一個拳頭，就震得“創世之劍”發出刺耳的嗡鳴聲，緊接著哢嚓一聲，劍身多了一道裂痕。
宋小竹瞳孔猛縮，感受到了這磅礴如山海的可怕力量。
邱舒雨這一拳，堪比六座防空炮同時發射。
恍惚間，宋小竹和梵滄那一戰又近在眼前了。
隻是這一次，手握創世之劍的成了宋小竹，而邱舒雨在不斷攻擊著創世之劍，每一拳都力大無窮，每一下都震天動地。
小和：“創世之劍已損壞：30。”
“創世之劍已損壞：60。”
“創世之劍已損壞：90。”
如果宋小竹還手，必能擊潰邱舒雨。
邱舒雨雖然融納了100枚原石碎片，但時間太短暫了，她本身也沒有太多的戰鬥經驗，真正的實力其實遠不如當時的梵滄。
而此時的宋小竹，早已今非昔比，她這半年來從未停下修習體術和劍術，再加上創世之劍的自動模式，隻要她出手，邱舒雨不堪一擊。
然而，這就是李時見的陰謀。
他知道拾取了99枚的宋小竹堅不可摧，哪怕再強大再有天賦的戰士，哪怕梵滄還活著，且拾取了這最後100枚原石碎片，也贏不了宋小竹。
唯獨邱舒雨不一樣。
她有著天然的“量子防護盾”——宋小竹的創世之劍，難以落到她身上。
被動承受的話，宋小竹隻有死路一條。
當然，李時見不覺得宋小竹會死。
這虛偽的女孩終會暴露原本麵目，像當時舍棄他那般，舍棄邱舒雨。
轟地一聲，機械劍上裂痕更多，邱舒雨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她沒再發起攻擊，而是重重喘著粗氣，等待力量的恢複。
宋小竹抓住機會，趕緊開口：“舒雨姐，我是宋小竹！李時見是個‘催眠師’，你被他催眠了！”
“催眠師”很強，強得能讓人失去神智。
可這個職業又極其脆弱，一旦被看破催眠師的身份，戳穿他布下的“謊言”，被催眠者就會如夢醒般，清醒過來。
宋小竹這一句喊出來，猶如瘋狂搖晃著睡夢中的邱舒雨，隻要她醒了，催眠就無效了。
邱舒雨明顯愣了下：“小叔叔是‘催眠師’？”
宋小竹深吸口氣，補充道：“對，他是‘催眠師’，他給了你不屬於你的記憶，你不是李思媛，你是邱舒雨，你……”
邱舒雨眼神閃了閃，一拳砸向宋小竹：“我是李思媛！”
宋小竹一愣，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按理說她已經戳穿了李時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