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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青山 明開夜合 4523 字 6個月前

一個,軍人自古就是忠孝難兩全的職業。

軍嫂們獨自撫養孩子,背後的辛苦並非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有時候喝酒聽弟兄們聊天,說上一次見著孩子坐都沒法坐穩,這一次見已經能跑了。酒越喝越苦,全是心酸。

他了解林%e5%aa%9a,雖然較真,雖然傻,可她不至於會傻到這樣的程度,況且那時候他說了遠比“那就一輩子都彆見了”更加過分的話,她更沒有理由這樣去做。

苦澀和後悔一層一層地泛上來,比過去九死一生的滋味更加難受。

她說得對,他就是自以為是,從頭到尾未曾悔改。

車到了營房,中隊集中開了一個會,解散時已經是夜裡十點。

晚飯沒吃,他沒胃口,借了沈銳的車直接往回開。

路上給林%e5%aa%9a打了電話,無人接聽,不知道人走沒走了,但他覺得她多半已經走了。

她沒理由等他。

車停在樓下,人上了樓,坐在門前的瓷磚上,他點了支煙,抽幾口,對焦躁的心情於事無補,抬手撳滅了,找備用鑰匙開門。

腳踢到什麼,低頭一看,一雙高跟鞋,林%e5%aa%9a的。

陸青崖反應了一下,才省過來這意味著什麼,趕緊蹬了鞋走進去,臥室門半開著,床上一道微微隆起的黑影。

林%e5%aa%9a已經睡了。

他悄沒聲息地走進去,在窗邊地板上坐下。

窗簾拉得嚴實,但他買的這窗簾遮光效果不好,還有昏暗的光漏進來,可能天一亮,她就得被這光給弄醒。

實在累,坐下仿佛整個人往水底沉。

他一直坐著沒動,所有情緒山呼海嘯,讓那顆原該刺入他的心臟,卻被林%e5%aa%9a一人之力承接下的子彈,這一次朝著自己撲麵襲來。

不知道怎麼彌補她,恨不得拿這條命。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在黑暗之中,人凝成了一座雕塑。

不知道自己在守著什麼。

是人,還是不歸的年歲。

林%e5%aa%9a做了個噩夢,一下驚醒,眼緩緩地睜開,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真的是夢。

口渴,她坐起來想找點兒水喝,陡然發現床前地板上一道黑影。

尖叫在嘴邊繞個彎,被她吞回去,反應過來,這是陸青崖。

“任務結束了?”

“嗯。”

林%e5%aa%9a頓了一下,腳摸索著去找拖鞋,邁出一步,卻一下打著陸青崖的手臂,她忙說對不起。

手被握住。

頓了一下,緊接著往下一拽。

陸青崖一條腿弓著,一條腿擱在地板上,兩條胳膊箍住她的腰,讓她跪坐在自己兩腿之間。

煙味,汗味,還有塵土的氣息。

已經長出胡渣的下巴蹭著她的肩膀,在寂靜裡出聲,喊她的名字,嗓子陳了太久的茶一樣枯澀鈍重。

林%e5%aa%9a不知道如何反應,似乎又想哭。

原來委屈這回事,被人發現,被人重視,才稱得上是理直氣壯的委屈。

黑暗之中,她感覺到他轉了一下頭,呼吸一霎接近。

找到她的嘴唇,%e5%90%bb下去。

☆、青紗帳裡(07)

嘴唇乾燥, 用力輾轉摩攃,蹭得她有些發疼。

林%e5%aa%9a沒回應, 手指緊攥著, 鼻酸眼熱。她伸手,抵著他肩膀輕輕地一推, 退開寸許, 抽一下鼻子,想把那種溺在水裡一樣難受的委屈壓下去。

她低聲問:“你多久沒休息了?”

他身上一股久經風霜的氣息, 那種疲累的低氣壓旁人都能感覺得到。

“……不知道,休息過。”執行任務途中打過盹兒, 每天能小睡幾小時。

“你先睡一覺……”

她要起身, 卻又被他一把抱緊, 膝蓋跪在了他擱在地板上的那條腿上。

“……睡不著,我們聊聊。”

林%e5%aa%9a歎聲氣,“……那你先去洗個澡, 我幫你燒點水喝。”

在外執行任務,肯定沒有那麼便捷的衛生條件, 她聞到他身上一股汗味,並不討厭,隻是覺得心酸, 心裡軟成一片。

陸青崖總算被她勸起來。

燈一盞一盞打開,燈火通明的時候,人也仿佛開始回暖。

林%e5%aa%9a拆了前兩天買回來的一整盒牛奶,倒入奶鍋裡, 用文火慢慢地煮。流理台上熱水壺正在燒水,很快就沸騰。

熱好的牛奶倒入玻璃杯,擱在客廳的茶幾上。

片刻,陸青崖從浴室出來。

背後的紗布拆了,連日奔波到底影響了傷口的複合,有點滲液。

大傷小傷常有,家裡備了一套藥品。陸青崖去電視機旁的櫃子裡找出了碘伏和紗布,到沙發上坐下。

林%e5%aa%9a伸手,“我來吧。”

鑷子夾著棉球,沾了碘伏,按上去。他背上還有疤痕,深的淺的,好像掛著一背的軍功章。

“我抽支煙。”

打火石“嚓”的一聲,一蓬青霧慢慢騰起,陸青崖沉沉吸一口,忽問:“恨我嗎?”

他感覺到那清涼的棉球貼著不動了,片刻之後,她輕聲地說:“恨過。”

傷口處理完,她在沙發上挨著他坐下,把牛奶杯推到他麵前,然後一樣一樣地收拾東西,鑷子、紗布、藥瓶、繃帶……

最後,把塑料袋子一紮,停下來。

“陸青崖,我得跟你說實話……”

陸青崖一頓,他咬著煙,隔著騰起的煙霧去看她。

林%e5%aa%9a低著頭,十指合攏在一起,很慢的去摩挲自己的指甲蓋,“……當年選擇生下言謹,是因為不得不生……”聲音艱澀,吐詞緩慢,“當時做檢查,醫生說卵巢已經出現了病變,能懷上本身就是一個奇跡,如果拿掉了,以後我再也……”

當時事情瞞不住。

三月,他倆分手,盧巧春也發現了她懷孕的事。長這樣大,盧巧春從來沒打過她,在外逢人便誇,說我閨女可懂事省心了,我們一貫都是放養。

那天,盧巧春第一次扇了她一巴掌,收手的時候就哭了,罵她,你怎麼能這麼作踐自己!

林%e5%aa%9a被拉著去醫院檢查,結果卻被告知不建議手術。

盧巧春氣瘋了,逼問林%e5%aa%9a陸青崖家裡的情況,要去找人理論,但被林爸爸林樂邦攔了下來。

林樂邦說:“理論什麼理論,那種不負責的孬種,沒資格娶我閨女。”▼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那怎麼辦?就這樣……被人白白占了便宜?”

林樂邦看向林%e5%aa%9a,“你自己決定,生還是不生?”

盧巧春氣極:“生什麼生!生了以後她還怎麼嫁人!”

“沒有生育能力一樣不好嫁人,”林樂邦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十歲,長歎一聲道,“……閨女這輩子就這一個親生孩子,是要給她送終的。”

他們是過來人,很明白傳宗接代對於傳統中國人的意義,現在意氣用事,等林%e5%aa%9a老了,很有可能為這事後悔。長痛短痛,都是痛,可人能禁得住痛,卻不一定能禁得住後悔。

最後,他給這件事下了決定,“……生吧,我們幫著養。”

“從小到大,我爸一直寵著我,以我為榮,又給予我充分的自由,他總說,我們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可隻要是我想的,他都會儘量滿足。”林%e5%aa%9a抬頭看向陸青崖,聲音有一種刻意而為的冷靜,“……陸青崖,不是你想的那個理由,我真的沒有那樣深情,那樣有勇氣,那時候我才二十一歲,而且我們已經分手了……”

剛洗過澡的清爽氣息頃刻便罩了過來。

他側過身,右手臂一把將她抱住,左手把煙在摁在了煙灰缸裡,也合攏過來,按在她背上,“……太好了,你還沒那麼傻。”

林%e5%aa%9a眼淚一下便湧了出來。

潮濕的水汽就蹭在他肩上,仿佛他前兩天在夜裡穿過的那片沾染露水的夜色。

很久之後,她哽咽著,繼續說:“……我爸說,生可以生,但我要聽他的安排,去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然後他想辦法托關係,讓孩子自己當戶主,另外開一個戶口,對外說這孩子是撿來的。我沒答應,我想他已經沒爸爸了,怎麼能再沒有媽媽……那太可憐了……”

陸青崖把她抱得更緊,好像是想要通過此刻的她,去擁抱那時那刻的她。

“在我的堅持之下,最後還是把孩子的戶口上在了我名下。因為是非婚生子,交了一大筆社會撫養費……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爸媽那樣在乎名譽的人,直到今天,還在受人指指戳戳……”

林%e5%aa%9a停下,半晌沒再出聲,

陸青崖啞聲道:“繼續說……我做的錯事,我都得知道,說完了你再清算。”

這些話,林%e5%aa%9a從沒對外人說過,更不會對父母提起,尤其這兩年言謹上小學,情況已經好轉了。

“我不是個合格的媽媽……懷孕的時候橫著心,覺得無非是生孩子,多大的事……可當我從產房出來,看見孩子那麼小小的一團,閉眼躺在我身旁的時候,我突然害怕了,我發現自己完全還沒有準備好迎接他的到來……”

這是一條生命,喜怒哀樂,還有未來無限的可能……可那時看起來還那樣的脆弱,好像還不如一棵黃豆苗禁得起風雨。

整整半年時間,她情緒低落,易怒,生理也受到心理因素的影響,一直發不出奶水,孩子一生下來就要喝奶粉。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言謹抵抗力差,一歲多的時候常常生病。

“那時候我一聽到他哭就奪門而出,同時格外憎恨對他毫無耐心的自己,惡性循環,常常對安撫我的父母惡言相向……你知道嗎,孩子都四個月大了,我都沒正式給他起名……”

後來一次,她發過火,情緒幾近崩潰,整夜沒睡,抱膝坐在地上凝視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小嬰兒,絕望地與自己對峙。

天從暗到亮,夜幕被裁開一線,天光撒進來。

床上嬰兒動了一下,醒了,扭頭望著她,吮著自己的小拳頭……

“他沒哭,衝著我笑了一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終於被點亮了。”

從那以後,她從產後抑鬱的陰霾之中走出來。孩子十個月大的時候,她結束了休學,繼續讀研,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和盧巧春還有孩子一塊兒住在那兒,白天上課,晚上帶孩子。

就這樣,兩年間克服了一切艱難,讀完了研究生。

那之後,孩子三歲,能聽進話,再帶起來就簡單許多,但仍是放在父母家裡,她在省會城市忙工作,再累也會周末趕回去,兩處奔忙,隻希望自己不要虧欠得太多。

林%e5%aa%9a聲音漸漸平穩而堅定:“我能把這八年的時間堅持下來,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言謹,為了把我從那種糟糕的狀態中拉扯出來,付出了百倍努力的父母。我媽媽工作單位很好,但是為了照顧我和言謹,她提前辦了內退……”

這四天裡,她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衡量,把自私的渴望和理性的現實反反複複地比較,最後發現,痛當然會痛,可並沒有那麼難以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