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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庭嬌 青銅穗 4342 字 6個月前

的,胡氏沒有兒女,便把撫來的沈羲視如命根子,也把庶子沈梁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教養。

三年沒住人的院子無論燃上多久的薰香,還是顯得有些冷寂。

又或許始終不如原先記憶裡的宅子來的親切。

裴姨娘憑窗坐著,望著欄外的秋菊已不知有多久。直到一隻飛鏢落在了花心上,緊接著沈梁又蹦蹦跳跳闖入視野,強行打破這一幕寧靜,她才驀然回神。

“今兒的功課可做完了?”她輕斥道。

得到他回答,她這才又舉起手裡的針,在頭皮上蹭了兩下,繼續低頭忙活起來。

手下是一襲製了大半的秋衫,沈羲近來鐘愛的素色。

進了八月天氣便已轉涼,日間仍然很曬,但夜間卻露重了。

如今他們的起居已全然無憂,衣裳膳食都按著規矩不錯分毫,沈羲外出的衣裳拿去繡莊做,家常衫子便由她包了。

她繡工比不上她的,但也並不遜色。

做出來東西,總能博得到稱讚的。

她熟練地挑了兩根不同色的繡色,另拿繡花針穿了,在布料上以“三色錦”的織法繡起花來。

“姨娘女紅這麼好,從前該不會是做繡娘的吧?”

屋裡忽然響起來熟悉的嗓音,緊接著眼前光影一晃,沈羲已經到了跟前。

裴姨娘手下略顫,抬頭笑望她娟美的臉:“你幾時來的?怎麼我也沒聽到腳步聲?”

“故意放輕了的,姨娘怎麼會知道?”沈羲目光落在衣料上,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漫不經心的樣子。

裴姨娘目光掃過她臉上,神情略鬆,微笑起身端來糕果盤子,說道:“林公子走了?”

“說了個驚天大秘密給我,還不走,難道等著我拿掃帚追麼?”沈羲拿了顆酥角吃起來。

裴姨娘微怔:“什麼秘密?”

沈羲垂眸望著盤子,手指頭一下下撥弄著裡頭的酥角。

裴姨娘略顯不安,抽出袖口的絹子,拭起鬢角來。

“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說我是個抱養來的孩子,不是沈家的女兒。”沈羲道。

裴姨娘娘定在那裡。

“姨娘,”不知什麼時候沈羲又看到她臉上,目光幽幽的,像靜夜裡的月光,“我到底是怎麼來到沈家的?

“我本來應該姓什麼?我的生父生母怎樣了?姨娘的身份是什麼?梁哥兒又是誰的孩子?好多謎團,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裴姨娘臉色逐漸凝固,也像是月光下一池潭水了。

直到她屏息得夠久,她才垂下肩膀,喃喃道:“這個我怎麼知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可是戚九卻是你請到府裡來的。”沈羲不容她回避,“而且你也知道我身上留著赫連人的血。

“母親臨終之前也隻把你叫到房裡說話。就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未曾能聽到。

“我母親甚至把她所有帳本都交了給你。而你隻是一個姨娘而已。如果不是確定你一定會對我好,她怎麼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裴姨娘臉色有些泛白。

“林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稍後自會告訴你。但是姨娘能先回答我先前的疑問嗎?”

裴姨娘抬起雙手支在桌麵上,無意識的在空中劃了一把,像是要從歲月裡撈回些什麼,然後她站起來,定定的立在屋中央。

“你讓我怎麼說呢?我從來沒打算將這些訴之於口的。”

她喃喃地說著,既像是說給沈羲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如就從老爺太太說起吧。”沈羲給了她個提示。“說說你我是怎麼到的沈家?”

“梁哥兒是我與老爺的孩子。”

緊接著,裴姨娘的聲音就像從古老的石磨裡灑出來:“太太不能生育,但老爺堅稱有了姑娘,不要再生什麼孩子了。

“太太便托胡家把我送到府裡,而後軟硬兼施讓老爺收了我。

“她說,老爺為她擔待的夠多,倘若她不為老爺留個骨血在世,便對不住她。

“太太的思想很老舊。她一心隻為丈夫兒女。

“我不知道旁人會怎麼看待他們,但是在我的心裡,老爺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他不願辜負太太,心裡也更敬重她。他極少會到我房裡來,但是在生活起居上也從未虧待過我。

“而我……也從來沒有在乎過什麼公不公平,也沒有想過,老爺這樣對我算不算正確。我更沒有去記恨過太太。

“因為即便是在沈家當牛做馬,即便是做不成姨娘,生不下梁哥兒,我也一定要到沈家來!

“到沈家來就是我的使命,我本身就是個下人,更何況他們還讓我有了自己的骨肉……”

她把臉抬起來,臉上神思恍惚。

沈羲聽到沈梁是沈崇信的骨肉時神色稍緩,而她尚未開口,裴姨娘卻已經看過來。

“姑娘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麼會說自己是個下人對不對?”她微微揚唇,嘴角卻噙著一絲哀傷,“因為,奴婢隻是您生母留給您的一個丫鬟。”

☆、第207章 恍然如夢

沈羲手裡酥角啪嗒落在盤子裡!

麵前的裴姨娘身軀急劇抖簌,仿佛背負了十幾年的重壓在這一刻如洪水般傾泄出來!

精致的知夏齋裡隻聽得見她壓抑且不間斷的低泣聲,而沈羲怔望著她,竭力調整著自己的認知。

“大秦自亡國之前那一二十年,天下就已經逐漸亂起來了。西北,西南,東南各地戰亂頻起,愈演愈烈。

“有些拓跋人居然還擅自割地為王,流民一股接一股湧進京師,但那個時候皇上仍然不相信拓跋人能成大事。

“直到安國公府老少將領陸續戰死,他才開始調集兵馬清剿。

“然而大勢已去。朝中好些官員暗中已在權衡去留。

“惠慶十七年,也就是你出生那年,這一年於大秦來說,發生了好些事。

“首先是太子薨了,而後是長江以南失守。

“燕王蕭放率領十五萬大軍集結江南,預備與率領著西北十幾萬大軍的周王李錠在滄州會合。

“到了臘月,不堪承受喪子之痛的皇後也薨了。舉國大喪。

“而就在這一日,你來到了這個世上。

“一年之中連失太後與皇後,民間開始風傳大秦氣數已儘,民心更加搖擺不定。

“皇上憂急之下下旨不許任何人嬉笑,包括嬰孩。

“但嬰孩的嬉笑如何能禁止?

“而你的出生又讓人多麼驚喜。張家自老爺的妹妹、盈姑小姐過世之後,便再也沒添過小姐。

“府裡又已經整年沒有過展露歡顏的時刻,奶奶和太太整日地抱著你,又哭又笑,笑完了哭,哭完了又笑。

“她們給你取了小名叫緩緩,取自‘陌上花開,宜緩緩歸矣’。

“又接連三月不曾迎客,隻因為不想去想外頭的局勢。老爺和大爺也是沉默的日子多。

“終於那一日,周軍攻破大同,往燕京逼來了。”

仿佛再次見到亡國之前的兵荒馬亂,她抿緊雙?唇,臉色也倏然變得雪白。

“後來呢?”沈羲輕輕問,也仿佛怕驚動了她。

“後來太太和奶奶就做了個重要的決定,無論如何,張家人都要活一個!”

她語音陡然急促,如同身後有人追趕,雙手緊抓著布料,連繡花針直直紮進手指她也未曾察覺!﹌思﹌兔﹌在﹌線﹌閱﹌讀﹌

“張家世代忠君,從無利己的想法!

“這一代也是如此,上至老爺,下至家生奴才,早已經做好了大秦在張家在,大秦亡張家滅的抉擇!

“但是在那一刻,太太和奶奶還是心軟了,她們把才剛剛出生的你送了出去!”

“張家!”

沈羲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是她的家嗎?是她前世的那個張家嗎?!

“沒錯,張家。”

裴姨娘也隨之站了起來,眼淚撲簌簌滾下:“名聞天下,至今還被舉世士子暗裡稱頌著的燕京張家!

“你是張家的小姐,你是最最清貴的赫連貴女!你的祖上名臣輩出,你的曾祖父張解,是大秦的首輔,你的祖父張煜,是堂堂的太師!

“你的父親,也是堂堂的翰林苑學士!

“大秦最後一位太後,是你的表姑母!宮裡不受寵的金枝玉葉,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尊貴榮耀!”

沈羲隻覺頭有些暈……

她背抵在花架上,仿佛透過時空在看裴姨娘。

她仍然還是張家的小姐,她是張煜的孫女,於是她便成了張盈的侄孫女……

這麼說來,她是阿善的女兒,她昔年牽著逗著的侄兒,倒成了她的父親?

她的嫂子,與她的侄兒媳婦,倒成了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一決定,那麼她哪裡來的身體還混?

世事竟還有這樣的輪回……

但她更不知是該驚還是該喜的是,她仍然還是張家的小姐。名符其實的張家小姐!

“你剛才說,是祖母和我母親把我送出來的?她們怎麼會認識沈家?”她努力尋回一絲清明,喃喃道。

裴姨娘走過來,空洞的兩眼到這會兒也終於有了些內容:“你的母親,與沈家二太太祖籍都是晉中人。

“從前不認識,但在京師碰見過幾回,於是也知道她子嗣不暢。

“經過多方打聽,便利用了你養父新進科舉,在外任職的當口將你送上了門。

“如此因為不在京師,沈家人當然也就不知道太太何時懷孕,更不會懷疑你不是太太親生。

“而老爺太太又正因子嗣發愁,有了你也自可向沈家交代。因此這件事可謂各取所需,設計得天衣無縫。”

一方求,一方舍,自然雙方樂見其成。

把孫女放在京師,如此既可以就近看得到,來日情況好,還可以彼此相認關照著。

而情況若不好,憑沈家這世居京師的拓跋人身份,她也有個依靠。

張煜的夫人,她曾經的嫂子,果然還是考慮得極周到的!

而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篡了政權的李錠會如此心狠手辣,對赫連大興屠殺,自然也就不存在張家存心害沈崇信的說法了。

“那麼姨娘又是怎麼到沈家來的?”她道,“我養父母,可曾知道你我身份?”

“原本是不知道的。”裴姨娘幽幽道,“你應該知道你三歲那年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