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回去,她心裡卻已一絲一絲收緊,手指收回袖中,緩緩捏住。
“軍司夫人?”忽有一名侍從走入,在她麵前道,“軍司府裡剛順帶又捎了些東西來,放在前院小廳了,請夫人有空去取。”
舜音看他一眼,心中猛然一動:“知道了。”說完轉頭對陸正念道,“我先去取一下東西,你先選著,有人問就說我馬上回來。”
陸正念看看她,點頭。
舜音轉頭出去,腳步既穩又緩,等一路往前,轉過彎,到了前院廊上,便微微急了,腳步漸快。
一直到那間小廳外,沒見左右有人,廳門也關著,她停了下來,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轉身背朝著門,小心環視四周。
身後門一開,一雙手臂霍然伸出,將她摟了進去。
門一下合上,舜音心口一跳,回過身,正撞上熟悉的%e8%83%b8膛。
穆長洲攬著她,幾步退到裡側牆邊,目光上下掃視她,自上到下,又自下往上,緊繃的嘴角才鬆緩。
舜音一把抓著他肩,已不自覺喘起氣:“你怎麼……”
想問他怎麼突然來了,聲音太低,沒能說完。
穆長洲不想讓她知道得來這點功夫廢了多大勁,幾乎完全是卡著縫隙,不能早一分也不能晚一分,低聲問:“你如何?”
舜音抬頭看他,抓在他肩頭的手忽而緊了,聲音低到了喉中,隻餘氣聲:“我無事,隻是剛剛知道了緣由……”
那條在畫像裡看到的項鏈,上麵掛著的玉石,她見過,當時去和談時,在賀舍啜的脖子上見到過。
當時是因他一個慣愛金銀的外族人卻戴了玉石才惹來她注意,以她近乎過目不忘的記憶,絕不可能認錯,那就是畫像裡劉氏所戴的那條。
隻不過特地抹去了細小的白玉珠,隻剩了金飾和圓玉墜,但隻剩下的部分,與賀舍啜所戴的一模一樣。
何況還是個僅此一塊的玉,出自總管府。
她低低說:“賀舍啜和他們是一起的。”
穆長洲不語,隻臉色沉沉,眼中黑湧。
舜音盯著他:“你知道了?”
他動著唇形:“本不確定,自你遭伏,便確認了。”
隻是沒想到賀舍啜與她還有封家之仇。
舜音穩著呼吸,心頭思緒翻湧如潮,一樁一件,捋著頭緒,如今終於連起全部——
仔細想,幾乎可以追尋至當初穆長洲接連拔除周圍敵對,勢力坐大之時。
總管府要打壓他,但還要用他,不能撕破臉,唯有在暗中壓製,真正要奪他兵權,則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契機。
於是賀舍啜率處木昆部來襲,趁此戰事,總管府得以奪了穆長洲的兵權,交給了劉乾泰。
可惜劉乾泰血緣雖親,卻扶不起。
而賀舍啜大概是見到了劉乾泰的無能,存了真入侵的心思,作戰之時並未留情麵,大有趁機攻入涼州的架勢。
而後她加入其中,探得處木昆部營地。總管府也不能放任敵兵真的殺入涼州,屢戰屢敗之下,隻好再次啟用穆長洲。
結果穆長洲一戰斃敵,威望大增,反而勢力更盛。
打壓已無用,便有了和談。
在他們踏上往北原的和談之路時,就已經是另一番設局,且是殺局。
賀舍啜戰敗,隻能繼續與總管府合作。
舜音被要求跟著同去,根本不是因為西突厥的可敦要來,而是要給穆長洲多一個拖累。
入帳前,賀舍啜不嫌麻煩地安排人搜身也要放她同入,是為了在刺殺之時讓她成為穆長洲的累贅,甚至咬牙答應下閒田之事,都是為了置穆長洲於死地。
總管府為此還安排了與他不合的令狐拓來做接應。
難怪那晚自賀舍啜的帳中殺出之後,穆長洲說:“人急了就會不擇手段,會用這種法子,看來我已讓他們無計可施了。”
當時他就已感覺到了。
舜音也一直隱隱有感,隻是直到今日才徹底弄清一切。
刺殺未成,賀舍啜親眼見到了她與穆長洲一同殺出帳外,定然給總管府通了氣。
所以他們拿回閒田返回後,在總管府中,總管頭疾驀然加重,是因為除了要追加權勢給穆長洲,還因刺殺失敗。
劉氏也才會多看她,是因為當時就已經知道了帳中的全部情形。
而賀舍啜也從總管府這裡確認了她是封家人,有了閒田之事,加上當年舊事,更多了一個要殺她的理由。
之後便有了總管府安排將她送回探親的事。
舜音往下細想,隻覺遍體生寒。
總管府安排她離開涼州,就是為了將她送入賀舍啜的埋伏,是因為在那場和談之中,知曉了她對穆長洲的相助。
賀舍啜當時戴著那串項鏈在身上,應是出於狡詐留的後路。
那一定是總管府給他的信物,一擊不中,他立即退走,也可以憑借隨身戴的這塊玉找到退路。
後來他一直往西,正是要自戈壁入涼州。
他被追擊時那句“殺了你,我才能再得安穩”,應該是想殺了她,再憑借此功到涼州得到庇護。
她定了定神,想著其中關鍵,賀舍啜當年隻見過她隨她大哥同行,並不知道她會什麼,在帳中也隻見過她帶了匕首。
所以總管府以為她對穆長洲的助力,並不是知道了她能行斥候之事,隻是容不得他身邊有任何一絲助力罷了。
劉氏在送她回去探親前,問她見聞記述得如何了,也是懷疑她心思並不在文事上。
忽然想起今早那兩個侍女的碰撞,原來是為了試探她身手。
她雖非練武之人,但靠反應大概也能及時讓開,可偏偏左耳聽不見,反倒幫她遮掩了。
心中想得極快,舜音呼吸也忍不住變快,聲低得自己都快聽不見:“我沒想到他們為了壓製你,已做到這種地步。”
穆長洲臉上專注,似還一邊聽著動靜,貼近低語:“我會做安排,讓你借機離開。”
舜音忽而抓住他衣襟:“不。”
穆長洲沉眉。
她動著唇形:“他們不會在這裡要我的命,我卻可以探得其他。”
賀舍啜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當然不會要她的命,以穆長洲如今權勢,若她在這裡出事,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在乎這個夫人,都會拿到把柄,讓他有理由針對總管府。
何況還有這麼多人在,總管府不可能如此行事,否則當時何必大費周章地將她送出涼州。
但總管府一定已有心將他們隔開。
穆長洲聲音如自牙關間擠出:“我將你接回來,不是讓你回來冒險的。”
舜音說:“可我回來不是來做累贅的。”
穆長洲一把按住她後腰:“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贅,尤其不是我的。”
舜音話音頓止,不說話了。
彼此對視,一呼,一吸,如同對峙。
隻一瞬,卻似很久,穆長洲驀然低頭,在她唇上重重一碾。
舜音氣息一急,手攀緊他肩。
他碾著她唇,故意一樣,既狠又重,又含兩下,沒深入便停了,湊到她耳邊飛快說了兩句,又停頓,%e8%83%b8膛起伏,動了下口型:“記住了。”
舜音點頭。
他手一鬆,快步出去。
門開了,合上。
外麵緊跟著便傳出他漸遠的聲音,雅然如常:“通報過了?能否見總管?”
一名侍從回話:“總管頭疾反複,剛由總管夫人服侍睡下,軍司不若下次再來。”
看起來仿佛就是來見總管,他才等到此刻的。
舜音沒急著走,要與他錯開時間,等到外麵腳步聲遠去,知道是他將人支開了,才開門出去。◎思◎兔◎網◎
前後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她如常返回,心底仍陣陣快跳,抬手摸唇,若非氣息尚在,仿佛剛才誰也沒來過。
第七十一章
凡事一旦想通, 連旁枝末節也會跟著清晰。
後麵幾日,舜音又想起了一件舊事——和談遇刺當晚,她還去令狐拓處搬了救兵。
之後令狐拓返回涼州複命, 定會被追問細節,他如常稟報, 便會讓總管府也知道此事。
原本令狐拓接應當屬有功, 可當時總管府卻說他有無功勞全憑穆長洲來定, 可見對刺殺的結果不滿,甚至也遷怒到了他身上。
大概那番連夜馳馬求援,也讓總管府更堅信她有助於穆長洲了……
舜音越想越密,一大早, 朝陽未露,她已站在客房庭院外的一座高閣前,渾身浸在乾涼的晨風裡,心思翻動,眼睛卻一刻不停地觀察著四周。
一連數日, 看似平靜地劃過, 自知道了總管府所為,她再看這裡的感覺都變了, 雙眼幾乎沒有閒時。
除了那塊玉石, 卻也沒再有彆的發現。
“夫人。”陸正念自後麵下了長廊,走近小聲叫她,“天涼許多,夫人又是這麼早就起身。”
舜音一直留心觀察四處才看到她,轉身往每日都去的那間大廳走, 隨口說:“睡不著便先起了,隨處走一走, 也免得打擾她們一早忙事。”
陸正念膽小人怯,不愛與其他人說話,隻與她熟悉一些,幾乎每日都與她同來同往,跟著她同行,囁嚅:“我都不知道能在這裡做什麼……”
舜音瞥見她口型,心想誰不是,倒是其他女眷忙得熱火朝天,儘心儘力。
走至那間廳外,果然聽見裡麵人聲。
其他女眷不似她們,起身後第一件事就是趕來幫忙,都已到了。
又都在忙著做繡活,準備多日,到今日才準備開繡,長桌上鋪上了一塊闊長色淺的上好細絹。
女眷們相對列坐,一人捏著一角準備分工各繡一處,有人在挑揀著繡線,有人在對比著紙上紋樣,口中一如既往地說笑不停。
舜音一進去,她們便垂頭見禮,對她身邊的陸正念就冷淡多了,如同沒看見。
陸正念曆來與她們不熟,又是個有名無實的刺史之女,早就習慣,默默站在一旁不吭聲。
舜音看見,找了句話打岔,看一眼那快鋪滿長桌的細絹:“這應是個重活。”
離得最近的女眷回:“軍司夫人說的是,怕是得忙到壽辰當日才能忙完了。”
另一女眷道:“重活方顯出心意,我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可比那些重金買來的貴重多了”
眾人一陣笑聲。
舜音也笑笑,隻當附和,走開時便斂去了笑容。
沒幾步,又轉回先前看過畫像的地方,她目光看去,案台上,連日挑出的畫像卷軸摞在一起,工工整整。
長桌邊女眷們還在閒聊:“今日是祭祖之日,險些都要忙忘了。”
司戶參軍之妻接話:“正是,昨日我家中來人送東西,還叫我一定要回去。”
“是了,我家裡也說了,祭祖大事,是該回去的……”
舜音聽見,微怔,立時想起那日穆長洲來時在她耳邊留過的話,心中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