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1 / 1)

心尖意 天如玉 4341 字 6個月前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隱隱約約的,似有一陣車轍馬嘶而來的聲響。

舜音聽不分明,覺得是在現實,大概是那些安排走陸路的護衛們都已到了,又覺得像在夢裡,似乎又聽見了賀舍啜陰沉的叫罵聲:“卻原來是封家人……今日就在此送你上路!”

她陡然睜眼,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忙坐起身,麵前的封無疾依然沒醒。

霎時間回到真正的現實,她心又往下墜,盯著封無疾的臉,自言自語:“不能再來一次了……”

身後忽而走來一名婢女,垂首在她身側小聲道:“夫人,長安來人了。”

舜音緩慢轉頭看去,品味了一下長安來人幾個字,張了張唇,問:“是我母親來了?”

“是。”

舜音驟然無言,方知那陣車轍馬嘶是怎麼回事,默默坐正。

婢女抬手作請:“請夫人去梳洗更衣。”

舜音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何種模樣,依言站起身,看一眼封無疾,轉身往外走,幾乎什麼都沒想。

隔壁屋中已經送入她的行李,裡麵也早已送入清水。

舜音走進房,將拿到此時的那摞黃麻紙仔細收好,又悄悄收起了匕首,轉身時臉上一片平靜,心底卻空落落的一片,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母女重逢。

婢女跟入,合了門,來伺候她梳洗。

舜音本想說自己來就好,卻又沒能開口,一時間被紛紛亂亂的思緒占了全部心神。

沾了血跡的披風終於解去,婢女驚駭得不敢多看,匆忙在她行李中選了身襦裙為她換上,又小聲詢問她要佩戴的首飾。

她坐在銅鏡前,沒有細看,隻隨意點頭。

很快忙好,婢女退去。

舜音枯坐一瞬,起身往外走。

前院似乎還有一些動靜,仿佛來人不止一個,她沒留意,直直走向正屋。

剛跨入屋門,便見一人彎著腰,手搭在榻上的封無疾身上,正在細看,似已來了片刻。

聽到腳步聲,對方忽而轉頭朝她看來。

舜音腳步一停,看著她,僵了一瞬,才啟唇:“母親。”

那是她母親鄭夫人,穿一身黯色寬袖對襟襦裙,發間毫無釵飾,隻端莊依舊,還能隱約看出以往郡夫人的身份。

足有六年了,她們未曾見過一麵,直到此時,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

鄭夫人直起身,眼眶發紅:“他是與你同行才這樣的?”

舜音兩手交握在袖中,點頭:“是。”

也從未想過,六年未見,她對自己的第一句話是質問。

鄭夫人眼眶更紅,盯著她:“你明明已嫁去涼州,為何不好好待著,難道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嗎?”

舜音喉中一堵,說不出話來,捏緊了手指。

鄭夫人冷著臉,聲更冷:“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心中一慟,臉上倏然沒了血色,緊緊抿住唇,喉間堵著,似已堵在了心間,如有利刃狠狠在那裡割開了一道缺口,血淋淋的一片。

鄭夫人怒視著她:“隻有你安然無恙!”

舜音不禁後退一步,腳跟抵住門檻,看著她盛怒的臉,也許眼中還有了恨意,淡著臉色,扭頭就走。

屋中木榻上似動了動,封無疾竟醒了,掙紮著抓住鄭夫人的衣袖,又急又低地說:“母親彆怪阿姊……”

舜音沒聽清,也沒回頭,快步走出,如同逃離。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門,似有腳步跟來,又有不少護衛上前,大約是在問她有何吩咐。

她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嗡雜聲,什麼都沒聽清,伸手牽了匹馬,霍然踩鐙上去,策馬就走。

天已擦黑,宵禁的鼓聲在響。

她一路直奔出城門,什麼都沒管,甚至直直衝入了荒野,迎著暮色裡吹來的風急切喘熄。

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大哥沒了,父親沒了,現在是無疾,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

她情願賀舍啜就在此刻現身,她現在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匕首都沒帶,乾脆就將她的性命拿去好了……

馬驟停,四下風過陣陣,整片天地間似隻剩下了她一人。

舜音身上被吹得涼,心裡也發涼,腦海恢複一絲清明,冷著聲,如同夢囈:“不,不行,我還不能死,我對封家負有責任,不能讓父親大哥失望……”

左耳一陣一陣的刺痛,她自馬背上滑下,迎著風往前走了幾步,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右耳邊卻始終嗡響,似又聽見了她母親的話,悵然止步。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

舜音立在風中,低低自語,就如平常一般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聲音更低,又成自責:“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大哥……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左耳陡然又一痛,她一手捂住,手指忽而碰到什麼,一晃,怔住。

是耳墜,那隻金絲圓球藏著小珠的耳墜,正掛在她耳垂上。

一瞬風過,耳邊如有手指一撥,似響起了那道低沉溫雅的聲音:“無用之物,卻可襯音娘這樣的有用之人。”

舜音緩緩蹲下,抱住膝頭,垂下臉,眼前一點一點模糊。

第六十二章

穆長洲立在城中街角。

天色將晚, 四下晦暗,行人亦陸續退去。

他如常在官署中忙完了軍務,近日難得返回一趟軍司府, 卻下馬停在了此處,再往前就能一路直去東城門處, 但到底還是沒有過去。

張君奉牽馬跟在一旁, 低聲報:“先前之事, 已傳入總管府了。”

穆長洲頷首:“也該傳入了。”

伏擊之事發生在與中原的交界地帶,但到底還是屬於河西之地的會州,會州都督一旦得知,必然會著人送來消息。

他目光遙遙往東, 看著漸漸黯淡的穹窿,壓低聲:“按先前安排行事。”

按他安排,很快會州之地的巡視兵卒就會收到中原方向派人來探的消息,繼而傳入總管府。

那就意味著此次賀舍啜於河西之地伏擊一事已經驚動了中原,或許中原朝廷已想插手, 畢竟在伏擊中受傷的可是中原官員。

張君奉領了命令, 小聲笑了:“那若換是我,得趕緊改口把夫人接回來才是, 免得人真去了長安, 將這事傳得更廣,豈不是更讓朝廷有理由介入了。”

話一停,他看向穆長洲,笑已轉為詫異,差點要問:你莫非就這麼打算的?

穆長洲麵無波瀾, 仿佛什麼深意都沒有,不緊不慢說:“他們自然不會去接, 卻也沒理由再阻攔人回來。”

隻是,她得願意回來。

穆長洲嘴角一抿,如同自嘲,忽而自遠處收回目光,朝後方瞥去一眼。

隱約急促又倉皇的腳步聲傳入他耳裡,後方一人,似乎是個總管府的侍從,手中抱著東西,看著像是自一間鋪子裡置辦了物事出來,正要離去,眼卻在往他這裡瞄。

張君奉隨他視線悄悄掃過去一眼,回頭自齒間擠出聲:“軍司近來少不得也被留意著。”

路上更空,已快無人,有人從對麵鋪中走出,剛要走,又停下朝這裡見了一禮:“軍司。”

穆長洲看去一眼,一個身著胡衣的姑娘,本沒在意,見她見禮才想了出來,似是閻家那個姑娘,好像叫……閻會真?他忽而走了過去:“稍等。”

已要宵禁,閻會真曆來自由,在城中閒漫,到此時才匆匆要回,卻沒料到會在這裡碰見軍司。

但也沒想過他會搭理自己,她見禮時還想著他那時看著夫人的眼神,又想起當日他送走夫人時的場景,不想自找沒趣,都要走了,不妨他竟叫住了自己,一時驚訝停住。

穆長洲緩步走近,口中隨意問:“西州都督與夫人近來如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閻會真訥訥回:“我阿姊夫婦在西州都好,多謝軍司關心。”

穆長洲點頭,側身站著,往後又瞥一眼,那個總管府的侍從已然走遠,從他那裡看,大概會覺得自己與她站得很近。

閻會真毫不知情,看看他:“軍司可是有何吩咐?”

穆長洲說:“沒了,替我問候西州都督與夫人。”說完轉身走了,前後停留不過一瞬的事。

閻會真擠緊眉,看著他直直走回了對麵,才知就是來問候一下,忽而想起了封無疾臨走前的話,連忙轉身扭頭,暗自嘀咕:“我可不是那等趁虛而入的小人!”

嘀咕完都沒再往軍司身上看一眼,趕緊就走了。

宵禁的鼓聲響了,街頭開始掌燈,四下頓時空蕩。

穆長洲翻身上了馬,扯韁返回。

張君奉打馬跟上,有意無意道:“我還以為軍司是趁夫人不在,有心攀結新權勢去了。”

穆長洲不語,若真如此,料想她也並不在乎。

他的目光又轉向了東邊,天際徹底暗下,黑沉沉的一片,今晚的風似出奇凜冽,狂然喧囂。

不知入了中原,會不會就感受不到了……

一馬急奔而至,胡孛兒追了上來,壓著粗嗓急道:“軍司,有消息了!”

穆長洲一下勒停,打馬回身。

胡孛兒湊近,飛快在他耳邊道:“賀舍啜那狗賊的蹤跡被摸到了!”

穆長洲問:“她呢?”

胡孛兒一愣,馬上明白是在問夫人:“夫人已到秦州了。”

穆長洲看二人一眼,聲更低:“即刻準備出發。”說完抬一下手,策馬疾馳而出……

秦州,天已亮了。

舜音坐在房中,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素淨的臉。

昨晚是何時回來的並未太在意,隻知道已經很晚,隨馬緩行而回的一路夜色濃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至城下時,卻見護衛們都早已追隨她而出,就等候在城門處,才得以讓她在宵禁過後還能返城。

她抬手撫過左耳,耳中不再刺疼,一夜過去,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拿開時手指已捏著取下的耳墜,舜音低頭,手指不自覺地輕撚,剛剛發現,這看著輕巧,竟有分量,在她指尖撚久了,居然覺出了一份沉甸。

外麵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似是封無疾的聲音。

舜音回了神,才確信他昨晚真醒了,收好兩隻耳墜,起了身,走至門口,想起她母親又頓住,許久才開門出去。

那間正屋中沒什麼動靜,也不知她母親是不是仍在那裡。

她沒急著過去,轉身往前院走。

剛至前院廊下,麵前忽而走來一人,堪堪停在她麵前:“封女郎。”

舜音抬頭,看到他微愣:“虞郎君?”

麵前站著的人一襲緋袍,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