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冷意, 想起當時賀舍啜說她麵善, 忽問,“你與他們有淵源?”
舜音臉色定定, 扭頭看他一眼, 將話拋了回來:“那裡有個與你有淵源的,多個與我有淵源的也不奇怪。”
是在說令狐拓。
穆長洲盯著她的烏發:“他與你說什麼了?”
舜音啟唇,說他不過一無恥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卻又沒說出口:“他說與你私仇太深。”
穆長洲冷笑:“確實私仇太深。”他沒有往下說, 轉了話,“不過你若留在他那裡更好, 至少安全。”
舜音蹙了蹙眉,淡聲說:“我一人安全有何用,你若折了,我先前許多努力就都白費了。”
腰上忽而一緊,是他攬著的那隻手用了力。他聲音低沉許多:“還不如不說。”
力道太重,舜音不禁合住唇,竟覺他帶了不悅。
穆長洲抬頭看了看周圍,聲抬高:“那隻能隨我再做一事了。”
舜音還沒問,他已停下,偏頭凝神看著遠處。
知道他是在聽四下動靜,她沒有做聲。
過了一瞬,他才說:“稍後前行,你幫我記著路,以免我們回不來。”
舜音環顧四周:“這可是沙漠之中。”
“無妨,我信你。”穆長洲策馬往前。
一路似在向南而行,但也隻是開始。
因為開始還能分出方向,後麵就難了。
舜音一邊走一邊記著路徑,眼神掃視,幾乎片刻不停,奈何沙丘連綿,大多看來沒有區彆,她不得不全神貫注,絲毫不得放鬆,才能將這一路所見都刻入腦海。
頭頂日光早已淡去,沙丘之間感受不到一絲風,乾悶無比。
直到馬停下,穆長洲下了馬背,手臂箍著她腰,將她挾下馬背,她才從強記之中回了神:“到了?”
穆長洲點頭,攥著她手腕,往上走,直上麵前一道又高又陡的沙丘斜坡,到了丘頂,終於有風吹來,周遭乾悶一空。他拉著她蹲下,遠遠望出去。
已是沙漠儘頭,卻無法從這儘頭處出去,因為儘頭之外是一片戈壁荒野,往前很遠才有了綠意,而綠意之上,遠遠可見一片連著雲般的白。
是一片白色圍帳,院落般圍繞了一圈,裡麵似有十數座小氈房,中間還紮著高高的一頂圓頂氈房,高而顯眼,如眾星拱月般矗立。
圍擋之內有不少人走動,如在護衛,實在太遠,看不清模樣,但走動架勢很像兵馬。
舜音眯眼細看,才看出大概,想了想此間方位,離北原而來是一路往東南,又想起先前得到稟報說西突厥可汗與可敦往東南向而去,暫時停靠在河西外圍,輕聲問:“這莫非是西突厥可汗的行帳?”
此處恰好是河西、西突厥與中原都臨近交彙之處,確實像是一國可汗會選擇的談判之地。
穆長洲點頭,在她右側低聲說:“經處木昆之事,我本懷疑可汗親來不過是個幌子,但昨夜擒了他們兵馬來問,竟是事實。”
舜音才知他這一夜急忙趕來東南是做什麼,原是為了確認可汗行蹤。她思索道:“那也許安排處木昆與涼州首輪談判也是真的,隻不過處木昆欺上,做了行刺之事。”
穆長洲沒否認,顯然也這麼認為,盯著遠處那一片行帳說:“一國可汗的行帳不可能久在此處,否則消息若入中原,會引來附近中原幾城的忌憚,這裡最多三四日就會一換,因此動作要快。”他忽而起身,拉上她就走。
舜音被他拉著匆匆走下沙丘,險些跟不上他腳步:“什麼動作?”
穆長洲說:“拿回閒田。”
走下沙丘,他鬆開她站定,忽然解開衣帶,脫了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外袍,係在了一路牽來的那匹自敵兵手中奪來的馬匹背上,身上隻著了半臂,露出裡麵的中衣,被綢褲裹著的雙腿修長筆直,一覽無遺。
舜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看去他在沙地裡拖出的斜長淡影上,沒有作聲。
他已轉身走來,伸手摟過她腰,輕巧地抱著她送去自己馬上,翻身而上,自後擁住她,一手牽了那匹係了他外袍的馬,往回路走。
舜音頓時收心看路,好在這片沙漠不算廣袤,路徑還是記下來了。
一路往回,除了耗時,到底還是順利回到了他們來時的地方。
馬不耐旱,在沙漠中撐不了太久,必須要即刻出去了。
穆長洲沒有停頓,立即轉向往西而去,舜音已認出來,這次是對著涼州的方向。
頭頂隱去了日頭,幾個時辰倏然而過,在沙漠中幾乎感受不到。
等看到眼前沙丘不再綿延,方知已快到另一處邊緣。
穆長洲停下,低頭問她:“還能不能撐住?”
舜音點頭,抿了抿唇,先前令狐拓給她的水和軍糧在逃離那兩個處木昆兵卒時都丟了,此刻不覺得餓,隻覺得乾渴。
唇上一沉,是穆長洲的手指摸了上來,他拇指在她唇上一揉,如感受了一下,低聲說:“馬上就能出去了。”
舜音唇上很乾,被他揉過後隻剩了麻,覺得他口氣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穆長洲抬頭看出去:“到了此時,賀舍啜為掩蓋閒田之事更要拚命除了我,稍後出去需一鼓作氣。”
舜音會了意,點點頭,隻心頭微微懸起。
穆長洲霍然一拍敵兵馬匹,那匹馬頓時不管不顧衝了出去,他手中韁繩一扯,一夾馬腹,自另一側衝出。
馬蹄踏過黃沙,直直疾奔出去,百步之後踏上了硬土,立時如履平地,迅疾如飛。
隱隱約約似有呼喝聲傳來,舜音扭頭去看,發現那匹被拍走的馬早已遠去,上麵的衣袍綁著,倒像是伏著他人一般。
更遠處人影渺小如黑點,似正朝馬追去,想來那聲呼喝也許正是還在搜尋他們蹤跡的處木昆散兵了。
她人被緊緊環著,一手牢牢抓著他手臂,低聲說:“隻怕賀舍啜的狡詐都比不上你。”
穆長洲口中低笑一聲,策馬未停,直奔前方。
沙漠被徹底甩離,疾馳而出,兩側風聲不停。
漫長的荒野枯景之後,前方有了一片半舊的戍衛哨所。
哨所一角巍巍矗立著壘築的土石高台,上方有守軍眺望出來,兩側已有人搭弓指來防衛。
但緊跟著弓箭收起,守軍已認出快馬而來的是誰,揚聲高呼:“是軍司!快放行!”
尖頭朝外橫攔的木柵被兵卒們用力拖開,穆長洲策馬直直衝入,終於停下。
立時周邊呼呼而過的風聲都沒了,舜音喘口氣,到此時才鬆開抓他的手臂。
身後穆長洲的身形似也鬆了,在她耳邊說:“現在真沒事了……”
此處雖是戍衛哨所,但因離涼州城尚遠,平常隻少量駐兵,多作觀望傳遞消息之用。
可如今,這裡卻滿是兵馬。往裡而去的大片空地上還新紮了不少營帳,幾乎隨處可見兵卒。
正是穆長洲安排的接應隊伍所在。
天色將晚,舜音坐在哨所西側的屋舍裡。
先前下了馬,她自知一身狼狽,幾乎無處可站,穆長洲及時招手,命兵卒將她送入這裡休息,才讓她避開眾軍士的眼光。
麵前一方小桌,上麵擺了熱飯熱水,她飯菜吃得不多,隻喝了許多水,才算緩了過來,摸了摸嘴唇,沒那麼乾了。
一回回下來,對於這種驚險竟已有習慣之感,她牽了下嘴角,有些自嘲。
外麵時常人動馬嘶,門外忽而傳來了穆長洲的聲音:“此處接應兵馬足萬?”
似是一名將領在回:“八千。”
穆長洲說:“不夠,著我手令,再領兩千趕來此處,隨時聽候調動。”頓一下,他又說,“不得引起涼州注意。”
將領稱是,腳步遠去了。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舜音剛想出去,門已被推開,穆長洲走了進來。
他顯然已清洗過,身上披了件乾淨外袍,青黑圓領、兩側開衩,是軍中戎裝,手裡還拿了件一樣的,打量她兩眼說:“跟我來。”
舜音不明所以,起身跟出去。
走了幾十步才停,身側一間石頭房屋,他推開門,將那件軍中外袍遞給她:“裡麵是浴房,去清洗一下。”
舜音接了,進去打量一圈,裡麵乾乾淨淨,像是剛剛清理過,回頭看他一眼。
穆長洲說:“今日隻我用過,已命人打掃了,你放心洗,我替你守著。”
舜音聽說他要守著,眼神輕閃,看他一眼,立即合上了門。
門外腳步微響,穆長洲似輕輕走動了一步。
浴房中早已備下熱水,這軍中之地,門外還守著個穆長洲,舜音渾身不自在,動作也快,幾乎半點功夫都沒耽擱就清洗好了。
拉開門出去,天卻已黑。
穆長洲轉頭看來,衣服不合身,在她身上鬆鬆垮垮,她一手掖了掖衣襟,一手抱著換下的衣裙,明明沒什麼,卻惹他多看了好幾眼。
舜音低聲說:“好了。”說著先往前走。
穆長洲快走幾步跟了上來,人在外側,幾乎要緊貼著她。
她肩抵上他%e8%83%b8膛,一怔,偏頭發現自己早已被他擋得嚴嚴實實,聽到附近有兵卒腳步經過,才知他是在給自己遮擋,頭稍低,自己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見剛從浴房出來。
穆長洲垂眼看見她白生生的一片後頸,掃視左右,更不想她這模樣被彆人看見,乾脆一手攬過她,推門而入。
舜音莫名心跳一急,回神才發現已回到了那間屋中。
穆長洲合上門,才鬆開攬她的手:“累了就早些休息。”
舜音稍稍讓開,扭頭看見屋中,小桌已經撤去,牆角有臥床,此時似也新鋪了床褥。
沒點燈,四下一片灰暗,她一時怎麼可能睡得著,枯站一瞬,忽而發現穆長洲已轉身去了裡側一角,衣袍輕響,也不知在做什麼,轉頭尋找火折子。
穆長洲似是聽到了動靜:“不用點燈。”
舜音放下衣物,在窗台處摸到燈座和火折,已吹出火,動手點了燈,才轉頭看去:“為何?”
話音未落,卻見他站在裡側,衣袍半敞,左臂袒露,右手拿著塊乾淨的帛布搭在左臂上,似正在包紮,眼神看了過來。
舜音一愣,回味過來:“你受傷了?”
穆長洲與她對視,也不隱藏了:“不過一道刀傷,不深,血已止住。”既已被看見,他乾脆將布帛遞來,讓她搭手。
舜音走近,才看出是細細長長的一道傷,在左臂上方,難怪之前他那件衣袍上血跡斑斑,但此刻他已抹了藥,看不出詳細,看著確實止血了。
她擰擰眉,拿了布帛替他纏上,那一處肌理緊實,纏上後醒目非常,不禁多看了兩眼。
目光一轉,忽而看到他半敞的%e8%83%b8膛,舜音站在他身側,視線一凝,又轉著眼往他背後看,突然明白為何他剛才不讓點燈了,手指幾乎下意識的,輕輕撥了一下他的外袍。
他身上外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