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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是吳家大爺還沒說啥話兒,王墨就已經縮著肩膀,摳著手指頭不忍看了。

這回也是,刀還沒往深裡進,小哥兒已經紅著鼻頭,快要哭出來。

薛大夫停下手裡的銀刀:“小公子,您莫怕,要實在受不得,就且避一避。”

王墨立在一邊不說話,本來就不大的小臉兒一層白,眼睛裡泛水光。

玄鱗偏頭瞧他:“小墨,去灶堂瞧瞧火,藥彆撲了。”

王墨這才點點頭,小跑著出去了。

薛大夫給吳家大爺瞧過好些年的病,也見過大爺的正妻,和納進門兒的兩個小,他一個大夫,最是會裝聾作啞、阿諛奉承,這回,倒是實心的道:“這小公子倒是知道疼人。”

聞言,玄鱗的右手指動了動,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聲道:“他小呢,見不得這些。”

這小哥兒傻兮兮的,明知道他是個廢人,是個沒啥知覺的癱子,還是擔心他疼。

不止這回,前頭幾次也是,抱著他換下來的帶血的衣裳,難受的厲害。又怕被自己知道了,偷偷躲到外頭哭,一雙眼通紅,又哄他說是進了沙。

傻,忒傻。

傻得玄鱗也跟著心軟,跟著鼻子發酸。

薛大夫輕輕放下刀,打開藥罐子,取出藥膏抹在玄鱗的背上:“小公子將您照顧的很好,這腐瘡再幾日便能結痂了。”

玄鱗眉心皺起,好半晌,沉沉呼出口氣,喃喃道:“便能結痂了……”

薛大夫看完診,沒有多留,今兒個元宵佳節,家裡早早備了團年飯,催著他回。

吳家人多包了份禮金,千恩萬謝後叫小廝將人送了回去。

王墨熬好了藥,倒進碗裡,這藥裡放了黃連、龍膽草、山豆根,三碗水煮一碗藥,煮成了,藥湯黑乎乎的聞著一股子苦味兒。

王墨這不嬌情的人都怕得慌,更彆提屋裡頭那個,回回一張苦臉,又不肯在他麵前失了麵兒,眉頭皺得死緊生往肚子裡吞。

王墨推開門,屋子裡一股子血腥氣,艾草香都壓不下去。往裡頭瞧,大爺正趴在炕頭子,薛大夫已經回了。

他將藥碗輕輕放在矮桌上,軟聲道:“爺,該喝藥了。”

今兒個過節,王墨身上穿著晨時送過來的那件新棉袍子,靛藍金絲繡線,頸子間一圈兒雪白的獸毛,襯得他不大的小臉兒精巧可愛。

本來挺俗氣的花樣兒穿在他身上,顯得人好生秀氣。

玄鱗明明都瞧了好幾遍了,這冷不丁一看,還是移不開眼。

忽然,外頭一聲亮堂的鑼響,緊接著,有叫好聲熱熱鬨鬨的傳了過來。

看樣子,該是唱大戲了。

王墨聽見動靜,不由得偏了偏頭,可馬上,便又轉了回來,他低頭瞧著矮桌上正冒著熱氣的湯藥,伸手拿起勺子,輕輕攪了攪。

玄鱗瞧著他,緩聲道:“外頭又架台子了?”

王墨歪頭看向他,不大明白:“啥是架台子?”

“逢年過節唱戲,牡丹亭、娘子關的,鬨騰。”

王墨睜大眼睛,歡喜道:“唱戲呐?搬進院子裡來了?”

王墨長這麼大,沒咋出過村子,上河村那地界偏得緊,逢年過節也不見得能有戲班子唱上一曲。他不想,這厲害的把式,竟也能請到自己家裡來,好生新奇。

玄鱗瞧出來他想看,問道:“想去看嗎?”

王墨一雙大眼驀地睜圓了,正要點頭,轉而卻道:“不去了。”

“乾啥不去了?”

“我在這院兒也能聽見。”王墨伸手撓了撓臉,笑的赧然,“不去也沒啥。”

玄鱗知道,他是因為自己才窩在這小院兒裡的,這年紀的小哥兒,正是愛笑愛鬨的年紀,又趕上過節,本該歡歡喜喜的才是。

他垂下眼睫,就見王墨坐到了炕沿上,垂著頭瞧自己的後背。

好在背上敷了厚厚一層膏藥,瞧不見血肉模糊的創口,可那帶血的布巾還放在筐子裡,也嚇人。

王墨不敢碰漢子的背,隻在他的腰上輕輕揉了一把,聲音發著抖:“咋弄成這樣了,不是說快好了嗎?”

玄鱗瞧不見他,那隻能動的右手往後頭摸,費勁兒的握住了他的小手,安撫的道:“就是瞧著嚇人,我又不疼。”

那隻大手又乾又瘦的,可是好暖和,王墨抿著唇不說話兒,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自遠處緩緩的傳來。

好半晌,玄鱗開了口:“小墨,去前院兒瞧瞧嗎?”

“不瞧,不就是唱大戲嘛。”王墨撇撇嘴,嘟囔著,“興許還沒我們村兒唱的好聽呢。”

玄鱗瞧不見人,大手拍了拍身邊的炕沿:“往前坐坐,我瞧不見你。”

王墨“嗯”了一聲,聽話的挪了挪屁股,坐到玄鱗瞧得見的地方。

玄鱗偏過頭,輕聲道:“去瞧瞧吧,我也挺久沒出過院兒了,咱倆一塊兒去。”

王墨愣了好一會兒,才壓低身湊到玄鱗邊上:“爺也去?”

不待玄鱗回話兒,他先搖了頭:“外頭可冷呢,咱不去湊那個熱鬨了,再凍壞了。”

他心裡頭明白,大爺這麼見多識廣的漢子,什麼沒瞧過,咋可能想去看唱大戲呢,定是為了他的。他知道爺對他好,就夠了,比看大戲還滿足。

玄鱗伸著大手,費勁兒的點了點他的眉心:“彆皺著,想去就去,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今兒個過節,高高興興的。”

他才醒那會兒,老夫人歡天喜地的,知道他站不起來,給打過一架四輪車,可那時候他躁得厲害,摔盆子摔碗,罵天罵地,竟是一回都沒用過。

“院兒西的角門邊有間倉房,你去瞅瞅,該是有架小車的。若是找不著,就去問問方媽媽,是不是換地兒了。”

王墨咬了咬嘴唇邊:“爺,真去啊?”

玄鱗瞧著他,淡淡笑起來:“你陪我轉轉,三年了,我都沒出過這門兒。”

第十五章

爺不常笑,可方才微微勾著唇,帶著若有似無寵溺的模樣,讓王墨看得愣住了。

他一個山裡孩子,娘親去世的早,後娘不待見他,沒咋被人捧在手心裡過,卻在這相識不過半月的漢子身上,體會到了被珍視的滋味。

可他好生待他,他又何嘗不是。

王墨抿了抿唇:“外頭可冷呢,你這後頭才流了血,回頭再寒著。”

他皺個眉,小嘴兒叭叭的絮叨,玄鱗卻一點兒不覺得煩,他瞧著他,眼眸深深:“你相公沒那麼嬌氣。”

你相公……叭叭的小嘴倏然停了。

王墨耳尖泛紅,臉上起躁,忙伸手揉了把臉。

這漢子最近總是這樣,淨說些叫人心窩子發麻的話兒,他有點兒懂,又不大懂,嗔怪道:“你咋那沒羞沒臊。”

玄鱗也不惱,一臉的笑意盈盈,可越是這樣,王墨越臊得慌,他受不住的站起來,甕聲甕氣的:“我、我出去找輪車,你趁熱將藥喝了。”

不待玄鱗應聲,抬起步子,急慌慌的往外頭跑了。

玄鱗瞧著他那小背影,不自覺的笑出聲來。

他活得長久,見過太多人和事了,所有的往昔都化作了雲煙,到眼下,竟是這小哥兒陪在了他身邊。

玄鱗又趴了一會兒,伸手將矮桌邊的湯藥碗拿了起來。

過了這麼久,已經不多燙了,可還是黑乎乎的一股子苦腥味兒,他緊皺眉頭拿到唇邊,正要張口,卻驀地想起那老頭兒的話:“這腐瘡再幾日便能結痂了。”

能結痂了,就是快好了,那王墨——“等你後頭好了,我、我就走。”

小哥兒結結巴巴的說話聲在腦子裡驀地響起來,玄鱗喉嚨口子一哽,將藥碗放下了。

……

王墨到了漢子說的倉房,房門沒有落鎖,他輕輕推開門,一股子塵土飛揚,嗆得人直咳嗽。○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窗子全拿木板封死的,光線暗得厲害,卻能瞧見個挺大的木質架子,上頭雜七雜八的啥都有。

王墨伸手撲了撲灰,抬起步子往裡頭走。

漢子說的四輪車,該是個挺大的物件,他沒往架子上看,一偏頭,正見屋角落裡,有個用粗布蓋住的半人來高的東西。

他伸手將布掀開,正是那架四輪車,後頭兩個紮實的大輪並前頭兩個精巧的小輪。

吳家講究,如此代步的東西都是用的上好紫檀木,車把手上還繁繁複複的雕刻了祥雲喜鵲紋,瞧著可是金貴。

王墨將車子推出來,才行了兩步,便起了異響,吱吱呀呀的晃蕩。他蹲下/身來瞧,就見那輪子麻麻賴賴的,像是蟲蛀過的。

王墨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快步回了屋。他輕輕推開門,就見漢子還是那麼個姿勢趴著,矮桌上的湯藥碗倒是空了。

玄鱗聽見動靜,抬起頭瞧他:“找著了?”

王墨點點頭又搖搖頭:“破的厲害,嘎吱嘎吱的亂響。”

玄鱗微微蹙眉,沉%e5%90%9f半晌:“能用麼?”

“倒是能用。”王墨抿了抿唇,“可是你是家裡的爺,坐個破車子,不得叫人笑話呀。”

玄鱗瞧著他,一雙眼又黑又沉:“你笑話我嗎?”

王墨頭搖得撥浪鼓似的:“我咋可能笑話爺。”

“那就是了,旁的……關我何事。”

王墨一怔,轉而笑了起來:“成,咱不管旁的。”

他得了準話兒,急匆匆推門出去了,這四輪車就算拿布蓋著,可放了這麼久,還是落了一層灰。

他將車搬到院子裡,又到院角打了盆井水,蹲到輪車邊,拿布巾一寸寸的擦洗。

井水冰冷,風又刺骨,沒一會兒就凍得手上一片紅,可王墨卻半刻沒停,乾得熱火朝天。

大爺好幾年沒出過院兒了,他得給這車收拾乾乾淨淨的才成。

來來回回換了三四盆水,擦得木頭都現出了本色,才將輪車推進了屋裡。

玄鱗背後的膏藥一時半會兒揭不了,他也懶得再等,便叫王墨用三指來寬的白棉布將創口一層層的裹起來,再往外頭穿衣裳。

王墨瞧著漢子的後背,未乾的膏藥沾在棉布上,洇開一大片,他眉頭皺得死緊:“要不咱彆去了……”

玄鱗瞧著他皺巴巴的小臉兒:“就不去了?”

王墨點頭如搗蒜,卻聽漢子輕聲道:“我陪你做不了啥,聽個戲都不成的話,我心裡比你還難受。”

王墨心口子一縮,酸酸麻麻的疼,他再不說喪氣話了,認認真真的給漢子穿衣裳。

他害怕碰到他的傷口,動作又輕又緩,小心翼翼的,先是裡衣,再是中衣,最後是晨時送過來的那件棉袍子。

衣裳是穿得板板正正了,可王墨還覺得不夠。

他到灶房新燒了鍋水,兌溫後端進屋,給漢子好好抹了把臉。

發髻也被拆開了,他一時找不見爺用的頭梳,便將自己的拿來先用。

玄鱗還來不及反應,一隻小手已經托住了他的後腦勺,那把他夫郎常用的桃木小梳,輕輕刮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