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1 / 1)

他。

吹熄了燈,輕輕放到炕邊的矮桌上,王墨爬進炕裡,把自己埋進被窩。

新做的被子,棉花宣騰,蓋在身上可暖和,身下的炕燒得也旺,王墨覺得有點熱了,偷摸伸出一隻腳。

他偏過頭去瞧人,暗夜裡,看不清楚臉,隻有一片模糊的輪廓,隨著門口子花燭的紅光輕微地顫唞。

王墨小聲問:“爺,你熱嗎?要不我給被子掀出一角?”

玄鱗一個癱子,皮膚燙透了也不多清楚,他隻覺得燥,心口子亂哄哄的,難受。

可也不知道為啥,他就是羞於啟齒,即便那話頭已經遞到他跟前了,他也沒接。

王墨想著他該是不熱,便沒再多問。

眼皮才閉上,困頓感頃刻席卷了全身,太累了,實在太累了,從早到晚,終於能歇了……

就在快要昏睡過去時,王墨強撐著開了口:“爺,你要是摸見濕了,就叫我,漚著難受。啊……你還不知道我叫啥吧,我叫王墨,筆墨紙硯的墨。”

一如既往的,沒有回應。

黑暗裡,玄鱗偏過頭瞧他,這小哥兒閉著眼,睡得可沉。

*

“咚咚。”

“咚咚。”

門口子傳來好大的聲響。

王墨睡得迷迷瞪瞪,還以為是吳庭川尿了,他騰一下坐了起來,下意識就去摸邊上的褥子,卻被一隻大手攥住了腕子。

王墨揉了把眼睛,才反應過來是外頭的聲音。他摸索著下地,也來不及披件衣裳,急慌慌地走到門口子,隔著道門,他問:“誰啊?”

一把老嗓子:“邱婆子,前頭院兒的。”

前頭院,吳老夫人的院。

王墨打開門,正見個老婆子立在門口,她身後還站了五六個,臉上塗油彩、戴獸麵,身上著長褂裙,頸間掛銅鏡的壯漢。

月光清冷的打下來,照得人臉魑魅魍魎一般,王墨一驚,忙縮進門裡。

“哎喲這就嚇著了?不多大個事兒。”邱婆子轉過頭,對那一群長褂子道,“勞駕往裡頭走走。”

腳步聲起,一群人魚貫而入,也不知道他們身上掛著啥,叮叮當當的亂響。

可王墨不清楚,玄鱗卻是清楚,這一群人,該又是吳庭川那個娘,尋過來跳神的。

洞房夜,龍鳳花燭不滅,就那麼點光亮,映出這群人各色的麵孔。

邱婆子立在當中,朝著炕裡頭行了個禮,剛要開口說話,就聽“砰咚”一聲大響,什麼東西砸了過來。

邱婆子一驚,“咣當”一下跪在地上:“大爺,我們也是聽著老夫人的話兒,過來給您除邪祟的。都說您那魂兒給壓實了,得擦著正月到陰曹地……”

“滾出去!”

一聲吼,驚得邱婆子再不敢說半個字兒。

她吊著眼小心的往炕頭子那處瞧,太暗了,瞧不著啥,可也令她心驚膽寒。

那形如槁木的大爺竟然開口說話兒了……她忙叩了個頭,招呼上人灰溜溜地出去了。

門被輕輕闔起,王墨站在原地沒動。

方才那一聲,讓他驀地意識到,這個癱在炕頭子的男人,實實在在是個爺,若不是那場禍事,他斷不會拘在這方寸之間,連外頭天都摸不著。

他得好生待他。

至少這三年,不能虧了心。

王墨走過去,才發覺那砸過來的東西是油燈,燈油都灑出來了,他將油燈放回矮桌上,提著小膽、輕手輕腳地爬上了炕。

正要躺下,驀地想起什麼,忙伸手去摸褥子,還好,乾的。

可他仍不放心,輕聲問他:“想撒尿嗎?”

玄鱗唇角一抽,不止沒有說話,連眼皮都沒有抬。

可那小哥兒卻不依不饒,又湊到他耳朵邊:“我把你尿吧,彆到半夜了,又弄濕了炕。再闊氣的人家,也換不起啊。”

一陣窸窣聲,他那個才進門的夫郎下了炕,油燈亮起,一副單薄的小身板出現在他視線裡。

他要作甚?給他把尿?!

玄鱗慌得想凶人,可張了口,卻吐不出傷人的話兒。

王墨給漢子翻正,又拖又拽,費了大勁兒地將他扶住,靠到牆上。

可玄鱗太久沒坐了,身上沒勁兒,才扶住,就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試了幾次都不得行,王墨隻好先將人放下,到炕邊的地上去摸夜壺,“嚓”的一聲輕響,夜壺擺到了炕沿上。

那臟個東西就往炕上放,玄鱗眉頭皺得可緊。王墨瞧出來了:“你太重了,我抱著你就拿不起夜壺,我、我一會兒會擦乾淨的。”

說著,王墨將人拽著坐起來,一手扶著他肩膀,反身坐到他後頭去,再讓這漢子整副身板子都靠到自己%e8%83%b8膛上,緊接著,兩條細瘦的腿自後頭伸過去,再是兩隻手……

給人把尿這事兒雖然是王墨自己提的,可真到做了,還是臊得慌,他的手在漢子的胯骨邊磨蹭了好一會兒,終於下了大決心的,將那兒給扶住了。

玄鱗隻感覺青筋都要跳出來,他臉色鐵青:“放手!”

本來就慌的王墨心裡頭一緊,忙將手鬆開了。

他埋頭在漢子的後背上,甕聲甕氣道:“那、那你自己扶著,我、我給你舉夜壺。”

陶瓷的夜壺舉到了下邊,玄鱗卻遲遲沒有伸出手。

身後的人等得急了,抖著嗓子催他:“你右手不是好生的嘛,咋不扶啊?你忒重了,要撐不住了。”

玄鱗閉了閉眼,認命的扶住了。

*

翌日清晨,王墨一早便醒了。

他在家做活兒做慣了,從來不敢貪睡,就算到了吳家,也改不了這習慣。

一睜眼,先往漢子的被子裡摸,見是乾的,才放下心來。

炕頭的櫃子裡放了新衣裳,昨兒個事兒多,王墨沒來得及細瞧,眼下一看,這尺寸……該是給他的。

王墨伸著手在衣麵上摩挲,得有快十年了吧,他都沒穿過新衣裳了。

邊上的玄鱗趴著睡了一夜,本來就不舒坦,加上好的那條右胳膊麻得厲害,王墨這一動,他就跟著醒了,隻是昨夜的事兒太臊人,他沒睜眼,在那兒裝睡。

過了不知道多久,實在裝不住了,睜開眼,就瞧見那小哥兒正撅個腚,一臉欣喜的在摸衣裳。

也不是件多好的衣裳,細布老花的,比後頭院兒裡那幾個妾室的差遠了,想來是管事兒的沒將他放在眼裡。

可饒是如此,這小哥兒還是歡喜,一張不大的小臉兒上露著笑,暖進人心窩子裡。

王墨一偏頭,正與玄鱗的目光對個正著,他咧著嘴:“你醒啦?”又舉著衣裳給他瞧:“櫃裡的,好看吧?”

不知道咋的,玄鱗一瞧見他就總想起昨夜那事兒,他垂下眼,不敢正經瞅人,卻聽見這小哥兒道:“哎呀,這都卯時了,你想尿了吧?”

一回生二回熟,水聲淅淅瀝瀝,鬨得玄鱗臉紅。

王墨卻沒覺得咋,給他抖了抖,又怕他嫌臟,用昨兒個用過的布給他擦乾淨。

夜裡頭黑,玄鱗也沒瞧清這小哥兒是拿啥給他擦的,這青天白日的,才看明白是蓋頭,紅豔豔的,在他夫郎頭頂上蓋過一大天的蓋頭。

玄鱗耳根子泛起紅,控製不住的輕喘起來,單薄的%e8%83%b8膛子起起伏伏。

王墨以為他是嫌臟,鬨氣了,忙給人搬回炕裡:“昨兒個不是黑嘛,沒瞧清……我一會兒就尋人要個乾淨的來,你彆這樣。”

乾瘦的大手一把抓住被子,慌亂地扯到頭上,蓋嚴實了。

王墨還想問他是咋了,就聽外頭響起了敲門聲,跟著一把老嗓子喊道:“墨哥兒,醒了沒?”

昨兒個大爺凶人那事兒,沒半天就傳開了,婆子站在外頭,裡邊人沒發話,不敢進。

王墨一驚,趕緊扯過被子,將漢子全身蓋住了。

他下了炕,趿上鞋,邊走邊提的蹦到門口子。

打開門,胖婆子正立在外頭,端著木托盤,上頭湯湯水水的兩個大碗,過來送早飯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王墨抿了抿唇,問道:“咋沒有乾糧?”

婆子怕裡頭人聽著了,聲音壓得可低:“裡頭那個,吃不得。”

“咋吃不得?昨兒還吃了餃子。”

婆子狠剜他一眼,將托盤往他手裡塞了塞:“趕緊吃,吃完了到前院去,老夫人叫你了。”

王墨再不敢多問,關上門,端著托盤進了屋。

他將托盤放到矮桌上,到炕頭子扶人起來。

掀開被,玄鱗全身都是紅的。

王墨“哎呦”一聲:“熱壞了吧,可不能再蒙頭上了。”

玄鱗咽了口唾沫,濃密的眼睫輕輕抖了抖。

第七章

漢子腰上沒力,坐不住,王墨將枕頭塞到他後背墊高了,也好讓他半坐著吃上一口,免得嗆著。

瓷勺攪了攪,粘粘稠稠的麵糊,沒見著幾粒米,王墨眉頭皺得死緊,心口子不由得泛起酸:“你平日裡……就吃這個啊?吃這個,不扛餓。”

這吃食,倒還沒有他在王家的時候好了。

王秦氏舍不得給他好飯菜,卻又得指著他乾活兒,雖然都是些粗米、陳米,或者玉米粉搓成的麵疙瘩,可是管飽。

再瞧瞧手裡這碗,哪是給人吃的。

他就著這一碗麵糊,舀出一勺,先送到了漢子嘴邊。

玄鱗沒張口,麵色清冷的將頭偏到了另一側。

王墨想想也是,這清湯寡水的,連個醃菜都沒有,誰能吃得下去。

可不吃,肚子裡沒食,人就受不住,他輕聲哄他,像哄孩子似的:“吃些嘛,也潤潤喉。”

見人一直不張口,王墨抿了抿唇,隻得將心窩子的話掏出來同他講:“方才媽媽來,說是老夫人叫我了,我打算和她提提請郎中的事兒,還有這吃食……我瞧見西屋那個灶堂,炊具都齊全,想用用,到時候我給你做,咱再不吃這稀麵糊了。”

漢子仍沒動,固執得木樁子似的。

好半晌,屋子裡靜悄悄,隻有喘氣聲輕輕。

王墨不大會哄人,肚子裡墨水也不多,編不出好聽的話兒,他沒法子了,抬起手肘輕輕碰漢子,那股子勁兒,像兩個好親密的人鬨了氣,在軟軟的撒嬌。

玄鱗一方大妖,從來高高在上,不染塵埃,世間萬物皆敬他、畏他、忌憚他。

成了癱子,人人又憐他、笑他、嫌棄他,和他這樣的人,從沒有過……

他瞧著這小哥兒端著碗,從始至終都沒有放下過的手,眼睫輕顫,伸出自己沒啥勁兒的右手,將將接過碗:“我自己會喝,你去吧。”

*

過了東邊那個角門,就是前院。

胖婆子在前頭引路,王墨在後頭輕手輕腳的跟,他身上是新做的棉襖,不是比著做的,大了不少,可暖乎乎的,心裡頭仍歡喜。

昨兒個夜黑,他坐一頂小轎進門,沒瞧清裡頭是啥模樣,而今日頭當空,映照出了這座宅院本來的麵目——

四四方方的石板路,青灰磚牆,瓦房出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