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跑著鑽進身後的小門。
方逾拾打量著巴掌大小的小熊貓,隱約想起件事。
女孩去了差不多十分鐘。
再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位年紀稍大的老先生。
方逾拾幾乎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原因很簡單,實在是白胡子太好認。
但對方應該沒有認出來他。
“下午好先生,聽說您找我,我立刻就放下茶點過來了。”店長身子骨硬朗,腰背依舊筆直,“我記性不太好,可能需要您提醒一下,我們以前是否見過?”
方逾拾忍不住道:“說實話,一般這句話都是我跟彆人說。”
店長大笑起來,把女孩剛做好的美式咖啡推過去:“這個天喝熱飲,您是本月第一位。”
方逾拾不置可否,晃晃手裡還未動的小餅乾:“我記得以前好像沒有這個。”
“確實。”店長神秘兮兮道,“您猜這餅乾有沒有故事?”
方逾拾狀似很隨意的開口猜測:“不會是什麼愛情故事吧。”
店長嘿道:“猜錯了,沒故事。”
方逾拾:“……”
你們Y國佬那麼喜歡冷笑話的嗎?!
店長說:“隻是幾年前,我的投資人忽然給我說了這麼個方案,所以店裡一直都會做點熊貓餅乾放著,送給罕見的顧客。”
方逾拾有種“果然如此”的心情。
當年他抱著碩大一盒烘焙課烤的狗都嫌熊貓餅乾回家,走的學校後麵那條路。
而梁寄沐當年項目地主要進展實驗室,就在那條路上。
他走到一半,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帶著口罩防護鏡帽子的人從車上下來,一邊大電話一邊匆匆往實驗室走。
嘴裡還念叨著“不吃了”“沒人送溫暖”“兩天不吃餓不死”之類的話。
看樣子又是個學瘋了的大學牲。
方逾拾憐惜地望著他。
緊接著對方察覺到視線,停下腳步轉頭。
兩人麵麵相覷。
沒封嚴的餅乾還冒著熱氣。
方逾拾:“……”
隔著口罩這人能不能聞到?
都到這個程度了,不說點什麼顯然很尷尬。
他遲疑著把餅乾遞過去:“墊墊肚子?”
那人好像沒想到他來這一出,竟然用中文回問:“……可以嗎?”
嗓音沙啞,都聽不出本音了,肯定熬了挺長時間。
哦豁。
還是同胞。
惺惺相惜的苦逼留學生方逾拾共情了。
也顧不得這次成品好不好吃,大盒子熱情地塞到他手裡:“再怎麼樣也得注意身體啊,人在國外萬事靠己,要是熬成胃出血被拉進醫院,等圈子裡傳開了,臉往哪兒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方逾拾說完這句話後,那人沉默了很久。
半晌,才握著餅乾,感激地對他略一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方逾拾當時沒當回事兒。
他生活裡小插曲太多了,給陌生人送個餅乾得排在最後的最後。
現在結合種種細節回想起來,那位天天不好好吃飯的同胞,怕不就是胃出血進過兩次醫院的梁教授。
方逾拾有些心疼,悄然將這件事從末班車拉出來,在心裡重建一個備忘錄,放了進去。
以後和梁老師有關的,都是重要的大事。
比手機裡的密碼簿還重要。
他看著白胡子店長,用力牽起一個笑容:“您說的投資人,是梁寄沐先生嗎?”
在女孩說那些八音盒是私有物品的時候,他就有所猜測。
“您認識他?”店長大驚,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高呼出聲,“是您?!”
不等方逾拾回話,店長就彎下腰,在櫃子裡翻找著什麼。
好半天,拿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小布包。
店長感慨道:“物歸原主。”
方逾拾拿著布包和咖啡離開了小店。
熊貓餅乾被他三兩口咽下,味道比自己以前的好吃不止一星半點。
咖啡倒是一口沒動,因為太苦,他不喜歡,便放回車裡等Lee回來解決掉。
他們開飛機的就喜歡這種苦不拉幾的玩意兒提神。
Lee散步散得有些遠,回來要半小時,方逾拾靠在碼頭的欄杆上等,順便打開了布包。
——裡麵有五張明信片。
店長說,梁寄沐那天離開的時候,從他這兒定製了一份聖誕禮物。
等拿到的時候,已經是隔日了。
那天轉動的八音盒有27個,梁寄沐就拜托店長將它們的寫真做成明信片,做了27張,每年聖誕都會往這兒寄一張。
明信片的背麵什麼內容都沒有,隻有郵編和每年春節的限定郵票,外加時間地址和收件人,第一張則是被直留在這,沒有蓋郵戳。
落筆時間是每年12月25日,地址自然是小店。
至於收件人……
是方逾拾。
梁寄沐的字很久以前就很好看,這麼多年過去,越來越鋒利流暢。
方逾拾劉海被海風吹散,指尖一一拂過聞不到油墨氣息的文字。
他一張張翻過,在翻到去年那張的時候,目光在收件人上停留了很久。
因為“方逾拾”的後麵多了個小愛心。
含蓄而隱秘的情感,終於在五年後得到了回應。
方逾拾指腹摩挲著那顆愛心,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直到一杯熱乎乎的咖啡貼在耳朵上。
他愣怔回頭,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而眼睛的主人明明不該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了?!”
“坐我的私人飛機一個人跑這兒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梁寄沐無奈道,“怎麼不告訴我?我從那邊飛過來也就一個多小時。”
“我就是想……一個人過來走走。”方逾拾聲音很小。
了解他如梁寄沐一下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不需要一個人走。”梁寄沐揉了揉他被風吹紅的鼻子,“在你願意回饋我的情感之前,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不需要為我的決定負責。隻有現在和以後,才是我們兩個人事情。”
方逾拾抬起頭,把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
梁寄沐半擁著他,將咖啡放在他手裡:“摩卡,還你的咖啡。”
方逾拾不滿道:“不是說了不用……”
“我愛你。”
方逾拾:“……”
方逾拾直起身子,差點把咖啡杯捏扁:“你說什麼?”
“不是要聽表白嗎?”梁寄沐好笑地看著他,“表白和咖啡你都可以有,我能給的,你不用選。”
方逾拾抿了下唇:“你說這麼突然,我都沒準備好。”
“這有什麼好準備的?”梁寄沐說,“我喜歡你,我愛你。這些隨時都可以說,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你想聽多少遍都可以,不需要準備。”
“不是的。”方逾拾神色難得認真,“我會記一輩子的,梁寄沐。”
梁寄沐一手撐在他身後的欄杆上,垂眸看著他。
在碼頭邊的輪船發出鳴響之際,低頭%e5%90%bb了下來:“求之不得。”
方逾拾閉眼抬起頭迎合,臉頰莫名有股涼意。
他眯起眸子,看到了梁寄沐近在咫尺的睫毛。
一簇簇的,尚留水跡。
原來梁老師的眼淚是冷的。
心心念念想看那麼久的畫麵,方逾拾此刻的心隻有揪起似的酥|麻。
他想,以後再也不要看了。
起碼床上以外的地方,再也不要看到了。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貨輪頻繁進出的港口比不得沙灘好看,兩人坐觀光車來到供遊客玩的沙灘碼頭,不緊不慢散著步。
在餐車前買吃食的時候,方逾拾說:“我還想等四年後再跟你求一次婚呢,誰知道你犯規先跑。”
梁寄沐好奇:“為什麼是四年?”
“你們那什麼專業知識不說了嗎?正常人新鮮勁兒和熱戀期就半年到四年。”方逾拾記性確實用不在正道上,三言兩語把方逾棲那篇結課論文總結得一清二楚。
點完餐的梁寄沐沉默幾秒:“我給方逾棲的分數還是太高了。”
方逾拾駭然:“說錯了嗎?”
“兩位的薯條好了,雞翅還要再等會兒,99號,二位可以稍作休息,等喊號。”
店員忽然用一張小票打斷他們的談話。
方逾拾匆忙接過薯條和小票。
“沒錯,專業水平有,但太過片麵了。”梁寄沐繼續剛才的話題,“影響我們大腦的激素那麼多,我學這專業那麼多年,也不敢對情感的描述用百分百篤定的口%e5%90%bb,方逾棲倒好,一篇論文用的‘肯定’‘絕對’,都快趕上我一年的報告手冊了。”
方逾拾心虛地低下頭。
這很難評,因為方逾棲的文風措辭和她親哥一樣浮誇囂張。
“理論上來說,每個人分泌的多巴胺和內啡肽的時間與時機都不同,很難有兩個人的頻率會撞在一起。”
“但我可以一直等你。”
傍晚來臨,海邊的風要比下午更大。
梁寄沐站在岸邊,吹亂了領口和衣擺,頭發也淩亂地散開。
方逾拾忽然想到一件事,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二十七張明信片都寄完了,還沒有……”
後麵的話,他不太想說。
梁寄沐低聲笑了會兒。
他背對著晚霞,伸出手把方逾拾耳邊的碎發理到腦後:“你以為我隻有一套嗎?”
二十七張明信片,他讓店長印了十套。
遠遠超過人類的全部生命時長。
梁寄沐確實遺傳了父親薄情的性格,他很少有同情和共情的時候,從小到大哭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被梁青關在小黑屋裡反省一周都沒掉一滴眼淚。
他能把感情放在一個身上,已屬難得。
方逾拾不經意間闖進來,成為了唯一選擇。
“如果我喜歡你可以當做科學證明,那不少學術理論都要推翻了。”
“這件事情本來就不科學,方逾拾,你要喜歡我,就不能有參考。”
梁寄沐手用了點力氣,捏紅了他白皙的耳垂。
方逾拾抬手覆蓋在他的手腕處,報複性也捏了一把:“那梁老師考不考慮為了我單開一門研究課題?”
都沒有科學依據,還要人研究,實在是很蠻橫的請求。
但梁寄沐隻是提醒道:“不是不可以,但做報告的時間會很久。”
方逾拾上前半步,胳膊掛在他脖子上,笑眯眯道:“多久?”
“特彆久。”梁寄沐攬住他,和他鼻尖對鼻尖,輕輕撞了一下,“畢竟沒有參考,隻能從我們自己的實踐裡取材。等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口頭彙報給你聽。老板,你願意嗎?”
“我都是色/欲熏心的金主了,能拒絕你嗎?”
方逾拾嘟噥一句,還沒咬上那張薄唇,就聽後麵的餐車不停叫囂著99號。
“真不是時候,早知道不買了。”
他不耐煩地揉了把頭發,鬆開人脖子,朝著餐車小跑過去。
拿完全部餐品返回的時候,發現梁寄沐單手掛在口帶上,另一隻手掌心放了把薯條,胳膊上停著一隻貪婪的海鷗。
方逾拾上學的時候來看過很多次海上落日。
這一次的尤其好看。
他們的時間信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