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暈,雙眼隻直勾勾的盯著筷子尖,好一會兒都不怎麼敢再去看絮果。
絮果其實在戳過去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幸好,聞蘭因沒有哭鬨,他也就順勢安靜了下來,再不敢惹事。
一直到離開苦樂參半的攤子,聞世子還頗有些遺憾,頻頻回頭,真的不再多吃一口了嗎?
絮果:???什麼毛病?
一路走到燒朱院,三個小朋友已經撐得完全吃不下炙豚了。但連亭還是讓人買了些,拿油紙包好帶走了。
按照之前的計劃,連亭帶眾人開始了重走回頭路。從山頂廟中最高的一道門,順著下山的台階,往人聲鼎沸的山門走了下去。這一回就不是之前快速略過的走馬觀花了,而是從“金碧輝映,雲霞失容*”的廟宇,一路細細看向了“珍禽奇獸,無所不有”的林立商鋪。
這途中再次路過了不知道多少個玩具攤位。
連亭每次總能有辦法在兒子看到前,轉移他的注意力,一會兒是“絮哥兒你看,那個果子像不像一個五角星?”,一會兒又抱起兒子轉個圈,原地飛起來的小朋友笑得彆提多開心了。
一次兩次還好,但次次都是這套把戲,連最傻的聞世子都品出不對了。
隻是聞小因不太敢確定,先小聲和他哥確認:“連伴伴是不是不想讓絮哥兒看見玩具啊?為什麼?”
說實話,小皇帝也有一些茫然,但身為哥哥不能說不知道,他隻能硬著頭皮尬編:“因為這些玩具都是民間之物,做工不夠講究,用料也不精細,很容易紮傷手。你看見什麼喜歡了就告訴我,回去讓內官監用好料子給你做。”
在聞家兄弟“樸素”的價值觀裡,暫時還沒有他們不能亂花錢、家長不讓買的概念。隻有他們想不想要,以及他們的身份能不能要。
當然,最後的這一點,在兄長升職成皇帝的那一刻,也消失在了兄弟二人小小的生命裡。
一行人路過殿前時,他們也隨大流地去給佛祖上了香,隻是上香的人實在太多,連亭本有意遣人去和寺裡溝通給陛下清場。但小皇帝卻反而覺得排隊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生體驗,他這一趟本就是要與民同樂,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
“求神拜佛,心誠則靈。”
“您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極好的……東家的。”天下的東家。連亭見縫插針地捧了捧。
絮果卻在一旁大膽開麥:“可是我娘說,求神拜佛最重要的是和菩薩說清楚你是誰、家住哪裡、網名是什麼、身份證號是什麼。不要讓菩薩的願望應錯了人。”
絮果其實說不明白什麼網名、身份證的,但不影響大家理解其中深意。
看上去每個人對這個“講究”都好像興趣寥寥,隻是……剛剛已經跪過蒲團的幾個北疆軍小哥,又狀若無事地退回來重新排起了隊,準備再和菩薩詳細說一下自己到底是誰。
這天來上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大家都在儘力守序排隊,也還是人擠人。但再怎麼擠,也沒道理一頭磕在蒲團上時還要擠在一起。絮果看著和他挨得無限近的聞世子,終於說了一句他自認為非常重的話:“你是不是眼睛有疾?”
翻譯過來就是,你瞎啊,旁邊的蒲團不能拜嗎?為什麼非要和我擠在一起?
但沒想到小世子卻一臉驚喜地回:“你怎麼知道?”他關心我!
絮果:“???”
聞蘭因自小就有眼疾,也說不上來是哪一天,一覺起來忽然就覺得世界都是花花的,不用力眯著眼睛看,就容易看到重影。父王母妃不知道給他請了多少小方脈的聖手,又是針灸又是吃藥、食補的,卻始終效果了了。
絮果聽到這裡後,就迅速被內疚包圍了,心想著,原來他之前盯著我看隻是因為看不清嗎?
絮果在江左有一個生來跛腳的好朋友,常被其他孩子取笑作弄,為此很是自卑,絮果沒少為他和彆的孩子打架。因為阿娘說這樣是不對的,我們不應該因為彆人的不同就去嘲笑彆人。
雖然……看聞蘭因的這個態度,也許他連自卑是什麼都不知道,但絮果還是立刻軟和下了態度,不僅主動分了大半的蒲團給聞蘭因,還在給菩薩許願時,鄭重其事地把他第三個願望讓給了對方,希望聞蘭因的眼睛能早日好起來。
絮果的前兩個願望,自然一個是許給了阿娘,一個許給了阿爹。
“希望阿娘能在另外一個世界也過得超開心。”
“希望阿爹在這個世界過的超開心!”
對於絮果小朋友來說,能每天都過得超開心,就已經是一件特彆、特彆了不起的事情了。
緊密圍繞在小世子身邊的北疆軍小哥們,都頗為不可思議,私下交換了好幾輪眼神。這還是他們知道的那個世子嗎?其他事就不說了,但他竟然不介意彆人提到他的眼疾,還主動自爆?我們世子不會跟上什麼臟東西了吧?
然後,他們就看到性格其實挺急躁的小世子,正在偷偷瞪每一個試圖擠到絮果的人。好的,放心了,還是我們的霸道世子沒錯了。
兩個活潑小朋友的關係再次好起來之後,這一下午的旅程就變得格外歡聲笑語。從聚集了大批文青、專賣文玩古籍的資聖門,到八角琉璃閣,再從靠近大雄寶殿的有名字號,武器弓箭、時令水果無所不包,到鐘鼓兩樓天王殿……
連亭幾乎是在心裡倒數著數,不多不少剛剛好的對上了兒子越走越慢、可憐兮兮回頭求救的小眼神。
彆問,問就是還能走,隻是走得極其緩慢。慢到像皮猴一樣竄來竄去、來回跑步的聞世子已經第八回湊上來詢問:“絮哥兒,要不要我牽著你?”
絮果:“……”我們雖然關係好了,但也沒有好到可以互相叫絮哥兒、蘭哥兒吧?這不是長輩才能叫的嗎?絮果委婉提醒,“我叫絮果,連絮果。”
“哦,年絮果。”小世子看上去頗為真誠,好奇提問,“你為什麼不跟你爹姓連,要姓年啊?”
絮果:“???”
他是不是在嘲笑我的口音?他果然是在嘲笑我的口音吧!
絮果在心裡對著阿娘敲木魚,他確實不會因為彆人有眼疾就不喜歡那個人,一如阿娘希望的,平等地尊重每一個生命,也因此,他也不會因為有眼疾的人嘲笑他,就不討厭那個人!嗯,特公平!
第14章 認錯爹的第十四天:
晚風習習,華燈初上。
機緣巧合相伴一路的兩隊人馬,終於還是到了分彆的交界。
絮果很努力才沒把“再也不見”的喜悅掛到臉上,他借由被阿爹抱著、雙手緊摟脖頸隻側出半個臉頰的小動作,好像稍稍領悟了一點演技之道。
聞世子就……喜怒偏要形於色的多,兩邊還沒有徹底分開,隻是他皇兄起了個告彆的頭,他就已經試圖去扒拉絮果並開始嚎啕:“我不管,我不要和絮哥兒分開,我要帶著絮哥兒一起回宮,或者我住絮哥兒家也行!”
等連亭的手下貼心地趕來馬車時,聞小因更是不得了,原地就躺下了。
很愛乾淨的絮果一臉驚恐:“!!!”你都不嫌臟的嗎?
聞蘭因其實平時也是個挺愛乾淨的小朋友,隻不過他不是有眼疾看不清嘛,等能看清楚的時候已經在山門前躺下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愛咋咋地。
比聞蘭因更無賴的是他的皇兄。小皇帝早就料到了他弟會有此一鬨,以前在北疆的時候他就這三板斧,撒潑打滾躺地下,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小皇帝給了身後最為高壯的北疆軍小哥一個眼神,對方立即心領神會,按照事先演練過的那樣,在上前渾厚的一聲“世子爺,得罪了”的貸款告罪後,就直接原地乾拔,忽的一下把小世子像扛麻袋一樣扛在了肩膀兩頭。
聞蘭因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騰空而起、世界顛倒了。等他想起來要踹動手腳反抗時,他人已經被運到了裝飾豪華的馬車裡,還被七手八腳地塞好了湯婆子、裹上了不知道哪裡來的披風,一套流程行雲流水。待他皇兄一上車,馬夫就立刻揚鞭喊了聲“駕”。
一騎絕塵,隻餘飛土。◇思◇兔◇在◇線◇閱◇讀◇
皇帝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阿弟對麵,半歪在軟墊上放鬆走了一天的疲勞,還不忘眯眼道:“哭啊,怎麼不繼續哭了?”
聞蘭因:“啊啊啊啊啊!”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嗯嗯,嗯嗯,放心吧,我也討厭你。”皇帝老神在在地揮揮手,嘴上是一點虧也不肯吃。他心情很好地打量起了桌上的蜜餞瓜果,怪不得伯母對連伴伴如此信重,辦事確實細心,他都沒提過馬車的事,但連伴伴就是能想到。
甚至絕口不提早上,和倍兒要麵子的北疆軍們保持了一個“是誰一路快被凍成傻子了我不說”的默契。
隻是默默為需要騎在馬上護衛的人準備好了暖和的大氅和皮手套。
“夜露深重,還望諸君多保重。”連亭帶著兒子並一眾手下,目送走了最後一個跨馬而上的北疆軍。隻能說廠公是真的會做人。
騎在馬上的北疆軍小哥們都忍不住犯嘀咕:
“咱們之前果然是被雍畿的那起子酸儒騙了吧?我看連督主挺好的啊。”
“對啊,哪裡就誆財挾仇、攬權怙(hu)勢了?”
“啥,啥,啥?你說了個啥?什麼護食?誰護食?有吃的?”
***
行進的轆轆馬車裡,絮果正在和他爹玩雙陸。
連亭的手下不僅辦妥了馬車、衣物之事,還為連亭取來了他給兒子在博戲店預約的雙陸。畢竟連亭今天要侍奉在小皇帝左右,總不好和陛下直說“我有點私事,咱們先停一停,讓我辦了自己的事再走”,這種領導吃飯我轉桌的行為,怕不是不想在宮裡混了。
但連亭又真的很想把雙陸給兒子一並拿上,他當時考慮的是萬一絮果也舍不得和新朋友分開,非要鬨的話該怎麼辦。
用博戲轉移兒子的注意力就是個好辦法。
隻不過絮果如今看上去好像巴不得與聞氏兄弟分開,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說實話,連亭在心裡是鬆了好大一口氣的。他不是不希望兒子交朋友,隻是不想兒子交身份比他高、尤其是高這麼多的朋友。
連亭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畢竟從世人的普世價值觀來說,這可是能與皇帝、北疆王世子結交的大好機會,傻了才會往外推。
隻是……
連亭摸了摸手中瑩潤的骰子,眼神在忽明忽暗的車燈下變得晦澀不明,他已經注定要點頭哈腰伺候旁人一輩子了,難道他的兒子也要如此嗎?
連亭再次與絮果確認:“絮哥兒,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今天的小哥哥?”
“哪個哥哥?”絮果一個問題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廠公俊美的臉龐上笑意更濃:“不管是哪個哥哥,我們絮哥兒不喜歡,那就不用和他玩。當然,如果你後麵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