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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書院雖是如象牙塔一般的求學之地, 但無形之中卻同樣將人給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人自?小便生在富貴窩裡,祖輩餘蔭厚如疊雲,剛入山門就引來無數人追捧,還未登上成才院裡的青雲台, 便知其未來必是坦途一片。

也有人出生便落入泥地,全靠父輩殺場掙命才得來求學名額,懷揣豪情壯誌跨入山門,卻很快就被現實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即便勤學苦讀半點也不敢鬆懈,卻依舊茫然不知未來。

周方明屬於後者。

更糟糕的是, 不管論文論武,他在青蔭院甲級班裡, 都不過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如今眼看著就要從青蔭院結業,可他卻還沒想好要入立才院何館。

他爹不過是區區一鎮撫,從六品而?已,自?己以後若是走了?武職,想來是得不到所謂照拂的,最終也隻能跟他爹一樣,不得不走殺場掙命的晉升之路。

周方明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掙得過命。

他有心想入弘文館,可想到自?家叔祖父考了?大?半輩子?,到如今卻還隻是個童生,心裡又猶疑起來。

不遠處,耿培延等人正在相互品評文章。

說是相互品評,卻不過是其他人簇擁著那位甲級班魁首,言詞誇張卻又直戳紅心地極儘吹捧罷了?。

“妙、妙、妙!今日讀文長此文,猶如暢飲甘霖,實在暢快!”

“辭藻行文先不說,這破題立意猶如出水驚龍,結構鋪陳更是層層遞進,文長憑借此文之功力,明年參加鄉試,解元未可知,奪個五經魁之一,怕是不在話下。”

“都說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文長這三日是偷偷去?廟裡拜了?文曲星君,得仙人撫頂,受了?你龍標奪歸之秘訣麼?”

耿培延聞言攤手笑道:“我這三日都關在學舍裡頭,上哪兒?去?拜文曲星君?仙人未撫我頂,倒是被趙夫子?那筆筆見血,字字誅心的批語給折磨得險些瘋魔!不過好在我豁達恭謙,意誌堅定,不但守住了?靈台慧心,還從中領悟到了?幾?分?真?知灼見,方能有此文之進益。”

耿培延此音剛落,對麵諸學子?皆露出鄙夷嫌棄之色,紛紛眼白上翻、鼻孔哼氣地表示不願與?皮厚浮誇之人為伍。

周方明瞧不見眾人神色,隻聽?那耿培延又居高臨下地指點道:“趙夫子?當真?不負六首狀元之名,其見解犀利獨到,批語更是直戳利弊,我勸諸位莫要閉目逃避,心態放平和一些,定能從中獲得兩三點好處。”

眾人麵上神情空白,皆在心中腹誹……

趙夫子?確實不負六首狀元之名,隻是這般學神人傑,想來是看不上我等凡物的。

那幾?乎指著鼻子?罵你是個蠢貨的批語,誰看了?心態都平和不了?!

耿培延起初不也將自?己關在學舍裡三日不出,隻一門心思地想著要推翻那批語麼。

結果如今批語沒推翻得了?,反倒是被指點著寫出了?一篇驚豔文章。

將耿培延那文章又傳閱了?一遍後,眾人神色變得糾結痛苦起來,好似手裡正握著一顆裹了?番椒粉的蜜餞一般,吃下去?會辣嗓子?,燒肺腑,可扔又舍不得扔!

已經渡完劫的耿培延一臉嘚瑟,語氣神秘道:“我聽?負責招生的助教說,咱們立才院三月招生時,估計會進來一位厲害人物,此人隻比我年長半歲,卻已經身負舉人功名。”

眾人聞言將番椒蜜餞先擱置一邊,好奇道:“哦,當真??”

“十六歲左右的舉人,當真?少年英才,也不知是何出身?”

“嘁,即是少年英才,又何必問人出身?”

“嗨,我這不是好奇麼?”

耿培延繼續賣關子?道:“是何出身不好細說,我隻知那位少年英才來書院報名的時候,是趙夫子?陪著一起的。”

得了?此提示,有人猜測道:“莫不是趙夫子?家的親戚?”

“自?開?科取士以來,六首狀元百年隻得一人,趙先生出自?揚州百年世?家嫡支嫡房,他老人家的親戚,嘖嘖,不簡單啊!”

“文長定然知曉其中深淺,卻這般說半句藏十句地吊人胃口,當真?是好不厚道!”

耿培延笑得更不厚道,還一本正經地勸說道:“望海書院乃求學之所,諸君當恪守初心,沒事瞎打聽?個啥,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將趙夫子?的批語多讀幾?遍呢!”

“……”

眾人氣得咬牙,紛紛拂袖而?去?,暗罵耿文長這廝真?是越來越不做人了?!

聽?了?個大?概的周方明不知想到了?什?麼,步履匆匆地趕回了?家。

*

興安縣東門邊上的守備軍大?營外有六條窄巷胡同,裡麵住著軍中將士之家眷。

周方明到家的時候,正好撞見父親親自?送曾祖母和叔祖父出門。

三人一邊往外走,還在一邊交談。

不過幾?乎都是曾祖母和叔祖父在說,父親隻是“嗯嗯啊啊”地附和幾?個字罷了?。

周耀文大?義?凜然道:“宏林,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來,隻有子?孫齊心,力氣都往一處使,家族才能改換門楣,屹立風雨而?不倒!我知你有出人頭地之心,可人若想長成參天大?樹,那必要有夯實根基,家族才是你的依托啊!”

周宏林仿佛認同般道:“恩,確實。”

侯老太太痛心道:“紅英那丫頭實在是牛心左性,任性又自?私!她?也不想想,當初若是沒有周家暗地裡護著,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頭住著早就被人欺負了?!隻有娘家好了?,外嫁的姑娘在婆家才有底氣,這麼個簡單的道理她?都不懂!”

周紅英如果聽?了?這話,怕是能一口唾沫啐她?臉上!

她?當初獨自?在村子?邊緣住了?兩年沒被欺負,一是因為她?性情堅毅敢動刀子?,二是因為有周長榮和周宏斌等長輩族兄護著,跟她?侯氏半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這話就連周宏林似乎也並不完全認同,他隻聽?著,並未出言。

侯老太太見此麵上不動聲色,扭頭瞧見周方明後,熱情笑道:“哎呦,明哥兒?散學回來啦?說起來也是命數,咱們明哥兒?剛出生親爹就恰好掙了?個大?功勞,等到明哥兒?長到了?開?蒙的年紀,那望海書院也剛好建了?起來,要我說啊,咱們家明哥兒?將來定是個有大?運勢之人!”

周宏林笑得真?切,嘴上卻並不認同此話,隻擺手道:“恩,湊巧罷了?,哪裡來的大?運勢。”

侯老太太笑著又誇了?周方明幾?句,然後像最慈祥的長輩那般哀歎幾?聲後,才推心置腹道:“紅英性子?倔,你們兄妹血脈相連,感情最是親近,你有空,還是多勸勸她?吧!這人活在世?上啊,總不能當真?就六親不認了?。”

侯老太太很懂得見好就收,說完便帶著小兒?子?離開?了?。

周方明看著那老太太瘦弱的背影,心想當真?不能小看這世?間任何一人,不過一農村老婦罷了?,可卻深諳避重就輕、迂回婉轉的說話之道。

周方明自?記事以來,便知道姑姑與?周家所有人都不親近,明明就挨著住得不遠,來往卻不勤。

曾祖母從來都是話裡話外地將責任歸到了?姑姑頭上,隻說她?任性自?私,冷心冷肺!

周方明曾一度信以為真?,直到有一回清明去?棗花村裡祭祖,無意間聽?見幾?名棗花村婦人在背後說人長短,才終於知道了?姑姑與?曾祖母一家,甚至與?父親母親的之間的恩怨。

周方明幼時不明事理,分?不清對錯。

在書院裡苦讀聖賢書八載,他如今卻依舊還是辨不明誰對誰錯,隻覺得周家與?姑姑之間關係,當真?如一團亂麻似的,理不清也解不開?。

周方明覺得父親應該也跟自?己是一個心境,所以這些年來,他才會兩邊和稀泥,左右敷衍著得過且過。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血脈親人,父親想來也為難得很。

曾祖母有何打算,周方明大?概也猜得到,左不過是為了?叔祖父考秀才之事謀算罷了?。

姑姑當年嫁給姑父時,他們一家也才剛從東山大?營那邊搬到興安縣城來。Θ思Θ兔Θ網Θ文Θ檔Θ共Θ享Θ與Θ在Θ線Θ閱Θ讀Θ

當時裡裡外外有不少事情要忙,等父親知道姑姑嫁了?個被貶謫流放之人時,即便是強烈反對過,卻也無濟於事。

說起來,曾祖母有一點其實也沒說錯,他姑姑周紅英確實是個性子?非常倔強之人。

周方明一家其實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周紅英的丈夫。

一個被貶謫流放之人,這輩子?還有什?麼前途可言,周家人也不願去?了?解。

可惜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那個沒甚脾氣,還好吃懶做的便宜姑父,曾經竟然是六首狀元。

若不是他突然應聘上了?望海書院的夫子?,周家到現在估計還被蒙在鼓裡。

周宏林跟兒?子?說了?張佩蘭去?趙家爭取名額時的遭遇。

周方明也跟父親說了?自?己在梅樹林旁邊的聽?聞。

周方明皺眉道:“那名額既然是姑父掙來的,他想給自?己親外孫女?,咱們家也無可指摘,父親與?姑姑這些年誤會頗深,還是莫要再因此事消磨親情才好。”

周宏林歎氣道:“你母親一心為你妹妹打算,從趙家回來後,便抱著你妹妹哭了?一場,此時還在屋裡傷神呢。”

周方明自?來便寵溺幼妹,聞言心裡有些不好受。

隻是父子?倆如今算是看清了?現實,知道姑父(妹夫)不是一般人,他那親家多半也不簡單。

兩人心裡雖心疼幼妹(幼女?),但卻都識趣地知道,不能再去?趙家糾纏。

第51章

張佩蘭一夜都未睡好, 清晨起來的時候眼角微紅,眉宇間藏著幾?分輕愁,卻又?不?損其清麗容貌, 反倒平添了幾分柔%e5%aa%9a。

周宏林莊戶出身,根基淺, 官職低,還無半分祖產。

他不多不少的俸祿經不起揮霍,也養不?起奴婢小廝。

周宏林一家如今隻住在一個帶三間後罩房的小四合院裡。

家裡如今也隻請了兩名長工,其中一位是負責洗衣、灑掃、煮飯的廖婆子,另外一位是負責守門、跑腿、趕車的廖老頭。

廖婆子和廖老頭是夫妻,年歲大約四十五左右,原本住在縣城北邊的爛泥巷裡, 如今住在周家大門旁邊的雜物房裡。

張佩蘭將廖婆子一早做好的瘦肉青菜粥、甜豆沙包子端上了桌,語調溫柔道:“趕緊吃吧,你們父子上學的上學, 上衙的上衙,再磨蹭下?去,怕是踩著風火輪也趕不?上鐘響了。”

張佩蘭昨夜其實在丈夫麵前哭了一場,兩人互相傾訴著無奈與委屈, 勉強算是達成了一致意見。

嘴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