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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鎬,那一鎬下去,就連大青石都被他劈成了兩半。

反觀趙拙言,他正靠在竹林邊的草垛子?上?,被暖烘烘的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呢。

周紅英將林歲晚放下,拍了拍趙拙言的腿,言語崇敬道?:“相公, 你瞧瞧親家?公,當真是握矛打得了勝仗,拿鎬挖得了溝塘, 這登得上?雲霄,踏得下凡塵的能耐本事,實在是讓人敬佩不已!虧你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說親家?落魄了,要反過來靠你接濟, 你就是個連劈柴都能險些將自個給劈了的蹩腳蝦,當初說這話的時候,你就不覺得羞愧麼?”

趙拙言不見?得羞愧,周紅英卻因為當初擔心會?有一群嬌弱又?矜貴的落魄親戚上?門而?實實在在地羞愧了一把。

趙拙言似乎也?沒有叫作熱血的東西,他換了個姿勢繼續翹腳躺著,撇嘴道?:“他林伯盛就是個天生的莽夫, 賣力氣?的差事他最擅長,我跟他比握矛拿鎬做什麼?!以己之短, 搏人之長,那是傻子?才乾的事,我又?不傻。”

一起生活十幾年,周紅英依然對自家?相公的厚臉皮歎為觀止。

林歲晚樂嗬嗬地爬上?了草垛,學著她外祖父的模樣翹腳躺平,彆說還真挺舒服的。

太陽暖烘烘地撒了滿頭滿臉,身下的稻草軟綿綿似毯,動一下還吱哇吱哇地響。

趙拙言聽見?動靜側頭瞧了小外孫女一眼,兩人並排躺著,相視一陣傻樂。

周紅英好笑地看著一老一小,心裡暗藏的煩躁也?突然間消散了乾淨。

她將張佩蘭的來意以及自己跟她的談話都大致描述了一遍,像是在吐槽彆人的家?事一般,語氣?隨意又?淡然道?:“張佩蘭估計又?回去添油加醋地亂傳話了,我估摸著周宏林明後日?多半也?要來咱們家?演一場。”

趙拙言抖著腳,語氣?篤定道?:“那可不一定,我敢打賭,你那兄長多半是不會?來的。”

周宏林好歹當了這麼幾年的鎮撫大人,混官場該有的眼力見?識也?早該曆練出來了,沒有張佩蘭那麼不識趣。

周紅英顯然是誤會?了趙拙言的意思,眼裡帶著幾分澀然道?:“不來更好!我當初被逼為妾跟人拚命的時候,他跑去跟張佩蘭互訴衷腸,我被趕出來獨自討生活的時候,他忙著跟張佩蘭成親生子?,最後連侯氏跟周耀文一家?都知道?他當了鎮撫,卻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還當他是死了呢!嗬嗬,如今這般不冷不熱地處著最好,他彆來煩我,我也?不去求他,不徹底撕破臉麵,也?勉強算是應了阿娘讓我們兄妹相互作伴的遺願。”

林歲晚聽了外祖母的話,心想怪不得外祖父沒有像攔住侯氏母子?那樣,將張氏母女也?攔在門外。

原來外祖母對自家?兄長或多或少還抱有幾分親情期待呢!

不過也?不難理解,血緣這種東西,總是能逼得暴脾氣?的人,也?不得不生出無限的包容力。

自家?祖父不也?有無數次想要弄死他那豎子?的衝動麼,可他那豎子?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麼。

趙拙言側頭瞥見?小外孫女那豐富多彩、變幻莫測的神情,心裡又?是一陣好樂。

明明是個豁牙奶娃娃,卻總是喜歡充作大人模樣,當真是古靈精怪得很!

周紅英原本就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性子?,自顧自感慨幾句後,她一邊收著之前?拿過來的碗筷籃子?,一邊笑著問?道?:“晚晚啊,咱們中?午吃的是餛飩,晚上?就蒸燒臘五豆飯吃,好不好?外祖母年底醃的臘雞還有幾隻掛在梁上?呢,咱們取了兩隻下來,洗乾淨後切塊蒸在五豆飯上?,可香了!”

林歲晚剛吃完午飯沒多久,小肚皮似乎還飽著呢,但卻不耽擱她惦記下一頓吃食:“好啊,好啊,外祖母做什麼都好吃,都香!”

周宏斌走?過來,從地上?放著的陶罐裡舀水喝,聞言開?玩笑道?:“確實,你外祖母家?每回蒸臘雞、臘鴨的時候,那香味兒都能飄出二裡地去了,饞得我家?的狗和孩子?都在哇哇地叫。”

周紅英笑著告罪道?:“哎呦,是我的罪過,害大堂兄您家?宅不寧了,待會?兒等我蒸好了,給你家?的娃娃送一碗過去。”

周宏斌連連擺手?道?:“彆彆,你千萬彆送!你上?回送了半隻臘雞過來,讓你嫂子?給蒸了,結果把幾個孩子?的口給吃高了,連著幾日?的鬨騰,嫌他們阿娘醃的臘雞齁鹹,把你嫂子?給氣?得挨個揍了一頓!”

“……”

林歲晚心想,你家?小孩也?確實該揍,吃現成的人哪裡有資格挑剔做飯人的手?藝呢,就算真嫌棄,也?不能說出來啊!

周紅英笑嗬嗬道?:“這事啊,嫂子?已經跟我說過了,她前?腳剛打完孩子?,後腳就拿了半籃子?雞蛋過來囑托我,讓我今年年底醃臘雞的時候幫她也?配一副醃料。”

周宏斌聞言一臉肉疼道?:“你那醃料裡擱了花椒、胡椒,價格比雞肉都金貴!我的天爺,你嫂子?以前?炒菜都不舍得多放兩滴菜油,如今竟然也?學得這般奢侈了,真是個敗家?娘們!”

周紅英為大堂嫂辯護道?:“大堂兄你儘會?往誇張了說,花椒、胡椒價雖高,可咱們又?不是一斤、兩斤成堆地買,不過是買個一、二兩磨粉調味兒罷了,哪裡就比雞肉金貴了!”

周宏斌也?不見?得真買不起,不過逗趣罷了,他笑著告饒兩句後,放下了葫蘆水瓢,又?轉身乾活去了。

周紅英收好了東西,又?拍了拍趙拙言的腿,隨口道?:“相公,你把你旁邊放著的扁擔遞給我。”

趙拙言聞言慢吞吞地睜眼,慢吞吞地問?道?:“哪邊,左邊還是右邊?”

周紅英見?他嘴上?雖是這般問?,但卻依然躺著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頓時氣?道?:“行了,行了,不勞您大駕,我自個過去拿!”

周紅英繞過躺在草垛上?的一大一小,拿起斜放在大青石上?的扁擔,含沙射影道?:“晚晚啊,等你以後長大了,定要找了勤快愛收拾的相公,千萬不要像某些人似的,家?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林歲晚笑嗬嗬地瞥了外祖父一眼,半點也?不含沙射影道?:“恩恩!我將來一定找個勤快愛收拾的相公,絕對不找像外祖父這樣躺著不動彈的,家?裡油瓶子?倒了他都不扶!嘻嘻嘻……”

趙拙言抬手?在小外孫女的腦門上?彈了一下,笑罵道?:“沒大沒小!”

*

平城燕王府正院書房裡。

韓叔重坐在他老子?的書案後邊,握著一支翠玉紫貂毫,胡亂寫好了最後一篇功課,然後將毛筆隨意往桌案上?一擱,那墨汁甩得到處都是。

燕王正在跟幕僚說話,眼角餘光瞥見?後,氣?悶道?:“你當老子?的紫檀桌案是你那睡覺的狗窩不成,隨意糟踐!”

韓叔重訕訕道?:“怎麼會?,我那狗窩可比您這桌案寬敞多了,擱再多東西也?不會?擠。”

燕王抬手?給了走?近的小兒子?後腦勺一巴掌,笑罵道?:“你個邋遢玩意兒,還好意思說,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往床榻上?擺,也?不知道?收拾起來放好!”

自己不收拾就算了,還不樂意讓丫鬟進他那屋。

內外兩間的套房裡,亂得就跟個雜物?房似的,半點沒有人住的樣!

韓叔重嬉笑道?:“不收拾,等我娶了媳婦,讓我媳婦給我收拾!”

燕王右手?邊上?站著的青年笑出聲來,揶揄道?:“老三,那你可有得等了。”

青年大約二十多歲,穿著一身月華色錦衣,頭上?戴著白玉冠,身形頎長偏瘦,膚色略有些蒼白,容貌俊逸,氣?質儒雅,長著一雙上?挑的鳳眼,卻並不張揚。

此人乃燕王長子?,韓瞻霽,字伯昭。

韓叔重看著他大哥手?裡的名單,好奇道?:“大哥,你剛剛說望海書院送來的考生名單裡有兩人比較特?殊,如何特?殊了?”

韓瞻霽將手?裡的名單恭敬遞給了燕王,笑道?:“這兩人之特?殊便特?殊在,他們乃林大將軍之孫。”

玄甲軍乃燕王嫡係,玄甲軍軍功子?弟進學的望海書院同樣是燕王嫡係。

林大將軍攏共也?就隻有兩個孫子?,如今都報了名要參加三月的招生考核。

考不考得上?另說,至少林大將軍親近北疆的態度,算是間接表露了出來。

韓瞻霽此言一出,一位性子?稍有些外露的幕僚便激動道?:“文武雙星皆入囊中?,恭喜王爺!”

燕王殿下麵容平靜,不露聲色道?:“北疆隻望海一座書院,鵬舉此言為時尚早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那幕僚也?未開?口辯解,麵上?卻依然帶著篤定之色。

韓叔重立在他父王身邊,抬頭在他父王臉上?掃了兩圈,心說你眼裡那精光都開?始蕩漾了,還裝呢?

韓叔重腹誹時,他二哥韓瞻誠(字仲信)冒了出來。

長得凶神惡煞的韓老二假模假樣道?:“父王,傳聞林氏一族祖傳神力,兒實在好奇,懇請父王恩準,三月弘武館招生考核,便由兒主?持吧!”

望海書院所有事務,一直都是韓瞻霽負責,包括招生考核的安排。

韓叔重覷了一眼他大哥的臉色,嘖,依然是含笑儒雅的模樣,半點也?看不出異色。

自家?父王不知是何心思,竟然準了他二哥的請求。

韓叔重心情沉重,默默在心中?哀歎,哎,一母同胞的兩位兄長關係不和,我該站那邊呢?真是好生為難!

不過很快他就顧不上?為難了。

燕王看著他的狗爬字,怒道?:“你個不學無術的邋遢玩意兒!三月初八的時候跟著你二哥一道?去望海書院,去了就彆回來了,在開?蒙院裡給我呆著!”

此話猶如晴天霹靂,韓叔重膽肥道?:“開?蒙書院裡都是些奶娃娃,我才不去!”

“嗬,由不得你不去!”

燕王握了握拳,威脅之意儘顯,心想你個兔崽子?,你自個那嫩牙還沒換乾淨呢,還好意思說彆人是奶娃娃!

第50章

望海樓裡傳來九聲鐘響, 金石之聲綿延幾?十裡。

山門兩開?,散學歸家,五院五館的學生穿著顏色不一, 質地各異的衣衫,卻大?多都是統一的書生長袍樣式。

周方明背著書箱, 心事重重地步行至立才院外的梅樹林旁邊,正好撞見幾名弘文館的師兄在此處談天說地。

領頭之人穿著一身湖藍色織錦長袍,頭上戴著的方正巾帽上裝飾有一塊羊脂白玉,隻看這身裝扮,便知其身份不凡。

周方明與?他並不相識,但卻知其名。

此人姓耿,名培延, 字文長,乃釜關守將武略將軍耿原崇之長子?,立才院弘文館甲級班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