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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憑著一股衝動,帶著人跑出來而已。

元寶燦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遲疑,她兩步走到前麵,從巫洛陽手中接過了掌控權,對她說,“往這邊走,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巫洛陽聞言,忍不住笑,“你的好地方怎麼那麼多?”

元寶燦自己也笑了起來,有些感慨地說,“因為我小的時候,很不合群,總是自己一個人往外跑,當然就知道了很多安靜又讓人舒服的地方。”

巫洛陽想了想,在草原待了這麼久,似乎確實沒有聽過元寶燦小時候的事。

人們都說,她十歲之後開始嶄露頭角,成為了各種盛典和大會上最亮眼的存在,也受到兩代狼罕王的看重。

可是,十歲之前呢?

沒有任何人知道,就像是原本沒有這個人,突然有一天就冒出來了。

但那當然不可能。

巫洛陽不由往元寶燦身邊靠了靠,不再牽著她的手,而是改為挽住她的胳膊。她沒有問過去的事,因為對元寶燦而言,那必然不會是什麼值得紀念的經曆。巫洛陽隻是想用這個動作安慰她。

她不問,元寶燦反而想說了。

“我的母親,是一個女奴。”她說,“草原上的貴族,娶的妻子往往也是出身大貴族之家。所以他們不會承認地位低下的女奴所生的孩子。奴隸生下的孩子,不論父親是誰,依舊是奴隸。”

那個女奴究竟出身於哪一個部落,已經不可考了——是的,草原上不僅有漢人奴隸,各部之間也會抓對方的人充當乾活的奴隸,戰敗的部落,也大都會成為戰勝方的奴隸。像元寶燦的生母這樣來曆不明的奴隸,為數不少。

總之,這個女人既不溫柔,也不美麗,隻是在狼罕王元天雄酒醉時正好在旁邊侍奉。那之前她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那之後她的生活也沒有任何改變,隻是多了一個孩子。

她死得很早。

應該說,奴隸們大都活不長。

雖然她給予元寶燦的庇護並不多,但至少有一口飯吃,就能分給孩子半口。她死之後,元寶燦的日子自然就很難過了。她所經曆的那一切,用幾句話是很難概括出來的。

總之,她艱難地長到十歲,在奴隸之中,這就算是能乾活的勞動力了,需要承擔繁重的工作。

為了避免這種命運,元寶燦選擇了鋌而走險。

她是狼罕王的孩子,這在本部並不是什麼秘密,就連王後也是知情的。

狼罕部的貴族們不會承認一個奴隸生下的孩子,除非這個孩子格外出色——就像他們會將那些在戰鬥中表現出眾的平民出身的年輕人為義子一樣,隻要足夠有用,出身就不會再是汙點。

所以,在那一年的狩獵之中,元寶燦用自製的武器,成功搏殺了一頭幼狼。

草原民族崇拜狼,更崇拜能夠殺死狼的英雄。

雖然隻是一頭幼狼,但是元寶燦也隻是個剛滿十歲的孩子啊!這件事震驚了所有狼罕部的人,也讓他們第一次正眼去看她。

那之後,在奴隸群中長大的無名的小女孩,得到了她的姓名——元寶燦。

她成了狼罕王承認的女兒,甚至經常被他帶在身邊炫耀。她開始讀書識字、錘煉武藝,接受貴族體係的教育,並在本部的軍隊之中接受嚴格的訓練。

但是,元寶燦注定不可能長成一個標準的貴族了。幼年的生活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而過人的天資又讓她在讀了足夠多的書之後,逐漸看清了統治者的真麵目。

貪婪的掠奪、殘酷的剝削,這就是草原上永不落幕的故事。

草原是如此,滿紙仁義道德的南朝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翻開他們的史書,上麵隻給帝王將相做傳,那些在曆史的洪流之中受辱的,死亡的,連一個字都沒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元寶燦心底突然有了一個念頭——她想毀掉這一切。

既然有些人生來就隻能受苦,既然站在上麵掌控一切的人看不到這些苦難,隻知道橫征暴斂、剝削折磨,既然這個世界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看起來以後也不會有任何變化,那何不直接將它毀掉呢?

隻有在死亡麵前,每個人才是平等的。

元寶燦為此製定了一個行之有效的計劃,第一步,當然是殺死她那個格外殘暴、格外冷酷無情的兄長,奪取整個狼罕部的掌控權。

然後,她遇到了巫洛陽。

……

“到了。”元寶燦停止了自己的講述。

巫洛陽正沉浸在她的故事之中,聞言循著她的視線往前看去,便看到了一片此生僅見的美景。

這一晚是有月亮的。

隻是營地的篝火太過明亮,遮擋了月光。但是此刻,明亮皎潔的月光照在前方的湖泊上,月色與水波交相輝映,照亮了四周的樹影山色,形成了一幅絕美的構圖。

“真美。”巫洛陽忍不住輕聲感歎,“我知道白天的湖泊已經很美了,但我沒想到,月色下會是這樣的——”

這樣的清幽,這樣的寧謐,但與此同時,又有一種無聲的震撼。

自然之美,無論雄渾壯闊還是幽微婉約,永遠都勝過人工雕琢無數。

“是啊,真美。”元寶燦說,但她看的卻是巫洛陽,“洛陽,我最近才發現,在月光下看這座湖,很像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巫洛陽有些疑惑,回過頭去看她。

“是的。”元寶燦抬手輕觸了一下她的眼睫,“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巫洛陽忍不住眨了眨眼,笑道,“會不會太誇張了?”

“當然不。”元寶燦說,“你這樣說,是因為你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不過,我能看見就夠了。”

她牽著巫洛陽的手,帶著她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

這是一片坡地,抬頭可以看見高空中的明月,低頭可以欣賞月下的湖泊。巫洛陽坐了一會兒,又躺了下來。這個姿勢要舒服得多,而且還能聞到一種新鮮的青草的味道,讓她酒後慵懶的神經徹底鬆弛下來。

“我就知道。”她忽然說,“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想騙我對元子武動手吧?”

元寶燦同樣躺在她身邊,聞言笑了起來,“沒騙到你,最後還是我自己動手了。”

話說到這裡,巫洛陽忽然好奇起來,“你那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是你對我用了美人計嗎?”

“就是成功了,我才覺得奇怪。”巫洛陽說,“我當時還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現在知道了,所以就更不理解了,你怎麼會中計呢?”

如果隻是一個王帳長大的公主,天真單純,對於遠道而來的客人懷著好奇心,又驚訝於她的美麗,被她蠱惑,是很正常的。

可元寶燦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嗯……”元寶燦沉%e5%90%9f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不過我很慶幸,那時候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這個在她計劃之外的漢家公主,溫柔、美麗、聰明、柔弱,與元寶燦此生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但很快,元寶燦就意識到,溫柔美麗也好,柔弱可人也罷,都隻是巫洛陽披上的一層偽裝。

她在巫洛陽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事實也確實如此。

她們都有著看起來應該很高貴的出身,卻各有各的尷尬處,於是在成長過程中,能夠看到更多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她們都足夠聰明,才能在絕境之中找到那唯一的出路。

元寶燦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在這個她覺得已經徹底沒救了的世界上,忽然有了一個值得她留戀的人。

一開始,元寶燦隻是想給她一點時間。既然這一切最終會被毀掉,在那之前,用來取悅巫洛陽,又有什麼問題呢?

但是漸漸的,她開始在巫洛陽身上看到另一種可能。

這是巫洛陽唯一和她不一樣的地方。她看到這個世界如此糟糕,想的是一把火燒掉,徹底毀滅。巫洛陽卻想儘自己的一份力,去改變它、挽救它。←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也許是飛蛾撲火,也許是螳臂當車……

總之,巫洛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難題,但她還是選擇了這樣做。

多麼愚蠢的選擇。

但隻有這樣的人,才會成為這個灰蒙蒙的世界裡,唯一的閃光。

於是元寶燦自己似乎也被她感染了,情不自禁地想去做點什麼。她告訴自己,我隻是想證明她是錯的。可是在內心深處,她又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巫洛陽能夠成功。

——希望自己如今所沐浴的這一束光,能夠照到那些已經對痛苦感到麻木的人身上。

“你看。”她伸手指向天空,“月亮旁邊有一顆星星。”

“嗯?”巫洛陽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跳到這上麵來。

不過,她順著元寶燦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顆明亮的星星。說起來,草原的星星似乎也比中原的更大更亮,仿佛連天空都因此而被墜得低了下來。

當然,也可能是沒有了高高的宮牆阻隔,她的視野變得更寬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元寶燦繼續說,“我大概就像那顆星星,被你的光一照,就不知不覺成了你的信徒。所以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巫洛陽仍然有些不解,一個人與另一個人之間,即使再親密,也總有難以觸碰到的地方。但是在這一刻,在元寶燦含糊的話語之中,巫洛陽卻好像又距離這個人更近了一些。

她開始不由自主地相信,元寶燦留在自己身邊,純然出自善意,或者說,出自對她的愛——

這愛並不像她自己想的那樣毫無由來,對元寶燦來說,一切當然是有理由的,是巫洛陽自己不懂。

她側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因為這個動作,草葉從她的臉頰上掃過,帶來一點溫柔的癢意,讓巫洛陽的聲音似乎也跟著變得柔軟了。

“那……你想要什麼呢?”她問元寶燦。

元寶燦枕著自己的一條胳膊,看著巫洛陽的眼睛,說,“我想看看,你會把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

“說錯了。”巫洛陽搖頭。

元寶燦一愣。

巫洛陽抬手摸了摸她的臉,笑著道,“不是我,是我們。我們會把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說實話,我也很好奇呢。”

元寶燦也不由得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是我們。”

——我們一起去改變這個令人厭惡的世界。

僅僅隻是想一想這件事,甚至不需要有一個確切的結果,就能讓元寶燦心跳加速、血脈激流,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行動起來。

……

元寶燦原本就一直在配合巫洛陽的各種安排,在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之後,就變得更加積極主動了。

而有了她的支持,狼罕部的貴族們已經無法給巫洛陽製造什麼障礙了。直到這時,巫洛陽才知道,元寶燦私底下究竟掌握了多少力量,可以說,大半個狼罕部都在她的控製中了,而且這種控製,遠比她的父親和兄長更深入。

之前她多少有點袖手旁觀的意思,才會讓巫洛陽覺得有阻礙。

不過對巫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