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1 / 1)

心思轉了幾道,司娉宸抬手揭掉兜帽,抽出發間用來固定的發簪,盤在頭頂的長發如瀑布般垂了下來,她沒心思管,將手裡的墨色發簪遞過去,小聲問他:“我隻有它,可以嗎?”

達奚理挑眉,兩隻夾住墨玉發簪,在指尖轉了轉,視線朝後點了下:“走吧。”

司娉宸眨了下眼,似乎不太敢相信就這麼放過她。

輕笑了下,他朝少女伸出手,見她驚嚇般朝後退了退,達奚理上前一步,不理即將攻上來的晏平樂,揉了揉少女的頭發,然後朝她身後走去:“彆再哭了。”

語氣懶散,步伐卻堅定沉穩。

仿佛天塌了都能幫她頂著。

晏平樂見他離開,立即抱著司娉宸掠影前行。

天地間風雲變幻,原本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因為聖者司關山的打鬥導致強大的氣流引動,太陽避讓,雲層聚集,從中爆發出術法打鬥後,如同雷電般的閃耀白光,在天邊劃出一道白線。

朝後的一瞥中,司娉宸看到一座金色陣法席地而起,達奚理被金光籠罩,坐在陣法中心。

金光中的達奚理在一片暗淡的天地間,顯得格外耀眼。

一刻鐘。

司娉宸咬了咬唇,勉強能到城東郊外。

打鐵鋪子後有一座傳送陣,目的地在萬裡之外,是朱野在三天前同她說的。

司娉宸原本不打算用傳送陣的。

沈老身份可疑,傳送陣被發現後更麻煩,即便她能逃脫這一次,可後續會麵臨不斷被追查的風險,她不能冒這個險。

但現在她已經沒了退路。

快點!

再快點!

風在耳邊嗚咽,穿過叢林時草葉從手背臉頰劃過,割開細小的口子,細細的痛在神經緊繃下絲毫不顯眼。

一道幾乎隻能看到殘影的身形在林中穿行,某一瞬間,原本聽到樹葉晃動和蟲鳴鳥叫的樹林驀地安靜下來,一片死寂。

司娉宸心頭沉悶悶的,抬頭瞬間,朝晏平樂失聲喊道:“快躲起來!”

來不及。

巨大的光亮朝著他們的方向砸來,如同夜空裡落下的一顆星星,撞向地麵。

大地震顫,草木俱毀。

巨響之後,龐大的能量波動朝著四周散開。

被氣浪劃過的一瞬,司娉宸失去了感知,又在下刻失重般拋了出去,緊接著便是劇烈顛簸的痛意,以及緊緊護在腦後的手。

兩人撞斷數棵大樹後落在地上,氣浪向外蔓延,接連不斷的大樹折斷聲傳來。

晏平樂的護體氣碎了凝聚,又繼續破碎重新凝聚。

司娉宸被護在晏平樂身下,大腦一片昏沉,在痛楚中還自我打趣道:今日不宜外出,連司關山和尚自清打鬥的餘波都能碰上,這是鐵了心要她亡在今日。

樹林的斷裂聲小了後,司娉宸緩了片刻,推了推晏平樂,從地上艱難爬起來,卻見被砸出大坑的周圍著了火,四周都是易燃的青草樹木,火勢蔓延得很快。

司娉宸按著額頭蹲下來,準備看晏平樂狀況,卻突然猛烈咳嗽起來,喉腔腥甜上湧,又被她按了下去。

不動聲色抹掉嘴角血色,她翻動著晏平樂,發現背部受了重創,黑衣被血濡濕,看不出傷勢大小。

她問:“晏平樂,能站起來嗎?”

晏平樂輕輕應了聲:“嗯。”

可站起來時還是借了司娉宸的力。

濃烈的火與血的氣息蔓延,氣變動引起的風讓火勢肆虐擴張,仿佛一張猙獰大口,貪婪地吞噬著一切。

司娉宸用“蒼天有眼”朝外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抬眼轉向晏平樂,卻見他朝著火光的地方走去,右手指尖烏紅血液一顆顆滑落,另一隻手翻開倒下的樹枝,在找著什麼。

腳微微動了下。

這才發覺,她的繡鞋不知何時掉了。

就在她要說“晏平樂,彆找了”,卻見他忽然直起身,抿著唇朝她走來。

他身後是滔天般的大火,似是要將他淹沒般,身形染上了火焰的瑰麗色彩。

司娉宸咽下嘴裡的話,沉默著他看一步一步走來,唯一乾淨的手心捧著繡鞋,緩緩蹲下,低頭為她穿鞋。

聲音難過:“不要生氣。”

十一歲時,因為汙了繡鞋,她對晏平樂發脾氣,於是十三歲那年,他去冰涼的溪水裡幫她撿鞋,也在十六歲的今天,在漫天火光裡幫她找鞋。

她輕聲應:“我不生氣。”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計較了。

這個世界對她如何,周圍的人對她如何,她不是個輕易能放下仇恨的人,可這瞬間,一切都不重要了。

司娉宸抬手,一點點擦淨他臉上的鮮血,她說:“你走吧。”

她逃不掉了。

晏平樂沒動。

司娉宸垂眸淡笑,語氣輕柔:“晏平樂,聽話。”

晏平樂忽然難受起來,比三年前離開那晚還要難受,眼眶酸澀得厲害,卻隻能抿著唇按住%e8%83%b8膛,仍舊不願意動。

司娉宸淺淺笑著,被淚水洗過的眸子又黑又亮,手指按在他的眉心,語氣安撫道:“去找朱野,他們知道要如何做。”

向他許諾道:“晏平樂,我會去找你。”

他起身,鄭重跟她確認:“你會來找我?”

司娉宸點頭:“你去哪裡,我都會找你。”

晏平樂眉頭舒展,重重點頭:“我等你。”

又補充:“可以久點。”

司娉宸看他幫她清理衣裳和發上的草葉木屑,又將兜帽給她戴上,認真看她一眼,仿佛重複那句:我等你。

晏平樂禦風消失在林間,察覺有人想要追過去後,司娉宸揚聲喊道:“常公公,我知道我爹的同謀有誰。”

大概是覺得人跑不掉,又或者被司娉宸的話語吸引,去追晏平樂的人調了回來,隻有一人前往。

司娉宸朝那邊看了一眼,神情稍緩,解下遮蓋身形的黑色鬥篷,露出少女容貌。

火勢蔓延,覆蓋了半個樹林,隨處可見劈裡啪啦的灼燒聲,炙熱的浪潮、吹打著她的衣裙,%e8%a3%b8露在外的皮膚傳來灼傷的痛感。

少女黑瞳倒映著漫天火光,紅裙在火焰中翻飛,仿佛火神的祭品,明亮耀眼。

她仰頭望向逐漸浮現的戊林軍。

四麵八方的戊林軍禦風淩空而立,黑色鎧甲上環繞著白色護體氣,連綿成一片瑩亮的圍牆,沉壓壓的。

最前方的,是背手而立的常慶。

平日裡溫和帶笑的和善麵容,在一片火光和人牆中,現出幾分森寒。

司娉宸心沉了下,卻還是揚聲道:“今日本是我大喜之日,先有侍衛前來殺了我院落的侍女,後又發現爹娘哥哥都不見,我方才得知,我爹竟在謀算逆反之事。”

“小女一時驚慌,下意識四處逃竄,錯過坦白的重要時間,望常公公能看在這婚禮是您從頭見證的份上,給小女一個坦誠的機會,我願意將所知之事儘數稟明聖上。”

最前方的常慶並未說話,他身後的戊林軍也寂靜無聲。

司娉宸咬了咬唇,朝他躬身行禮道:“剛才小女回憶起,曾在幼時無意撞破我爹在書房同人交談,後來也多次在將軍府遇見這幾人,可從旁人嘴裡,我爹和這幾人政見不合,甚至老死不相往來。”

“小女願意將這些人如實上報,請公公明察。”

空氣中隻有焦灼的燃燒聲,司娉宸仰頭望去,卻見方才追出去的人回來,一身厚重的黑色鎧甲染上紅光,從中露出一張冰冷嚴肅的臉。

他的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傳過來。

蘇林下躬身行禮,隻簡單二字:“死了。”

司娉宸有一瞬間怔愣,盯著黑色鎧甲下的蘇林下,連眼睛都忘了眨,臉上細細的血痕已經乾枯,細汗剛出便被蒸發。

凝滯的大腦動了動。

死了,誰死了?

不是來抓她的嗎?

樹林後就是郊外,全力施展禦風術,一息就能到。

晏平樂肯定能做到。

他們逃了那麼久,那麼多次從戊林軍手裡逃走。

他那麼厲害。

能做到的。

追他的是蘇林下。

蘇林下那麼喜歡晏平樂。

可心裡又有聲音在反駁。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一直在流血,幫她擋了那麼多傷害。

晏平樂一直在受傷。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那人是蘇林下,可也是戊林軍統領。

所以……所以他……

她才剛覺得……

覺得這個世界沒那麼糟。

常慶偏細的嗓音朝四麵八方傳開:“聖上有令,凡遇上將軍府之人,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黑壓壓的戊林軍同時動作,搭弓射箭整齊劃一,無數弓箭指向她,有節奏的聲響振聾發聵,聽在司娉宸耳裡,便是死亡的號角。

終於還是到了這天啊。

司娉宸抬手掩麵笑了下,回想她這可憐的十六年,出生被生母放棄,又被生父利用,哥哥恨之欲死,姨母冷眼旁觀。

世人總會對單純美好的東西心生憐憫,可無論她多麼乖巧聽話,也不管她裝得再天真可愛,司關山不會對她生出半點耐心,司蒼梧也從未有過心疼憐愛。

十歲那年的水底,她就已經接受了這一切。

這世界本就如此,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無條件愛人,也不是所有的兒女天生孝順,父子成仇,弑父殺母的也有。

最親近的人不能相信,她無法信任任何人。

人在絕望中看到救命稻草,會不顧一切用力抓住。

她一直在等待那根稻草。

她想,無論是誰,隻要將她帶出這泥沼,她也願意相信,這世界沒那麼糟,也是值得她去熱愛的。

她等啊等,等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終才明白,她隻有自己。

她決定愛自己。

即便那麼多人要她死,她也要活下去,痛苦也好,恐懼也好,她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是這樣認為的。

她已經不需要稻草了,卻迎來一顆螢火。

漆黑的夜裡,她發現了一顆螢火。

她想,算了吧。

就這樣算了吧。

司娉宸明亮漆黑的眼睛染上火光,帶著壓抑不住的滔天怒火,明明她都放棄了!

生命也好,仇恨也罷,她已經不計較了,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晏平樂?

她做錯了什麼呢?

第一支羽箭射出,隨後無數羽箭仿佛連綿細雨朝她飛來,空氣被灼熱扭曲,火光將一切染上好看的橘色,破空聲持續不斷。

司娉宸被羽箭的衝擊力撞退幾步,痛意自%e8%83%b8口蔓延,仿佛某種信號,臉頰、四肢、大腦,劇烈的痛在身體各處炸開般。

有那麼一瞬間,耳邊響起清脆破裂聲,仿佛瓷杯落地,又像是鏡子碎裂。

腦海裡痛得無法思考,卻在這時,有個非常清晰的聲音問她: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

那大家一起死吧。

既然都想要我死,那大家一起死吧。

讓火焰燒光所有,讓整個世界與我陪葬。

空間瞬間定格,無數羽箭染上火光,在空中凝固成一道似橋的弧形,最近的一支箭閃著寒光定在她鼻尖半寸外。

血液從%e8%83%b8口處緩緩淌下,紅色嫁衣被血染成黑色。

司娉宸麵無表情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