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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楚子鬱彙報柏舟的日常起居是他的工作,他會記錄得很詳細,否則楚子鬱一定會看出端倪,但是有些東西他不會寫進去,比如柏舟說這裡是他的家,比如柏舟在書裡批注了哪些話,觸及到柏舟內心深處的信息,他不想讓楚子鬱知道,柏舟一定也是如此。

有時候,他甚至想——要是楚子鬱能死在實驗室就好了。

——

柏舟這個名字,在娛樂圈已經成為傳奇和神秘的代名詞了。

他的爆紅毫無預兆,回過頭來又覺得處處有跡可循,他拿過金像影帝,但是貓咪娛樂似乎並沒有給他影帝級彆的待遇,影迷們甚至懷疑柏舟被雪藏了,畢竟之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老粉都知道,之前柏舟也淡圈三個月,雖然說是身體不適,休養了那麼久,但具體哪裡不適,又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

柏舟人雖然消失了,像一陣水汽一般人間蒸發了,但是他所有的商務合同都在持續生效,沒有任何一家公司告他違約。他的廣告依然充斥在大街小巷,人們依舊懷念他的電影,特彆是最後一部《南水之南》,對於林之河的演繹直到現在都倍受好評。

當一批又一批影迷聲討貓咪娛樂時,貓咪娛樂高層沒有任何表態,似乎是打算冷處理,但是簽在貓咪娛樂的藝人都清楚,自家公司的01號放映廳裡循環播放的是哪位的電影。

放映廳裡放著電影,並不是沒有人看,哪怕已經播放了成百上千遍,還是有人看見溫年從放映廳出來,有時候溫年不在,開門的人是他們的總裁。

當所有人都在為不知所蹤的柏舟惋惜時,柏舟在C城的海濱小鎮上,度過了人生中最安穩平凡的一段時光,在這裡他不是任何人,不是誰遺失的藥,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隻是他自己,他常常赤腳奔跑在鬆軟遼闊的沙灘上,海風吹起他的短發,腥鹹的氣味遮蓋過他身上淡淡的體香,他好像變成了一粒海鹽,變成了大海贈予陸地的禮物。

他的頭發不再留長,稍微超過下巴一截,就會拿剪刀把發尾剪了。他好像突然才發現長發對於他來說是一種負擔,他一直留長發,隻不過是因為彆人喜歡。

他常常坐在礁石上,看海平線低低飛過的海鷗,他能看到一個黑點在蔚藍的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他張開雙臂,海風會回應。

仲春,繁花似錦的圃外飛鳥盤旋。

盛夏,深藍明亮的海麵波光粼粼。

深秋,漁民的小船載著滿滿魚蝦。

寒冬,冰涼的水汽氤氳清冷麵容。

又一年冬季,柏舟學會了如何照顧嬌貴的花,卻依舊舍不得割掉花圃裡的野草,他總蹲在蔥蘢的雜草邊,像撫摸花朵一樣撫摸草葉。這一天他照常坐在窗邊看書,不是彆的,而是莎氏十四行詩集的古英文原著,他的腿上搭著厚厚的絨毯,身上披著羊絨的鬥篷,手腕尤其受不得冷,一冷就疼,所以戴了護腕和手套。

日子本該這樣平凡地過下去,但小屋的門還是被陌生人敲開了,不是往常熱情地問他們要不要吃魚的漁民,也不是路過想摘一朵花走的村鎮姑娘,趙聞遠白天會出去幫鎮民們修房子修路,柏舟一個人待在家裡,並沒有貿然打開門迎客。

“柏舟。”

“我知道你在這裡。”

柏舟坐在木椅上,愣愣地發了很久的呆。他聽不出門外的聲音屬於誰,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認識的人,他記不起他的名字。

“如果你不在,那我們明天再來拜訪。”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柏舟皺著眉看向門外風塵仆仆的人,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回憶起,這個人好像叫溫年。

而溫年也差點認不出柏舟了。

那頭標誌性的長發已經不見了,溫年緊緊盯著柏舟淺茶色的眼眸,想從其中找到曾經熟悉的脆弱與近乎怯懦的良善,可是他失敗了。

那裡麵一片荒蕪,一片死寂,卻是超乎常人的堅韌與強大,像一片空曠的沙灘,海洋漫過,烈日曝曬,狂風蝕去,最終還是那片空曠的沙灘。

“……”

相對無言,兩人俱是沉默,溫年是因為愧疚,當年發生那些事,他居然毫不知情,還是他哥哥告訴他,楚子鬱和柏舟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了。

而柏舟,隻是因為沒有什麼話可說。

溫年對於他來說,已經太陌生了。他已經記不清和溫年有什麼交集,所以也沒有想請溫年進來坐坐。

“這些年,過得好嗎?”

好像在很久以前,溫年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來著,挺好的?

事到如今,他還是隻能這樣說。

挺好的。

第46章 兄弟或父子

濱北是個十分荒涼的小鎮, 這邊田地鹽堿化嚴重,交通不便,旅遊業也沒發展起來, 漁業靠天吃飯,鎮上最多的是老人和小孩。

柏舟鎖上門,和溫年、張導去沙灘散步。他穿著粗麻編織的衣服,鎮上集市買的, 很便宜,一套幾十塊錢, 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隻有外套貴些,因為換季時不注意保暖就容易生病, 病了很麻煩。

“這邊風景還不錯啊,下次電影可以在這邊取景,柏舟你對這邊比較熟悉, 有沒有什麼地方比較有特色,帶我們去轉轉吧。”張導主動尋找話題。

“……”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我不是導遊,也不是文旅局的工作人員,如果你們真想在這邊取景,可以去問問當地的漁民。”

柏舟略微垂著眸,看著自己的路, 他喜歡撿貝殼,有時候看見特彆的貝殼會蹲下去撿,不在乎溫年和另外一個人還在身邊。

“既然你這樣說, 那我們也就開門見山了。”溫年朝張導點頭示意, 目光旋即轉到柏舟身上, “張導的新電影,想請你出山。”

“我不拍電影了。”柏舟捧著貝殼,到潮水漫過的地方清洗,“請回吧。”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隻是不想而已。”

“你以前和我說過,你很喜歡演戲。”

柏舟清洗貝殼的動作頓了頓,他試圖回憶起自己是否真的說過這種話,腦海中破碎的往事逐漸拚湊出一個個不太完整的畫麵。

他曾經確實很喜歡、很喜歡演戲。

因為他可以短暫地偷走彆人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是一灘爛泥,所以不管怎樣,在戲裡,他總能過得比現實中幸福。

但是他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所以不需要拍戲了。

“我……”

“再考慮一下吧,我們真的很需要你的加入,就像當年的林之河一樣,除了你,這個角色沒有誰能夠駕馭。”

拍《南水之南》的那段時間,柏舟的精神幾近崩潰,如果不是因為扮演林之河能夠讓他短暫地逃離現實,也許事情會更糟糕。

柏舟也似乎想起了自己演繹的最後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幫助他拿到了全國含金量最高的影視獎項,絕對不是因為這部電影票房極高,他如今還能回憶起林之河帶著滿身的血跳進南水裡的畫麵,屍體順流而下,飄到更南的地方去,一路花開荼靡,像是一場隆重的葬禮。

那部電影作為文藝片,居然破了影史的票房記錄,相當震撼,無數影評人趨之若鶩,風評卻格外統一,連其中相當毒舌的專業人士都對《南水之南》讚不絕口。

現在想起,柏舟很感激林之河,好像林之河是代替他死在了那一年,那條寧靜的河流。

那一年,屬於他,也屬於林之河的頒獎典禮,他沒有去,如果可以,他想給林之河補上。

“新電影開機是什麼時候?”

柏舟口風轉變太快,溫年和張導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海風吹起柏舟的頭發,柏舟眯了眯眼睛,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煩,他長時間不笑時嘴唇微微往下撇,顯得眼睛更冷了。

溫年連忙伸出手:“四月份,就下個月,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還可以推遲一段時間。”⑧思⑧兔⑧網⑧

柏舟沉默兩秒:“先看看劇本再說吧。”

“劇本在這裡。”溫年尷尬地收回手,從包裡拿出一遝劇本,“還是蔣舒編劇的劇本,質量大可放心,你先看看,有什麼地方要修改儘管提出來。”

“嗯。”

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在溫年的記憶裡,柏舟不是這樣的人。

他善良易驚,謹慎機敏,溫和懂禮,他在出道作《大宋秘史》中飾演千年狐妖,但其實本人的性格像隻還沒開化的小狐狸,可能是因為不怎麼被溫柔以待,每次和他搭話都會收到很熱情的回應。

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都找不到蛛絲馬跡了。他甚至不會看著人,總是隨意一眼就移開了,好像更在乎的是身後的藍天,和渺遠的大海。

溫家和楚子鬱有合作,他知道,但他哥哥叮囑過他不能和任何人說,還讓他簽了保密協議。溫年不能昧著良心說楚子鬱很珍惜柏舟,柏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都是楚子鬱害的,可是他看著兩個人兜兜轉轉,互相折磨,還是想感歎一句命運弄人。

這世上有的人是天生壞種,也有的人是被迫天生壞種,楚子鬱活得太順了,作惡也從來沒有受到過什麼懲罰,所以不懂什麼叫做克製,什麼叫做珍惜,不懂如何去真真正正地愛一個人。

和這樣的一個人相愛,真的很可憐。

“謝謝。”

又走了一段距離,看見路邊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越野車,柏舟忽然轉過頭,對溫年說。

他遺忘了很多東西,很多記憶也慢慢模糊掉了,但他依稀還能記起,他二十歲之後的全部事業,他的出道和每一次複出,都有溫年在前路領航,溫年總是幫他很多,即使他沒有什麼可回報的。

“不客氣。”溫年看著他,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有些懷念,海邊風很大,吹起他鬢邊的發,柏舟發現兩年過去,溫年的眼尾有了細細的紋路,眼睛裡沉澱了更多的暗光。

時光流逝,即是如此。

他們都變了。

再也回不到從前,也不必回到從前。

這樣就很好。

“再見。”

“……再見。”

柏舟猶豫了一下,還是揮手作彆。右手抬起時那條傷疤依舊明顯,在風中晃了晃,在心裡卻不再激起漣漪。

——

柏舟回到小屋時,趙聞遠已經忙完鎮上的事回來了,他帶回了一隻雞,半隻燉湯,半隻燒來吃,雞腿單獨用來涼拌。

“回來了?”

趙聞遠聽見開門聲,強裝著一張笑臉和柏舟搭話。

他回程時看見了沙灘上並肩而行的三個人,他認識其中一個,溫垣的弟弟溫年,旁邊的老頭也很眼熟,依稀記得是某位大導演。

他大概猜到了什麼事,卻沒辦法左右柏舟的意見。他希望柏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卻又擔心他複出以後容易再和楚子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