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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職業素養還是在的,吃吃喝喝的同時也記得關注一下黃總那邊的需求,時不時幫著遞一下紙巾、或者轉一下菜。

路楠坐在母親這陳璐之間,注意到的母親的不自然和陳璐的無從下手,她低頭垂眼笑笑,安撫地拍拍左邊,又拍拍右邊。

一頓飯結束,這是王興龍頭一次陪客戶吃飯,下桌的時候還能有七分清醒,而來帶的三瓶和諧酒十二年,也隻開了一瓶。他站在醉黔味門口,同黃麗女士握手道彆,又當著黃女士的麵叮囑陳璐以後要服務好經銷商等等。

等到大家都散了,往停車場走的黃女士才對路楠說:“這就是你們平時的工作內容?”

路楠坦誠地說:“確實是團購經理的部分工作內容。”

黃女士臉頰微紅,是剛才喝的幾口白酒上臉了,她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楠楠,你還是辭職吧。”

楠楠。

路楠不記得自己多有多久沒有聽見母親這樣喊自己了,大概是從小學開始?又或者更早一些,學前班開始?

印象中,母親總是語氣強勢地喊她:“路楠。”“路楠?”“路楠!”

而一聲聲的名字之後,跟著的往往是路楠並不想聽的話。

今天,黃女士居然喊了路楠的小名。

路楠想:大概母親終於認識到,強硬命令我、要求我的人生按照她的設想去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這是她在心裡醫生那邊傾訴之後取得的又一進步?不不不,心理治療的效果並不會這麼顯著。所以這是她迂回的懷柔路線,最終想表達的思想依舊是‘我是為你好’、最終目的仍然是‘按我說的做’。

很快就想透徹的路楠並不沮喪。

她早就知道,和母親的偏執、控製欲作鬥爭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首先,讓她離開原先的生活環境,遠離前夫和親戚朋友等一切知道她婚變的人。get

其次,讓她忙碌起來,有自己的事業並且能夠儘快看到盈利。get

再次,讓她主動走進醫院,不論是谘詢她的心理狀態或者是向醫生打聽女兒疑似抑鬱的情況都行。get

接著,讓她獨立完成更多的訂單培養信心。進行中

路楠所做一切,並不單單是為了母親一人。

也是為了自己以後的生活能夠輕鬆一些、被強行輸入的負能量能夠減少減少再減少;

她還希望同樣關心母親的阿婆在這該頤養天年的年紀,不要再操心這些;

以及,希望老弟路楊,這輩子能夠活潑點兒,彆太老成,被迫長大導致的少年老成總是讓人覺得心疼。

便是為了以後,路楠也不會因為黃女士一句‘楠楠’或者幾句軟語相求就改變自己的人生規劃。

她抱歉地對母親說:“媽,這份工作固然有一些做銷售不可避免的應酬,但是,我還想繼續下去。”

“你……”

“我打算去競聘城市經理。極大可能性會外調。”

這是黃女士沒猜到的,她十分震驚:“外調?”

【看,注意力又被成功轉移了。】

路楠點點頭。

“調去哪裡?省內省外?”

“基本上還是省內,不排除極少數跨省、跨大區調動的情況。主要還是看空缺的城市經理職位有多少個、分彆在哪些地方。”路楠講給黃女士聽。

黃麗女士皺眉。

這陣子,她見到過女兒苦心打磨經銷合同條款、見識到了女兒耗儘心力揣測源川和格林的談判底線、也看見過女兒在徐澄之麵前侃侃而談、還見到女兒在酒桌上與城市經理你來我往地寒暄……她知道,女兒真的很優秀,在源川市辦也已經有了點名堂。

但是她就是過不去心裡的坎兒:還是賣酒的。

哪怕她自己現在也是酒水經銷商了。

路楠正色說:“媽,其實我有考慮過,等到競聘的事情塵埃落定再告訴你。”

她以前就是這麼乾的,木已成舟了母親能有什麼辦法?

當年畫地為牢、憤世嫉俗的母親沒有辦法,現在有了一份事業、要遵守契約的母親更加沒有辦法。

但,那不是上策。

因為最後知道真相的母親肯定會暴跳如雷,那麼就……功虧一簣了。

果然,路楠說這句話的時候,黃麗女士的臉色變了變,腮幫子的肌肉微微一抽,那是她出現憤怒情緒的表現。

然後,路楠又笑著說:“但是我還是想,哪怕沒有征得你的同意,也彆從頭到尾都瞞著你,讓你太生氣。像現在這樣,找個機會告訴你,讓你一般般生氣就行了。”

這說法,有點兒‘滾刀肉’,但又透露著女兒對母親的親昵。

黃女士原本正在增長的怒氣漸漸停止。

她站在原地,對晚上滴酒未沾的路楠說:“挺晚了,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路楠知道,母親是想要靜靜,於是轉身說:“好,我送你去打車。”

“不用。”黃女士有些無力地接上這句話,“我自己走一走。”

十分肯定母親今晚沒有喝多,路楠點頭:“好,那你到住處告訴我。”

話雖如此,路楠還是偷偷尾隨了一陣,看到母親上了出租車才回頭去停車場。

海臨市的冬天的風十分猖狂,吹得她鼻頭冰涼。

走回停車場的路上,她隻身一人,嗬出的氣瞬間凝成白霜。

“誰?”從地上的影子判斷自己的車附近有人。

路楠並沒有靠近,而是隔著三四米的距離,沉著聲音問。

原本靠著車身玩手機的陳驍站直身子:“我。”

路楠鬆了一口氣:“驍哥,你嚇我一跳。怎麼剛才沒有和王經理他們一起走麼?”

陳驍搖搖頭:“我有事想要請教你,在這兒等了你一會兒……並不是有意偷聽你和你母親的談話。”

【可能您就是有聽牆角的命吧。】

“沒事。”路楠嗬了一下手心,“找個地方坐坐吧,這樣站著……有點冷。”

陳驍說了一聲抱歉,然後在路楠解鎖之後,打開副駕駛的門。

路楠發車:“去哪兒?”然後忽而搖頭一笑,“我們這樣好像重複前幾天的場景。那就,我選地方了?”

陳驍無所謂地點點頭。

路楠找了一家茶館,進門挑了個包間,要了一壺熟普洱。

茶和茶點都上齊之後,陳驍才開口:“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

“嗯?”

“那次,你在公園喂流浪貓。我問你,你覺得那些流浪貓希望被人圈養嗎。你說你不是它們,所以回答不了。”

路楠點頭,她當然有印象:“當時你說,如果衣食無憂的代價是失去自由,已經習慣自由闖蕩的貓應該不願意。”

陳驍笑了:“路楠,你的記性也太好了。”

路楠聳聳肩。

陳驍說:“其實後來我還想問,如果是人……那麼,是擁有自由好,還是被圈養好?”

路楠微微皺眉:“驍哥你已經用了圈養這個詞,所以你心裡已經有了傾向。”﹌思﹌兔﹌網﹌

陳驍臉上的神情從微微的茫然轉而成為恍然:是這樣嗎?是這樣的!

路楠大概猜到陳驍借物喻人指的是什麼,於是更謹慎地說:“但是,我認為,人和動物不一樣,人之所以能被圈養,無非兩種情況,第一,迫不得已;第二,心甘情願。”

他認同路楠的話,接著說:“那我更正一下說法,一個人如果被彆人的情感綁架,去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情……就譬如,我以為,你在幫助你母親簽下和諧酒的經銷權之後,會去給她當副手。”

“你以為,我被我母親的情感‘綁架’了?所以,在我和童大區提要競聘之前,你該不會也以為我準備辭職了吧?”路楠好奇地問陳驍。

陳驍點頭。

“不。你的說法不適用於我,我沒有被情感綁架。”路楠堅定地搖頭,“正如你後來所知道的,我沒有打算辭職,甚至還計劃去更遠的地方看看。也正是因此,今晚上,我和我母親本來已經緩和的關係又降到冰點,我也不後悔。因為我的內心一直很清楚,自己願意幫她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隻有這麼多。剩下的事情,要靠她自己去麵對。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路楠看著陳驍說:“她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雖然‘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要多’這句話有失偏頗,但是,千萬不要小看她的過往經曆,那都是歲月給她的饋贈。我托了她一把,加速她站起來的動作,卻也不會小看她走出來的速度。這就是你今晚想問我的事情——你應該也是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正在斟酌與父親或者母親相處過程中如何把握一個既尊重對方,又保持自我的‘度’,對嗎?”

陳驍點頭:“你很敏銳。”

“不,我隻是記性好。”

陳驍喝了一口茶,回望路楠:“我必須和你道歉。”

“嗯?”

陳驍放下茶杯,好像掙紮著要從哪裡開始說,最後則是直接坦白:“我曾用名沈希堯。源川集團董事長沈建邦是我生物學和法律意義上的父親。不過在我很小的小時候父母就離異了,母親將我帶走之後,為我改了姓名。去年我回來,因為不想引起總部其他人注意,所以任由你的原創視頻素材被劉濤頂替,這是因我個人原因給你造成的傷害,哪怕迫不得已卻不容辯駁。我對你並不真誠,並且還欠你一聲對不起。”

路楠笑了:“素材的事,我早說了,錢貨兩清。至於你的身份……我可以理解,你總不能見人就說自己是董事長兒子吧?既然一開始就是隱瞞身份下基層的,當然要瞞得徹底。我想,連當時的向雲峰、還有現在的王興龍都不知道,我隻是你的下屬——如果提前知道這麼大的秘密,我怕被滅口。”

路楠收起笑意,正色說:“因為不是惡意隱瞞,所以你不真誠這個說法不成立。”

陳驍設想過自己坦白身份的時候,路楠會是什麼反應。

他沒想到,路楠是這樣雲淡風輕。

但確實隻有這樣的反應才是那個他認識的路楠應該有的。

“驍哥現在說這個,是因為不必要再隱瞞了?你要調走了吧?回總部。”如果還在地方,那麼勢必要繼續隱瞞身份。路楠壓根不需要猜測。

“嗯。”陳驍毫不意外,路楠連這個都能猜到。

【看在你還知道道歉的份上——雖然我不需要,那麼,我就發發善心。】

路楠又問:“所以,你覺得你的情況和我很像?”

陳驍點頭。

“現在回總部非你所願?”

陳驍又點頭:“其實來源川一開始也不是我的本意。”

路楠搖頭,否定了他的說法:“你用了一開始這個詞,說明現在你並不後悔進了公司。”

“……是。”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陳驍微愣。

路楠恨鐵不成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