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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也沒機會跟你說話,我想著你家喪儀應該畢了,便來看看你。你怎麼又瘦了?”

吳錦蘭人如其名,像朵被嬌養的蘭花,生得白皙秀麗,性格溫婉。她比顏青棠大兩歲,今年二十一,早在五年前便已成親,如今生養了兩個孩子。

吳家在距離盛澤約有四十多裡的震澤鎮,震澤和盛澤一樣,都為吳江大鎮,以絲紡為主。

不過不同於盛澤乃蘇鬆兩地最大的紡織重鎮,及絲綢布匹集散地,震澤臨近太湖,當地桑園密布,主要以產絲為主。

吳家在當地也算薄有家底兒,有綢緞鋪子、染坊織坊若乾,另還有一座大桑園。

因為都是做絲織生意的,早先吳老爹便和顏世川認得,兩家算得上是世交。

“我哪有瘦,怎麼都說我瘦了?可能是我穿得素,所以顯得瘦?”顏青棠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旁,鴛鴦插嘴說:“奶奶你可彆聽信我們姑娘的話,她就是瘦了,瘦了好多,昨兒奴婢侍候她沐浴,都能看見骨頭了,可她就是不承認自己瘦了。”

吳錦蘭和顏青棠交情好,連帶彼此的丫鬟也都相熟,所以鴛鴦的插嘴也沒人斥責。相反吳錦蘭見她皺著胖臉,滿是心疼的可愛模樣,被逗得笑了起來,順勢附和了兩句可不是她就是瘦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都被逗笑了。

笑畢,鴛鴦和銀屏引著吳錦蘭身邊的丫鬟婆子下去了,隻留了素雲在一旁侍候。

“你沒事就好,我就怕你像我當初那樣,幾個月緩不過來,當初若不是懷了月月……”

月月是吳錦蘭的小女兒,今年兩歲多,當時懷著她的時候,正逢吳家老爹去世。

“如今看著你還好,我就放心了,有些事總會過去的。”

第6章

◎謝家二子謝慶成◎

“是啊,總會過去。”

不論誰死了,太陽總會升起,日子總要繼續過。

見顏青棠神色黯然,吳錦蘭不禁有些愧疚:“瞧瞧我,好不容易鴛鴦把你逗笑了,我又說這些不著五六的話惹你不開心,咱們不說這些。”

兩人又說起彆的來。

期間,吳錦蘭看見放在一旁的聘禮冊子,拿過來翻了翻又放下,略有些感歎道:“這樣也好,當初我就勸你不如聽了顏伯伯的,招個贅婿進門,也不知你為何反感,還跟顏伯伯鬨了幾天氣。”

顏青棠笑了笑:“那時我忙都忙不過來,哪有什麼閒情逸致去成親。”

“也是,你跟我終究不一樣。”

若說吳錦蘭是一朵嬌養的蘭,顏青棠就是一棵鬆。

同樣是女兒家,幼時經常在一起玩耍,可隨著年紀的增長,兩人卻趨向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個讀書識字,看男人才會看的經史子集,一個也讀書識字,看的卻是女德女訓。

再之後,一個被爹帶著進桑園進織坊,去各地行市街集,了解一匹絲綢是如何製成的,需要多少人工,多少生絲,而吐這些絲的蠶,又需要吃多少桑葉。

把這些生絲織成絲綢,又需要多少時間,一個織工每月能織多少絲綢,所織絲綢又能換銀幾許,綢緞行把這些絲綢布匹收上來,運到各處去售賣,又能獲利多少。

另一個卻是開始學習女工,學著穿針引線、繡花做鞋,烹飪飯食。

及至都長大了,顏青棠越來越忙,吳錦蘭漸漸變得足不出戶,兩人見麵時間也越來越少,但所幸是打小的情誼,關係並不曾改變。

直到吳錦蘭十五那年,吳家老爹沉屙難治,卻礙於長女生性柔弱,唯一的男丁尚年幼,隻能為女兒招贅。

吳錦蘭總是問顏青棠為何不願招贅,卻不知顏青棠排斥招贅,恰恰是因為她。

彼時,在得知蘭姐姐要招贅後,顏青棠心裡是祝福的。

可隨著贅婿張瑾的入門,雙方不免因吳錦蘭有了些交際。

張瑾在入了吳家後,就接過了吳家所有生意,都是做絲織相關,少不得打交道。尤其顏家生意做的大,吳家很多生意其實還要仰仗顏家照顧。

起初隻是因為下麵人報上來的一點小事,因此顏青棠對張瑾有所留意,漸漸地一些小端倪小齟齬越來越多,讓顏青棠得出一個結論。

張瑾似乎並不是個好人。

隻是此子心機深沉,做事小心,一直讓她抓不到確切實在的把柄。再加上吳錦蘭十分依賴丈夫,吳家也沒有可以壓製他的人,顏青棠隻能將這些晦澀壓在心底。

……

“你也是的,月月還小,離不得你,你為了來看我,就將撇下她在家中。”

吳錦蘭根本沒想到顏青棠是在套她的話,遲疑了下說:“我聽瑾哥說,顏家似乎發生了些事,好像是顏氏族中來人逼你了,我實在放心不下你……”

解疑了,為何蘭姐姐會在這時候來,為何見到聘禮冊子不驚訝,反而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招贅。

這幾天隨著外麵流言蜚語滿天飛,她招贅的事並不什麼秘聞。

可顏青棠也了解吳錦蘭,她作為一個後宅婦人,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沒有接觸外界消息的渠道,且震澤和盛澤的距離並不近。

她是怎麼知道的?

隻能是有人告訴她。

所以是張瑾讓她來的。不,正確應該是張瑾想讓妻子來,才會告訴她這些。

張瑾為何想讓吳錦蘭來?

所以所謂的齟齬就是這麼產生的,此人心眼太多,心計也太深,讓人如鯁在喉,卻又沒辦法直言。

畢竟整件事若細究起來——本就為外人所知,張瑾知道後思及妻子和顏青棠的關係,便告訴了妻子,也不是什麼值得介意的事。

但顏青棠若以此為借口,說點什麼張瑾的壞話,隻會讓人覺得她小心眼。

可恰恰是諸如此類的事太多了。

“對了,榮哥兒還好吧?”

提到榮哥兒,吳錦蘭露出笑容。

“榮哥兒好著呢,上個月我去看過他了,人吃胖了,比以往也懂事了不少。說起這個,我還要謝謝你,當初多虧你幫我教訓了他一頓,又把他送去洪山書院。你不知道為了他,我跟先生私下裡賠了多少罪,暗裡為他哭了多少次,偏偏瑾哥總說小孩就這樣,等再大些就懂事了……”

看著閨友白皙嫻靜的臉,顏青棠暗暗歎了一聲。

等大些?多大?

江南富庶,稍微有點閒錢的人家,都會將孩子送去學堂讀幾年書,吳家倒也把榮哥兒送去了學堂,卻是隨著他的心意去或不去。

一個幾歲孩童,哪裡懂得讀書的重要?沒人管,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還到處惹是生非。

吳錦蘭是個婦人,顧忌弟弟幼年喪父,不忍多加管教,可張瑾也眼睜睜看著隻縱容不管教,若妻子去管反而製止,那就有問題了。

隻是這一切太隱晦了,又沒有確實把柄。

怎麼說?

說不得。

吳錦蘭並沒有留太久,也是還惦著兩個孩子。

她走後,顏青棠繼續看聘禮冊子,覺得沒什麼要添減的,就讓銀屏拿去給張管事照辦即可。

之後,她讓素雲去取了個匣子來。

匣中有一卷文書,其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正是一紙雙方還沒簽字畫押的婚書。

顏青棠沉思片刻,讓素雲取來筆墨,在婚書上又添了兩行字,待墨跡乾後,收好放回匣子裡。

一旁的素雲欲言又止,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位於城西的甜水弄,金阿花剛從外麵回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約有四十多歲,身材圓胖,臉上都是笑,進門的時候還哼著當地哩語小曲兒。

她先去把菜籃放下,瞧見東廂支摘窗是開著的,便揚聲道:“慶兒,你回來了?”

一個年輕男子從門裡走出來。

但見他身姿挺拔,五官俊秀疏朗,穿一身普通的青色長袍,整個人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讀書人。

“今天義學沒事,我便早些回來了。”

他便是謝家的二子謝慶成,也是最讓金阿花得意的兒子。

“那我等會兒早些做飯。”

金阿花一邊跟兒子說話,一邊忙著收拾籃子裡的青蝦。

“你看看這蝦,多新鮮,往日要五文一斤,賣蝦的小販知道我是你娘,隻三文就賣,還送了我不少小魚。”

看著娘臉上洋溢的笑容,謝慶成忍了忍沒忍住:“娘,家裡現在不像以前,日子也寬裕了。漁人也辛苦,就指著賣些魚蝦養家糊口,你不要總占這些小便宜。”

“我怎麼就是占人便宜了?是人家自己願意賣給我的!”

“若不是——”謝慶成俊麵微紅,“人家認識你是誰?”

金阿花格外不服氣:“是是是,都是因為顏家馬上要招你當女婿了,所以彆人才知道我是你娘,可我好好的一個秀才兒子,被人招去當贅婿,我跟著得些名聲怎麼了?”

“那顏家也沒來人問我願不願意,就把你招去當贅婿,你若不去,等你日後考中舉人,我還用得著去沾顏家的光?”

其實這次顏家招贅,並沒有向外界透露具體,偏偏金阿花從兒子那裡知道後,就跟街坊鄰裡大肆宣揚,引得眾人羨慕不已,消息自然也傳得滿天飛。

從那以後每次她出去,總會招來許多人圍著她。甚至去市集買菜,人家菜販魚販也都認識她,給了無數便宜。

包括今天謝慶成為何早回,也是因為流言都傳到義學了,他實在不勝其擾,才回家避避風頭。

“娘,以後這話你不要再說了,當這個贅婿是我自己願意的。”

不知為何,謝慶成的臉有些紅。

“做人當知恩圖報,若沒有這些年顏東家的資助,我恐怕考不上這個秀才。”

飯都吃不上了,還能讀書?

為何盛澤義學年年人滿為患,皆因不光不要束脩,有免費餐食,學得好的孩童還有米糧筆墨的補貼,和銀錢上的獎勵。

就為了兩頓免費的餐食,當年養不活兩個半大小子的寡婦金阿花,把兒子送去了義學。

老大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讀了兩年被勸退回來,二子倒是成器,一直讀著,乾武十五年考中秀才功名。

謝慶成考中秀才後,義學按慣例獎了五十兩銀子,又聘了他在義學當塾師。

說是當塾師,其實是知道他還打算考舉人,每天隻給學童上半日課,每個月給開二兩銀子,說白了就是在變相補貼。

謝家也就是靠著這些,才能在甜水巷換了新房子,大兒子謝慶餘才能娶上媳婦,所以這個知恩圖報並不是虛言。

若是換做以前,聽見兒子這麼說,金阿花大多會訥訥不言,可今日她卻有話。

“現在能跟以前比?以前是咱家求著顏家,現在……現在應該是顏家求著咱家才對!我可是都聽說了,要不是有你給那人當贅婿,這次的事恐怕沒這麼簡單就完。”

那人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