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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顏世川背井離鄉離開盛澤,去了蘇州討生活。誰也不知道他在外麵發生了什麼,隻知多年後他回到盛澤時,不光發跡了,還娶了個鹽商家的女兒。

鹽商家什麼最多?

除了鹽,那就是銀子。

於是外人便猜測他是受到了嶽家的賞識,才能才短短數年裡發跡。

隻是顏家和宋家的關係似乎並不好,尤其自打宋氏亡了後,兩家更是少有來往,據說是宋家對這個女婿頗有怨言。

久而久之,許多人便遺忘了還有個宋家。

此時想來,顏世川還在時,宋家埋怨顏家,如今顏世川死了,可顏青棠乃宋氏遺孤,宋家可能會不管?

一時間,顏翰河心中亂麻四起,可旋即他又鎮定下來。

宋家來人又如何?

家中無子,需挑嗣子承繼香火,這是宗法禮法,甚至是寫進律法的,這個理他走哪兒都不輸。

至於來得不是時候,族老們言辭激烈逼迫孤女?也不是不能解釋。

可很快顏翰河就不淡定了,因為宋文東進來後,並未理會他們,反而折身又從門外迎來一人。

此人年紀約莫有五十多歲,穿一身湛藍色常服,看外表平平無奇,似是個文人,可他身邊卻跟著幾個身穿官差服的隨從。

顏翰河心裡一驚,站了起來,終於明白顏青棠為何會演的方才那一出,分明就是故意做給人看的。

第3章

◎招贅◎

“大人,這便是我那可憐的外甥女了。青棠,這是巡江南道禦史錢大人,還不快快行禮。”

說著,宋文東痛心疾首又道:“我不過來遲幾日,你們這群潑皮無賴壞了心肝的便上門來欺負孤女。大人,實在是讓您看笑話了。”

“這哪是什麼笑話,分明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錢大人麵露不滿,掃視眾人。

一時間,幾個族老激動的紅臉全都褪了顏色,渾身仿佛被抽了骨頭,全靠撐著扶手才沒癱軟下來。

事情發展至此,傻子也知道被宋家請來的官,肯定是要向著宋家的,他們逼上門來要吃人家外甥女的絕戶,人家能放過他們?

有個族老大抵是上了年紀,實在受不得刺激,竟眼睛一翻暈了過去。顏世海等人則是如喪考妣,覺得這麼一遭自己肯定是完了。

唯有顏翰河還保持著表麵鎮定,在經過短暫的慌亂後,示意族人把暈了族老抬下去。

“大人安好,小民姓顏,名翰河,乃盛澤當地人士。家父是盛澤顏氏的族長,家弟顏瀚海乃乾武八年進士,如今任禮部給事中一職。”

經過這麼一會兒,顏翰河也算鎮定下來,至少表麵是不卑不亢,可圈可點,讓人看不出端倪。

錢大人捏著胡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第二次眨眼是對著宋文東的。

一旁‘正垂淚’的顏青棠看在眼裡,也眨了眨眼。接著,她看見舅舅袖下戴滿戒指的大手,極為利索地比了個‘一’字。

錢大人微微遲疑,旋即頷首,撫著胡須對顏翰河道:“沒想到竟是顏給事中的家眷,本官這次巡查江南道,不日便要回京,臨行前偶遇宋賢弟,宋賢弟邀我前來盛澤賞鑒當地風光,未曾想半路收到其妹夫不幸身故這一消息,未能趕上喪禮,實在是遺憾,遺憾啊。”

“世川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惋惜。”

顏翰河惺惺作態,抹了抹眼睛,“不過大人放心,此乃顏氏一族大事,族親們多有上心,喪儀喪禮皆儘其事,無有不滿。”

錢大人環視堂中:“那你們這是——”

顏翰河心裡一沉。

看來弟弟的官位是嚇不退這個巡查禦史了。

其實顏翰河一個升鬥小民,哪懂得到底是六科給事中大,還是巡察禦史大,他隻知道弟弟曾交代——他寒門為官多有不易,家人當謹言慎行,若有官事,可報他姓名官位,視對方態度而行事。

用白話點來講,就是他寒門子弟做官不容易,你們不要沒事惹事,若實在碰上事,可提一提他,若對方給麵子,那自然你好我好,若對方不給麵子,那就要謹慎行事了。

顏氏終究是個小族,毫無底蘊可言,多年來盤踞盛澤一帶,日子不過將將夠過。也就作為族長一脈,因為萌蔭祖宗有些田產,能供幾個讀書人。

供出來的讀書人,最多不過舉人,最大的官不過七品。不過那都是祖上的事了,隔了好幾代,到顏族長這一代,也不過比普通人多頂了個‘耕讀之家’的名號過活。

是顏世川改變了盛澤顏氏的命運。

由於他發跡後回鄉置產置業,又以盛澤為基,大肆經營絲織紡染,不免惠澤當地人。

其中又以顏姓人為之最,顏世川雖深恨大伯一家,對顏氏一族其他人卻沒有仇恨。

而隨著顏世川的發跡,顏姓族人過得越來越富裕,族長這一脈也迎來了好消息,其四子顏瀚海竟考中了進士,被留在京城做官。

這是顏氏一族的光耀!

可寒門子弟做官,沒有跟腳,終究是要謹慎的,所以族長一脈行事素來低調,若不是這次顏世川身死,實在利益過大,是萬萬不會跳出來。

……

顏翰河心中已生退意,但他不能給弟弟留下話柄。

遂,強製鎮定解釋了一番,著重點了點顏家沒有兒子繼承香火,他們上門也是為嗣子之事。

至於為何方才態度惡劣咄咄逼人,還是因為族老久候多時生了脾氣,與他無關。

“人家父親新喪,偶有不全也屬正常,你們這群做長輩的何必與個女兒家計較。至於……嗣子之事……”

錢大人看了宋文東一眼。

顏青棠忙站出來道:“回大人的話,嗣子之事不用族裡擔憂,我爹生前便已定下為我招贅,人選早有,婚書也已定,隻待辦婚事,誰曾想我爹卻遭遇意外。如今喪事已罷,小女會在百日之內完婚,以贅婿為嗣。”

“你爹何時為你招贅了?我怎的不知?”顏翰河錯愕。

“我爹為我招贅乃家事,難道還要事先稟給你?”

此時顏翰河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忙遮掩道:“那倒不用,我隻是有些詫異,竟沒聽世川說過。”

這鬼話也就拿來唬騙外人,顏世川何時與他有這等交際過?僅有的交際也不過是每年族裡叫他去宗祠上香,在宗祠碰上一麵,平時顏世川也是很忙的,一年中可能隻有幾個月在盛澤。

“如此甚好!”錢大人撫掌道,神色滿意,又對顏翰河等人說:“既然人家已定下贅婿為嗣,你等族親就不要再多操心了,同宗同族,當以和睦為佳,也免得落人口柄,招來笑話。”

這話敲打之意明顯,顏翰河自然連連稱是。

之後狼狽地帶著族人離去不提。

顏翰河走後,錢大人本不想多留,但由於時候已晚,宋文東又極力挽留,隻能在顏家暫住一晚。

顏家又是設宴,又是清理客院,因著有宋文東幫著招待,倒也沒讓顏青棠操心。

直到月上樹梢,渾身酒氣的宋文東才來到香堂。

“我這滿身酒氣的,你爹肯定要嫌棄。”

顏青棠一身素衫,多日來第一次臉上有笑。

“舅舅,難道你還怕我爹嫌棄?”

宋文東失笑,“我倒是不怕他嫌棄,我怕你娘和你嫌棄。”

笑完,兩人靜默。

宋文東收起臉上一貫的笑,讓丫鬟打水淨了手,上前拿起香點燃,對著上麵的兩個牌位拜了拜,插進香爐裡。`思`兔`在`線`閱`讀`

“明日我再去看你爹,希望你爹不要怪我沒來給他奔喪。”

“爹知曉緣故,又怎會怪舅舅?”

宋文東看了看外甥女,見她身形比上次見又單薄了許多,神色也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

可讓他說些勸慰的話,哪怕向來能言善道如他,也不知該如何啟口。

又是靜默半晌。

宋文東打起精神說:“我把附近方圓幾裡都犁了一遍,又讓人走訪了附近的村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看樣子你爹的死,真是一場意外。”

彆說顏青棠,宋文東收到消息時,都不信那個遭他嫌棄多年的妹夫就這麼死了。

他連夜趕到事發當地,和外甥女碰麵後就一拍兩散,一個回家治喪,也免得天熱屍身腐壞,一個則繼續留在當地查探。

事實證明,似乎就是意外。

當然,宋文東會拖了這麼久才到,也不僅僅是為了查探,是顏青棠早就料到他爹死後家裡不會平靜,暗中一直與他通著信。

於是才有他帶著那位錢大人‘姍姍來遲’。

“大舅舅,你把那位錢大人請來,花了多少銀子?”

外人隻道自打宋氏亡了,宋家和顏家就生了隔閡,殊不知宋文東確實對妹夫有些遷怒,但這遷怒並不是他覺得妹妹的死和妹夫有關,而是一貫如此。

宋氏打小身子骨就不好,當時宋家遍請名醫,大夫都說此女活不過二十。

為此,宋家人幾乎沒把宋氏捧進手心裡,隻要不傷著她身子,宋氏幾乎是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宋氏就是在外家養病時,才認識當時在外家布莊當賬房的顏世川。

扯遠了。總之打從宋氏說要嫁給顏世川起,宋家人就對他充滿了嫌棄,哪怕日後顏世川憑著自己努力,打下一份不弱於宋家的家業,這股嫌棄依舊存在。

不過宋家人也是奇怪,他們嫌棄歸嫌棄,該幫忙該給助力一概不少,若是有不知趣的外人也跟著一起嫌棄,他們反而會護短。

大概就是要嫌棄也是我們宋家人的事,輪不到外人來。

宋文東算是秉承了宋家人的特性,不過嫌棄妹夫歸嫌棄妹夫,對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脈,卻疼到了骨子裡,以至於顏青棠與他說話向來隨意,不像她那些表哥表弟怕親爹如狼虎。

“你怎知舅舅是花了銀子,就不能是本身就有交情?”宋文東訕訕一笑。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

宋家雖為鹽商,但家中子弟不擅讀書也是真的,以至於雖為大富之家,卻與官與權沒什麼關係。

她在外行商時,沒少去揚州,自然也知道舅舅這個表麵風光的大鹽商背後的艱難。說白了,就是拿銀子砸出來的。

而堂堂巡江南道禦史,看似官位不高,實則因為是朝廷派來巡查各地的欽差,地位不言而喻。

宋家把他請過來,不砸銀子怎麼可能?

“其實也沒多少,也就一萬兩銀子。”宋文東渾不在意道,怕外甥女給他心疼銀子,他又解釋:“舅舅因為做的那門生意,平日少不得跟各種官員打交道,這種欽差舅舅見多了,說是京裡來的官高貴,實際上哪有地方官有油水,一個個窮得摳搜,一點點銀子就足夠收買他們想乾什麼乾什麼了。”

“後來又加了一萬兩?”

不等宋文東回答,顏青棠又道:“明天我讓賬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