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衍放下藥碗,側頭靠在秦妧身上,閉上了眼,“嗯,你說。”
秦妧順勢抱住他的腦袋,輕輕地按揉起來,慢慢講起了從大壯那裡得來的身世之事。
當“可能抱錯”四個字響在耳邊時,裴衍驀地睜眼,廣袤似淵的瞳眸泛起彆樣的深遠幽然。
一邊說著此事一邊暗暗觀察裴衍反應的秦妧頓住了話音,“時寒?”
裴衍再次閉上眼,摟緊她的腰,並未有任何言語。
秦妧擔憂地問道:“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嗎?”
“即便抱錯了,也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就翻篇吧。樂熹伯夫婦和他們的子女都是和善之人,舉案齊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不像裴氏,烏煙瘴氣的,咱們就彆亂了人家的寧和。”
秦妧懂了他的意思。
有些事爛在肚子裡,比攤開來說更為合適,至少不會毀了另一個家族。而且,裴氏族人都在受刑,若宋慕辰是裴氏的子嗣,也將會受到牽連,那對徐夫人和婆母而言,都將是一次重擊。裴衍已經為裴氏險些喪命過一次,沒必要再激起不必要的血浪。
裴衍是想一個人扛住所有啊。
秦妧彎腰抱住他,悶聲地給予了支撐,“時寒,你我夫妻一心,縱使前方崎嶇險阻,那怕麵臨血雨腥風,我也會帶著雪霖,陪你走完這一遭。”
裴衍淡笑,%e5%90%bb了%e5%90%bb她的眼簾。情話和誓言固然美好,但都比不得妻兒平安喜樂令他欣慰。前方的險阻,還是由他一個人走完吧。
“妧兒,我該送你們母子離開了。”
“我......”
“乖,去樂熹伯府等著為夫,為夫會安然回到你身邊的。”
秦妧忍著淚意,咬住他的肩頭,用了十成的力氣,“秦先生,今生我都會等你的,若是等不到,就再耗一世好了,所以,務必要保護好自己,彆讓我等得太辛苦。”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裴衍第一次從秦妧身上,感受到了靈魂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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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之際,周芝語主動叩響了東廂的房門,“唐先生,我有話對你說。”
唐九榆披著大褂靠在門邊,看著蒙蒙天色中的素雅女子,似乎猜到了她要說什麼。
如今她恢複記憶,最想要擺脫的人就是他吧,因為她的態度變了,對他不再有傾慕之情,變得見外而疏離。
清風徐徐,煙汀迷茫,兩人聊了許久,可與其他人從陌生到熟悉的相處不同,他們從熟悉回到了陌生,至少,是周芝語單方麵的決定。
看著女子手握木杖的樣子,唐九榆嘗到了失意的滋味,可大戰在即,不是談論兒女私情的時候,唐九榆也想給彼此多一些考慮,或許暫時的分離,對他們而言是有利的。
五日後,兩對母子坐上了去往樂熹伯府的馬車,與農舍中的兩個男子暫彆了。等待他們的,不知是更好的重逢還是痛苦的彆離。
宮城,禦書房。
在收到裴衍的另一個攻略計劃後,天子最終下達了攻打湘玉城的旨意,兵部和五軍都督府也做好了調兵和統兵的準備,但在選帥上,遲遲沒有合適的人選。
杜首輔力薦的人是承牧,但承牧曾是裴勁廣的家奴,令不少朝臣心有芥蒂。
可眾所周知,裴勁廣是個驍勇善戰的老將,要與他對壘,在氣勢和排兵布陣上,都該選個經驗老到的將者,可這些年裡,老將不是致仕就是去往了各自的封地,一時推不出能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大將。
這時,沉寂良久的肖逢毅站了出來,當著百官的麵,擺出了“大義滅親”之勢,發誓會效忠朝廷,活抓裴勁廣,押解至禦前。
天子沉思,肖逢毅在領兵作戰上實力不輸裴勁廣,而且有過護駕之功,還因此被刺客連捅過三刀,幾乎刀刀致命。這份恩情,天子牢記於心。
如今,他因名譽受損,一直想要找個契機尋回顏麵,必會全力以赴,即便對方是他昔日的好友。
可他們能成為好友,無非是擁有共同的利益——扶持東宮太子。
而今,裴勁廣反叛,兩人之間的利益橋梁已斷,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打定主意,天子下了旨意,封肖逢毅為主帥,承牧為副帥,於三日後啟程奔赴湘玉城。
在禦林軍浩浩蕩蕩趕赴的同時,臨近湘玉城的其他總兵們也相繼收到諭旨,輔助禦林軍共同攻城。
在秋風吹黃銀杏、染紅楓葉時,裴勁廣成為了眾矢之的,腹背受敵。
而秦妧等人也在初秋的某日,抵達了樂熹伯府,與楊氏和裴悅芙泣淚相見。
楊氏抱住秦妧母子,泣不成聲,嚇得雪霖睜圓了烏黑的大眼。
在看見自己的孫兒後,楊氏斂起悲情,擦去淚水,局促地將雪霖抱坐在腿上,可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大顆大顆地向下落。
徐夫人陪在一旁,不停說著寬慰的話,聲音也漸漸哽咽。
府中一下多了三個孩子,倒也熱鬨了起來。
秦妧每日都讓自己處在忙碌中,白日陪周芝語治療眼疾,夜裡陪伴在阿湛、阿沐和雪霖身邊,很怕自己閒下來後就會思念裴衍。
從裴衍寄來的信中,她知道這是為了保全湘玉城中的百姓而進行的持久戰,時日不會很短。
湘玉城易守難攻,裴勁廣又狡猾多疑,在發覺城中有了朝廷的眼線後,再聯係周芝語三人不翼而飛的事,他將計就計,不但揪出了陳叔,還在連通城池內外的地道裡澆油放火,阻隔了禦林軍的進入。
讀完信後,秦妧為陳叔捏把汗,也深深意識到裴勁廣的強大和可怕,難怪能成為實力最強的總兵。
再次收到裴衍的來信,是在晚秋豐收季。
湘玉城中快要矢儘糧絕。
也讓朝廷迎來了最大的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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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玉城,總兵府。
左參將急匆匆跑進裴勁廣的書房,呈上一封染血的信函,“侯爺,朝廷以投石機投上來的。”
裴勁廣沒理會,隻問道:“糧草的事,可有眉目?”
“草木都被挖儘了,將士們連菜湯都喝不上,隻能去百姓家裡搶了。”
“不行。”裴勁廣皺起濃眉,再失民心,他恐夜裡會被人潛入總兵府偷襲。
左參將儘是無奈,“可不搶,能指望百姓主動供應嗎?”
“殺幾匹戰馬吧,從瘦弱的病馬殺起。”
戰馬對騎兵而言,猶如同袍兄弟,怎可食其肉用意充饑......
見左參將猶豫,裴勁廣耐心漸失,“咱們是守城,無需征戰,留那麼多戰馬做什麼?還會消耗糧草。”
左參將領命,下發了指令。
書房空蕩蕩的,充盈著無人問津的蕭瑟,裴勁廣靠在椅背上,長長歎出一口氣,餘光瞥見書案上的書信,拿起撕開來看。
是肖逢毅寫的勸降信,言之鑿鑿,數落著他的不是。
連同書信一同拍在書案上,裴勁廣穿上甲胄,親自登上城樓,對護城河另一側駐兵紮營的肖逢毅喊了話,皆是奚落對方忘恩負義的言語。
知他被自己激怒,肖逢毅跨馬來到護城河前,手作喇叭狀大聲回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裴兄若降,小弟定會在禦前為裴兄求情,保裴兄免受皮肉之苦!日後做個閒散之人,不比做困獸強得多!”
裴勁廣會信才怪。
他深知一旦自己被俘,肖逢毅會做的,定是在百官麵前耀武揚威一番,洗去拋妻棄女的罵名。
唇邊泛起冷笑,裴勁廣舉起弩機,瞄準肖逢毅射了出去,奈何射程有限,箭支斜插在地。◢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看著落空的箭支,肖逢毅嘖一聲,大聲道:“城中都快矢儘糧絕了,裴兄怎地還不知珍惜呢?”
明顯是一句挖苦的話,卻使裴勁廣感受到濃濃的羞辱,身為兵器世家的家主,何曾為兵器短缺惆悵過,又何曾拮據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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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肖逢毅摘下鳳翅兜鍪,掀開簾走進帥帳,見裴衍和承牧正在對弈,輕哼一聲,卸去佩刀和甲胄,用腳勾過把竹椅坐在一旁,“兩位倒是沉得住氣。”
在利益麵前,他暫收了對裴衍的怒氣,冷眼瞧著棋局,“若是按先生起初的水渠攻法,說不定已經拿下裴勁廣,回宮複命,還用在這裡浪費精力和物資? ”
裴衍落下白子,語氣平靜道:“那樣的話,王爺還有立功的機會嗎?”
“為天子平息禍亂,乃臣子之職責,立不立功的,不重要。”
這話就有些虛偽了,裴衍沒在意,又落下一子,吃了承牧一片黑子。等局勢進入收官,他看向肖逢毅,“王爺覺得,軍中糧絕時,裴勁廣會以何種方式供應食物?”
肖逢毅換了個坐姿,叫侍從拿來一副象棋,挑出裡麵的“馬”,丟在裴衍和承牧的棋盤上,“湘玉城所囤戰馬數千,足夠他們維持一段時日,照這麼下去,除夕都未必能取勝。依我說,直接攻城算了。”
“王爺是覺得,湘玉城的百姓不重要?”
這次的作戰計劃經由天子首肯,無非就是為了減少百姓傷亡,肖逢毅怎會承認心中所想。
暗罵一句“婦人之仁”,他起身踢開竹椅,寒著臉打簾走出去。
明明自己才是主帥,卻被一個反賊的兒子鳩占鵲巢,想想都難以咽下這口氣。
等行完一盤棋,承牧問道:“先生是因為城中那條地道,徹底放棄了地下水渠的方案,如今地道被裴勁廣毀掉,可要重新考慮挖掘水渠?而且,即便以水渠攻城,隻要城門打開的及時,也未必會傷到百姓。”
“來不及了,霜降伊始,地質就不宜挖掘了。再者,現今看來,以裴勁廣的犟勁兒,估計是寧願淹城,也不會開門投降,咱們不能拿百姓的命去賭。”
“那,咱們還有其他法子加快裴勁廣投降嗎?”
裴衍一顆顆收起棋子,又用棋子在棋盤上擺出馬廄的雛形,“裴勁廣雖抓出了不少混進城的禦林軍,卻並沒有清除乾淨。有一人混進了軍營的後廚。”
“誰?”
裴衍打亂棋子,又擺出一個字——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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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長期被困,湘玉城中的士兵已許久不曾喝到肉湯,今兒聽說要開葷,全都早早來到食桌前等待。
身穿短褐、頭戴襆頭的魏野盯著被吊起的馬匹,摸了摸它的腦袋,“委屈你了。”
片刻後,馬廄中想起叮叮當當的蹄子聲,被拴的馬匹狂躁不安,大有要掙開束縛胡亂奔騰之勢。
得知情況後,左參將忙不失迭地跑去裴勁廣的書房,說戰馬可能染了病,非但不能食用,還要求提供獸醫和藥材。
城中現今的情況,哪裡還有藥材能供給畜生。裴勁廣麵色陰沉地坐在太師椅上,最終下了搜刮百姓家裡糧油的命令。
一時間,城中怨聲載道,雞犬不寧。
守一座不安寧的城,從氣勢上就輸了大半。
裴衍讓禦林軍在城外高喊起“三日可破城”,徹底攪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