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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260 字 6個月前

《晝夜長川》作者:控而已

文案:

晝夜長川係列第一部:《橫舟》

晝夜長川係列第二部:《星垂》

晝夜長川係列第三部:《雜羅爛柯錄(征鴻)》

晝夜長川係列第四部:《遙山》

晝夜長川係列番外:《明日帝國》

第1章 1

“費醫生,您能幫我解答這個疑惑嗎?”

“你說。”

“我是什麼?”

“你是一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什麼是我?我怎麼能知道,我就是我,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

費醫生給他倒了一杯茶。

費醫生的診室不像診室,像咖啡廳的某個角落。他們坐在兩張藤椅上休息,藤椅外邊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陽光剛剛好落在庭院的邊界,診室通往庭院的門口。席雨眠能看到庭院裡的藤蘿,交織著爬在牆上,一對蝴蝶在嬉戲。

這已是如今城市中極罕見的景色,他每次來這兒的時候,都有種時光停駐的感覺,他不需要思考下一個小時他應該做什麼,那種感覺難得地令人心安,但在這兒,他總會產生這樣那樣的疑問。

這些疑問一直縈繞在他心間,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問費醫生。可是他又覺得他可能不該總是對著費醫生刨根問底。

費醫生叫費滄海,退休前是帝都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的院長,他過去的職業是腦科醫生,擅長的方向是各種先天性神經發育異常導致的精神疾病、老年性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以及各種成年人精神方麵的疾病。來這兒的人有的是費醫生過去的病人,有的是他的病人介紹的病人,有的則是費醫生的朋友。費醫生說過,他不是在治療,他隻是在和他們聊天——這些人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費醫生有時候隻是聽著,並不回答,他們問完以後,似乎就已得到了寬慰。

席雨眠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請喝茶。”

席雨眠拿起茶杯。費醫生的茶杯似乎是古董,那是陶瓷的茶杯,杯子的外側勾著一圈青色的枝蔓圖案,杯子的外表很光滑,可是內裡已經有了些許裂痕。

杯子裡裝的是紅茶。

費醫生曾經告訴過他,假如沒有必要,不要在家中喝茶,那樣他可以睡得更好。但是費醫生是整天喝茶的,席雨眠曾經也問過費醫生,他是否也有失眠的苦惱,費醫生說他沒有。

費醫生不吝惜談論自己的話題,可是來這兒的人對費醫生感興趣的不多,他們一般隻對自己感興趣。

感興趣到問出“我到底是什麼?”

“你聽說過神嗎?”費醫生問。

“神?”席雨眠怔了。

他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這個詞,似乎已經很久都不在人間的日常出現了。城市裡無人祭拜,飯館裡也沒有了神龕。他那片段的記憶當中的飯館裡,一進門似乎都擺放著神龕,一開始是真的火燭,後來是電的——大概吧?可他也不太確定,好像是有,好像也沒有,也許那隻是在電影裡看到的東西,因為他也無法確定他的記憶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有一個時代的人們普遍認為世界上有神,全能全知的神,是宇宙的主宰,三千世界當中的一切他都知曉。直到現在,還有一些人也是這麼認為的。”

“哪怕地球上少了一隻螞蟻?”

“是啊,哪裡星星化為灰塵,哪裡高山變成滄海,哪一頭鯨魚落下,哪一朵花瓣張開,哪一個人睜開眼睛,他全都知道。”

“那我也是他全部知覺的一部分?”

費醫生含笑不語。

“我不認為這樣的神存在。”席雨眠把頭側過去,看著庭院裡一隻蝴蝶點在牽牛花上,很快它扇起翅膀,飛向天空,和它的同伴嬉戲在了一起。

“你能抬起手臂嗎?”費醫生問。

席雨眠抬起了右手臂:“這樣嗎?”

費醫生點點頭,又問:“你看得到那隻蝴蝶嗎?”

席雨眠看向費醫生看的方向,剛才那對蝴蝶中的一隻又在牽牛花上停留了一會兒,可另外一隻蝴蝶已經不見了。

“看到了。”

“你既然可以自由地指揮你的身體,接收你的感覺器官給你的一切信息,就像全能全知的神之於宇宙一樣,你為何要困惑自己的存在?”

費醫生又給他倒了一杯茶。

席雨眠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他的困惑。這是一種固有的困惑,他知道這個困惑來自於哪裡,但是對著費醫生,他不願意全部描述出來——也許是因為費醫生幫助了他太多,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費醫生就算知道,也不願意告訴他。

“費醫生,您說的是現在的我,我說的是過去的我、現在的我,以及未來的我。你能告訴我,假如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現在的我和未來的我不一樣,那麼哪一個是我?”

費醫生依然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問他:“要不要看看新聞?”

席雨眠輕輕嘆了口氣:“我真不希望在您這兒也連上網絡。”

“那我們看看公共的新聞?”

“為什麼一定要看新聞……”席雨眠有些不開心了。

費醫生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什麼指示,他和席雨眠的麵前就出現了透明幕的影像,那是費醫生把他的網絡外放了。

“公共”,在這個時代已經越來越少。可他的記憶中,高樓上有公共的電子屏幕,家裡有公共的電視屏幕,他總是懷疑這樣的記憶——他的記憶不成連貫,都是碎片,那是他生了一場大病的緣故。他對他的同齡人說起小時候看到的這些東西,他們都覺得奇怪。

他的同齡人,小時候開始腦子裡就有了芯片,就能連接上網絡。大概就像費醫生說的那種,全能全知的神的感覺,因為連接了網絡,想看到的想聽到的,一念之間就可以接收到,世界上各個角落的網絡,都會用具像的方式把你要看的要聽的東西,直接送給你的大腦中樞,就算是聽覺器官和視覺器官都喪失的人,也能看到和聽到東西,也能和外界交流。

因為這隻是近二十年來采用的新技術,老一輩的人一開始並不習慣。可是他們中的每個人也被被迫裝上了芯片和網絡,以免不能使用社會提供的服務。但他認識的老人家,很多不像年輕人那樣隨時隨刻開著網絡,他們始終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看世界”的方式。他們有時候會像費醫生這樣,把私人的網絡外放,以便告訴自己我是真的在“看”東西,而不是在“想”東西。可是年輕人並非如此,大概是因為出生不久就與網絡共存,他們覺得關掉網絡,用真實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反而有些怪異。⊥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盡管對於連接上網絡這件事,他沒有任何懷疑或是排斥,他的記憶似乎讓他接受了這一點。可是他對他的同齡人兒時沒見過電子的公共屏幕覺得非常懷疑,他甚至感覺自己對網絡不習慣的體驗,更像他爺爺奶奶那一輩的人物。

“我總覺得我的小時候和他們的小時候不是一個時代。”席雨眠說出了自己的困惑。這幾年來,他曾經好幾次對費醫生說過這個錯覺,但費醫生隻是告訴他,這大概是那場幾乎奪去他性命疾病的後遺症。

費醫生的網絡定格在了一個新聞發布會上。這年頭很少有什麼新聞發布會會引起全部人類的注意。人們各自注意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除非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件,強行提醒所有人的網絡必須注意。

可是如果你不想被騷擾,隻要像席雨眠這樣關掉網絡就可以了。隻是,現代年輕人很少這麼做,現代人覺得網絡已經是自己神經係統的一部分,切斷了網絡,就好像不再是世界的一部分。

那個新聞發布會應該是很重要的,因為有很多人在現場,那是個很正式的場合。有了網絡之後,很多時候人不必見麵就可以一起做事,把許多人聚集在一起,隻是一種儀式感,用來說明這件事非常重要。

席雨眠看了一眼數據,有三億人的網絡直聯這個發布會。

有一名頭發幾乎全白的男性正在安靜地等待著工作人員調試麥克風。

“他是誰?”

“他是我的同學,也許你聽過他的名字,他叫林驛橋。”

就算是深山老林裡的猿猴,應該也聽過這個名字吧?這個人正是去年獲得諾貝爾生理和醫學獎的那位教授。

“他是因為什麼獲得了諾貝爾獎?”席雨眠想了一會兒,想不起來。盡管有網絡,人可以全知,卻並非全能,知識是知識,理解歸理解,應用是應用,記憶是記憶,正是因為海量的知識,人類反而遺忘得更快了。

“神經係統信號編譯技術。”費醫生說。

席雨眠支著下巴,靠在沙發上,目光落在了屏幕裡那位科學家的身上。也許在哪個角落的熱點新聞裡,他曾經看到過關於這個人的消息,可是他並沒有仔細關注過他和他做出的事業。他對科學的事情漠不關心,他能膚淺地知道:啊,他們推動了世界的發展,人類又和過去不一樣了。可是,這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呢?他每天依然該吃該喝,工作著,偶爾在夢裡或者記憶裡看到了一些舊時代的影像,偶爾懷疑一下“自我”,和一千年前的人類相比,他的需求也大概是一樣的。

科學家的麥克風被調試好了。席雨眠有時候想,人類的科技那麼發達了,可是有些東西還是和以前一樣,比如調試麥克風,他們為何不發明一樣可以直接讓聲音變大的裝置呢?

大概是因為這種裝置沒什麼用,賺不到錢罷了?在放大聲音這一塊,麥克風就已經夠用了。

這位叫林驛橋的科學家,看起來和費醫生差不多大年紀,應該有六十幾歲了。他的臉上沒有很多皺紋,可是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大概是由於這個發色吧,他看上去就是個老人了。他看起來非常消瘦,臉色也不算好看,總之並不是特別健康的樣子。

席雨眠仔細地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想:這個人年輕時想必很英俊吧?

“今天,謝謝大家來聽我說話。”林驛橋的聲音不算很蒼老,可那也是上了年紀的人的聲音。他說話有點慢,他好像並不擅長說話,每一句話之前,他都會思考一下。

“很多年以前,我有一個病人,他快死了,他那一年二十歲,讀大學二年級,他生病前身體很強壯,可是很快他就不能動了。他一開始入院的時候對我說:’林醫生,我想快點治好,可以去參加明年的全運會。’”

林驛橋說得很慢很慢,席雨眠抬起自己的手,忍不住說:“他的病人也是運動員嗎?”

席雨眠是學柔道的,但是他並沒有參加全運會,他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生病了,返回學校後,他的體力大不如前,康復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錯過了四年一次的參加全運會的資格。

大學畢業以後,出於現實考慮,他不能繼續搞體育了,就入職了一家保全公司,專門做一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