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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之前……確實是……
她暫且不敢細想,隻對初十四跟黎淵道:“你們兩個還敢說,我還沒說你們,為什麼陪著他胡鬨,竟帶著他出來了?”
初十四叫屈道:“哎喲,我們做好事,沒得誇獎,反而挨了訓?你不是不知道他的倔脾氣,我們若是不管,他自己爬也要爬過來了。”
楊儀抿了抿唇,看向薛放,卻見他還是隻盯著自己。
她心中一動,便道:“罷了,先回去再說吧。”
江公公過來要扶著,薛放卻還是挽著楊儀的手不放,就仿佛一鬆開,她就會跑了似的。
兩人出醫官署的時候,卻見眾醫官都已經先繞路在門口等候了。
而不出意外,門外仍圍著許多百姓人等。
瞧見他們兩人露麵,眾人鴉雀無聲。
忽然在人群前方,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仰頭看著台階上的薛放,問道:“你就是薛督軍嗎?”
薛放道:“我就是,怎麼?”
那孩子又看向楊儀:“你真的會娶永安侯菩薩娘娘嗎?”
才說完,那孩子的母親滿麵惶恐,趕忙捂住他的嘴:“少胡說。彆衝撞了薛督軍跟永安侯大人。”
“不要緊,叫他說就是了,不過……我不懂,”薛放忍俊不禁,問道:“什麼是永安侯菩薩娘娘。”
原來薛放先前來的時候,被百姓們瞧見,自然議論紛紛。
有的說那是薛督軍,有的卻說不像……
畢竟此時薛放也是元氣大傷,從意氣風發俊美無儔的少年將軍,現在也弄成一個“病號”了。
所謂“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那孩子的娘親見薛放並不惱,才又放開他,這孩童便認真地說道:“永安侯菩薩娘娘就是永安侯菩薩娘娘,你怎麼這樣都不知道。”
薛放忍笑。
孩童的眼珠骨碌碌地又看向楊儀,點頭道:“薛督軍受傷了,永安侯菩薩娘娘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她是神仙娘娘,一定能成!”
“這話說的對,”薛放一本正經地答應,轉頭看向楊儀,道:“神仙娘娘,那就求你大慈大悲吧?我可全靠你了。”
他隻顧玩笑,楊儀卻不敢懈怠,輕聲道:“彆隻顧說笑,先上車吧。”
江公公跟曉風扶著薛放上車,楊儀向著百姓人眾行了禮,也隨車而去。
百姓們目送馬車離開,皆意猶未儘,有人道:“聽聞本來薛督軍跟永安侯的婚期是在九月的,因為要來北境,竟耽擱了……”
也有的道:“這次多虧了薛督軍率兵死戰,他傷的可不輕,據說之前一直都在昏迷不醒,隻盼能夠快些好起來。”
“可不是嘛,之前薛督軍受了傷,為去夏州還一個人翻越了圖興山呢,真是神人,簡直是天降給北境的神將!”
“永安侯是神醫,薛督軍是神將,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這些話可惜薛放並沒有聽見,不然,指不定會如何心花怒放。
回到了兵備司之後,楊儀先給薛放檢查過身上的傷處,又細細地聽過了脈。
讓他喝了熬好的湯藥,該敷藥的地方又重新換了。好不容易料理了這些,天已經黑了下來。
才掌了燈,胥烈忽然到了。
沙狐的傷其實沒什麼大礙。
先前他隻是找個由頭要見楊儀而已。
當然,也確實還有一件懸在他心頭的事。
在楊儀來見他之時,胥烈望著她憔悴的臉色,訝異。
“永安侯,多日不見,”胥烈凝視著她,疑惑道:“你怎麼看著……比我們這些傷的半死的人還要虛弱幾分?”
楊儀不理這話,隻默默地給他診了脈,又問道:“身上的傷可曾綻裂?”
“不曾。就是時不時有些發癢。”
“這就是快要好了,切記不要去撓動。”
胥烈歎道:“多虧了永安侯妙手。我回到北原,我們國中也有些名醫,但他們看過我的傷後,無不感慨,說我真真是命不該絕,才會遇到如你這樣的高明大夫。”
楊儀淡淡道:“不敢當。當時我也並不是為了你。”
那會兒還打算用胥烈把俞星臣換回來呢。要不然,楊儀還真未必這樣儘心。
畢竟當時楊儀可把胥烈當成了威脅大周跟薛放的頭號勁敵。
胥烈微笑道:“永安侯,我們現在不是敵人。怎麼還對我這樣冷若冰霜的呢?你之前用那藥來製我,我都既往不咎了。”
楊儀方才給他診脈,就知道他體內的“毒”已經解了。
當時在望鳳河發現了胥烈身份有異後,楊儀給了他兩顆藥。
其實第一顆,並不是真正的毒,而是一種溫性的大補藥,若是對症服之,會有強身健體的功效。
但胥烈的體質偏熱,原本是忌諱這藥的。
所謂“是藥三分毒”,何況是反其體質而行之,服下之後,勢必會渾身燥熱,顯露於外,便是通紅的塊疹。
尤其是胥烈一旦動心勞神,或者心浮氣躁,體內血熱,自然越發能激發這熱性的藥。
手腕,脖頸,這些血管彙聚之處,凝熱更甚,所以顯露的越發快而明顯。
當時楊儀隻是懷疑,還並沒有確定他的身份。
直到胥烈身份暴露。
那第二顆藥,也並非毒藥,卻是一顆涼藥。
這涼藥能暫時壓製他體內的熱毒,但涼熱交替,藥性相反相克,反而會傷到他的臟腑,隻一時不會致命。
楊儀說那隻是第一顆,如果還要繼續再服用兩顆,毒性激發,自然會治胥烈於死地。
畢竟楊儀就算再能耐,也拿不出那什麼神乎其技的“食腦蟲”似的蠱毒,且她也不會鑽研那些。
但隻用她平生所知所會,就已經足夠了。
所謂名醫要殺人,完全不用刀。
甚至一顆救命的藥,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反而會成為催命符。
胥烈背上的傷不能大動,走路的樣子還是有些怪的。
薛放一眼看了出來,但這會兒難兄難弟,誰也不用說誰了。
胥烈在薛放對麵落座,打量著薛放的臉色:“真不枉我之前恨不得你死,果然是我朝心腹大患。若一早除了,今日我也不至於跑到定北城來了。”
薛放道:“你這會兒說這些話,是不是以為我不能打你了?”
胥烈一笑:“你不喜歡聽實話,難道想我說些虛言假套?何況這是恭維,你難道聽不出來?”
薛放哼了聲:“你的恭維太過新奇。”
胥烈看向楊儀,臉上的笑意斂了斂,尋思片刻:“方才海納在這裡?”
薛放皺眉:“什麼海納,是曉風。”
“你既然知道我說的是誰,那就好,”胥烈平靜地望著薛放:“我也不是來爭吵的,你該明白。”
薛放不語。
胥烈道:“我的誠意,已經告訴了俞監軍。想必你也能猜到幾分。”頓了頓,胥烈看向楊儀道:“其實那天晚上我姐姐在石狼坳見過海納後,弗邑關本是要出擊的,是姐姐給製止了……”
“聽你的語氣,你似乎很遺憾。”薛放道。
胥烈搖搖頭:“確實,按照我的意思,不該心軟。再怎樣,畢竟是兩國之爭,容不得兒女情長,可到底……”胥烈打住,而隻看著薛放道:“你還沒告訴那孩子他的身世?”
薛放畢竟才醒來不多久,且還沒想好怎麼跟曉風開口。
畢竟曉風現在知道了胥皇後是他的母親,那……該怎麼跟他說,薛靖身為定北城守將,而跟北原的皇後有什麼前情一節?
胥烈打量著薛放的臉色,道:“他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了,你若不好開口,我向他說也成。”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不必。”薛放回絕:“你也不用打他的主意,我會帶曉風回京。”
胥烈雖然早有所料,但聽他說出來,心頭仍是一沉,問道:“當真沒有緩和的餘地了麼?曉風也是願意跟著自己親生母親的……”
“你還敢說!”薛放冷道:“你當時誘騙他去北原,結果呢?還不是他又逃了回來!”
沉默,胥烈道:“你聽我說,凍土重鎮我們自然不會要了,俞監軍的意思是,要把邊界劃到祖王城,這個我們卻是不能答應,但你如果願意讓曉風跟我回去,這提議倒不是不能商議的。”
薛放嗬了聲,道:“疆域是打出來的,不是‘商議’出來的。你要讓曉風來交換……想也彆想!彆說是曉風,就算是大周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會作為交換!”
兩人目光相對,胥烈終於歎道:“‘既生瑜,何生亮’,這心情我今日才懂。”
薛放卻道:“這話可不興說啊。諸葛亮可把周瑜氣死了,照你的意思,這裡必定得死一個人,但不知道是誰……”
楊儀覺著這話刺耳,便道:“烈親王,時候不早了,若無彆的話,還請回吧。”
胥烈去後,江公公又送了晚飯來。
薛放先前昏迷中,吃的不多,這會兒儘力吃了會兒,他自己當然也想快些恢複,順便又督促楊儀多吃了兩口。
晚飯後,薛放本來想叫曉風來,告訴他薛靖的事。
不料外頭又開始刮起大北風。
薛放拍拍身側的空床鋪,對楊儀示意。
楊儀猶豫片刻,先出門對江公公交代了幾句。
屋內外安靜下來,隻有北風吹窗,發出虎嘯之聲。
楊儀想起前些日子隨軍出城,雪夜行軍,恍若一夢。
不由輕輕地把手放在薛放腰間。
過了會兒,楊儀喚道:“十七。”
薛放把自己裹著細麻布的手放在她的手上,看著彆扭,“嗯”了聲。
楊儀問道:“你之前是怎麼了?”
薛放裝傻道:“什麼怎麼了?”
“你忘了?”楊儀的聲音很輕,並未興師問罪之意,仿佛隨口閒話:“先前醒來,好像不認得我了。”
其實她鼓足了勇氣,才主動提起。
雖然那是她不肯碰觸的瘡疤,但倘若薛放想說,她願意聽,也願意……
薛放沉默了會兒,仰臉笑道:“我那是病糊塗了,頭腦發昏,你記恨著我?那你打我好了。”
楊儀微微起身,凝視著他的眼睛。
兩個人現在對於彼此自然是極為了解,楊儀很容易就能看出薛放在瞞著什麼。
“你心裡若有什麼,你可以說出來,”楊儀緩緩地說道:“我不想你心中有一根刺。”
“誰說有什麼刺了?”薛放皺皺眉,思忖了會兒,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先前稀裡糊塗的時候做了個夢而已。”
“做夢?”楊儀想到俞星臣跟自己說的、他想起前世種種時候,豈不也如大夢一場,她問道:“什麼夢?”
薛放歎道:“我……其實也不止是這次,之前在海州、以及回京的路上,迷迷糊糊的也曾有過。”
楊儀咽了口唾液,薛放撇了撇唇:“總之亂糟糟地,有時候夢見你跟我隔著很遠,我想追都追不上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