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迎了出來,正是康兒的母親齊氏,她睜大雙眼看向門口,望見小孩的時候,脫口叫了聲:“康兒!”
孩子見到了齊夫人,這才鬆開了靈樞的手拔腿跑了過去:“娘!”
眼見她撲到了齊夫人的懷中,吳校尉跟靈樞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齊氏抱著康兒,像是失而複得,喜極而泣。
正在此時,任秀才從內走了出來,看看他們兩個,又看向靈樞跟吳校尉。
昨兒才見過吳校尉,任秀才端端正正地拱手行禮:“多謝送小女回來。勞煩幾位了。”
吳校尉道:“秀才公,下回女兒不見了,可不能再似這般怠慢,要儘快報官才是。要知道這次她無礙,可算是菩薩保佑。”
任秀才忙著點頭應承,又看向靈樞:“這位是……”
此刻康兒抬頭,說道:“靈樞哥哥是京畿巡檢司第二的高手,他是來幫忙殺死螳螂妖怪的。”
齊氏一驚,趕忙捂住康兒的嘴:“胡說什麼!”
任秀才也皺眉:“你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就是這麼在巡檢司裡跟各位官爺說話的?就是因為你胡鬨,才勞動巡檢司的官爺多番來回,豈不讓他們耽誤了正事!”
康兒怔了怔,道:“我隻是想找回弟弟妹妹……”
“你還說?”任秀才有點惱怒。
吳校尉勸道:“孩子才回來,秀才公莫要苛責,她在外頭也受了不少驚嚇,還是好生照看著吧。”
任秀才聞言才又減去了怒色,略一笑道:“是,隻恨這孩子不懂事,給各位添了麻煩。”
靈樞淡淡道:“不麻煩,有疑破疑,有難解難,有案查案,這都是巡檢司分內的事情。府內無恙自然最好。”
任秀才垂首:“您說的是。”
吳校尉道:“既然這樣,咱們或可離開了?”
任秀才忙道:“為何如此倉促,還請入內喝杯茶。”
“秀才有所不知,我們在鄰縣還有一件公務要辦,實在不能耽擱。”
“這……”任秀才露出幾分失望之色:“既然如此,那就不敢強留了。”
靈樞看了眼康兒,對任秀才道:“告辭。”
康兒正發呆,聽了這句大驚:“靈樞哥哥……你彆走!你不是要留下來的……”
齊氏看了眼任秀才,趕忙抱住康兒:“好了,彆去麻煩官爺,你瞧你臟臟的,跟我進去吧。”
康兒叫了兩聲“靈樞哥哥”,靈樞隻向著他擺了擺手。
離開了任家,騎馬轉道,吳校尉道:“你自己在這裡可使得?”
靈樞道:“我是巡檢司第二的高手,難道還有什麼弄不定的?”
吳校尉笑道:“那就多勞靈樞哥哥了。”
說話間,其他人隨著吳校尉往城外風馳電掣般離去,靈樞則拐入一條小巷。
任家。
齊氏將康兒帶回了房中,戰戰兢兢地問:“你都跟巡檢司的人說什麼了?”
康兒因為靈樞沒留下來幫自己,已經哭過了,此刻仍是眼圈發紅,抽噎說:“我說螳螂妖怪把弟弟妹妹捉走了,叫他們幫我找。”
齊夫人忙安慰:“彆哭,沒有什麼螳螂妖怪,是你看錯了。”
康兒搖頭:“我沒看錯,它趴在窗上看我來著!娘,我覺著它也是來捉我的!”
夫人打了個哆嗦:“好孩子,彆說了。不會的……娘不會讓它來捉你的。”她把康兒緊緊抱入懷中,忍不住流下眼淚。
正在這時,任秀才回來了,進門看見康兒跟夫人,忍著氣說道:“你好歹教教她體統,也不很小了,為什麼總是鬨事,這次竟鬨到了京城裡去……如果傳揚出去,你我還能見人?”
齊夫人陪笑道:“縣內的人都不知道,夫君彆生氣了。”
“不知道?巡檢司的人三番兩次上門,你沒聽門上說,已經有人來打聽怎麼回事了!”任秀才疾言厲色,又望著康兒道:“都說女大不中留,明明還不到那把年紀,就這樣沒有規矩,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可見是我平時也沒有將你管好,給我拿戒尺來!”
康兒靠在齊夫人身上,不敢出聲。
聽見說拿戒尺,嚇得抱緊了齊夫人:“娘!”
任秀才正欲行家法,外頭一個老仆人道:“大爺,老太太又有些不好呢。”
聽了這句,任秀才臉色一變,邁步往外便走,走到門口又道:“叫她去小祠堂那裡跪著,把那二十四孝抄寫一遍,好好想想這次錯在哪兒,不許慣著她!哼……我任家豈能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不肖子孫?”
任秀才前腳離開,康兒叫道:“娘!”
齊夫人微微發抖:“好孩子,聽你父親的話,千萬不要再說什麼妖怪,也不要再提你弟弟妹妹了。”
康兒喃喃道:“我真的見不著弟弟妹妹了嗎?”
齊夫人把頭轉開,過了會兒,卻又鎮定下來:“你好好地跪上一會兒,讓你父親消消火氣……要聽話,知道嗎?”
“我不要跪,我也不要抄寫!”康兒叫嚷。
齊夫人一驚:“胡說!不許嚷鬨!”她的聲音提高,透出了幾分嚴厲:“不然我也不疼你了!”
康兒有點害怕地望著她,到底不敢再亂嚷,就默默地低下頭去。
齊夫人拉著她出門,便去了府內西側的小祠堂。
推開院門的瞬間,幾隻雀鳥撲棱棱自院中飛起。
院內地上,有幾處青草未除,石板路上也有稀疏的草叢冒了出來。
因為不大有人來這裡,這院子顯得格外死寂。
齊夫人把門推開,一股黴爛的氣味夾雜著香燭的氣息撲麵而來。
康兒對此顯然不陌生,安安靜靜跪在那已經有些發黃的蒲團上。
齊夫人則先洗手上了香,又很快地捧了個托盤出來,裡頭放著一卷畫軸,以及紙筆等物。
“好孩子,”齊夫人溫聲道:“你乖乖地好好抄寫一遍,寫得好,你父親就不生氣了。好嗎?”
康兒望著麵前的女人,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她點點頭:“知道了,娘。”
齊夫人把畫卷打開。
上麵是一副畫,畫的是一個身著帝王服裝之人,正恭敬地向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行禮。
旁邊寫的是“孝感動天”。
原來這是上古五帝之一舜的故事,說是舜的父親跟繼母、弟弟等想要謀害他,舜卻每次奇跡般死裡逃生,後來舜成為了天子,卻毫無怨言,甚至封賞自己那個想害他的弟弟。
至於孝感動天的意思,竟說是因為他孝順,所以才會從那幾次的謀殺之中逃脫。
至於第二幅,則是畫的一個老頭子,穿著奇怪的衣裳,手持撥浪鼓,如同小孩兒似的在地上撒嬌打滾,旁邊兩個一對男女長者哈哈大笑,這叫做“戲彩娛親”。
康兒看一眼,歎口氣,提筆抄寫。
齊夫人在旁盯了她片刻,見她甚是規矩,也不吵鬨,她便邁步出了祠堂。
康兒回頭,想叫母親留下,卻知道就算求了也不會管用。
她一個人在這陰森森的地方,心內害怕。
仗著沒有人在,她便念叨:“靈樞哥哥,說話不算數,明明說要幫我的,自己卻跑了。”說著就嘟起了嘴:“早知道就讓斧頭哥哥帶了豆子來,豆子都比你強!”
康兒一邊嘀咕,一邊抄寫,卻自然不曉得在她身後,一道身影立在那裡。
靈樞從門口看了會兒她、又掃了眼地上的那所謂《二十四孝》的畫卷。
抬頭,卻是任家祖先的牌位等,整齊陳列再上。
靈樞自然不是要離開,隻是這麼說,好讓任家的人不去提防罷了。
實則悄悄地又返回,暗中監視。
如今見是這樣,靈樞悄悄搖頭:把個孩子丟在這陰森的地方,跪著抄東西,這任家真是……
日色正中,想必那所謂“螳螂妖怪”不會出來作祟。·思·兔·在·線·閱·讀·
靈樞想起之前那一聲“老太太又不好”,便閃身離開。
正在靈樞離去之時,康兒卻回頭往門口打量了會兒,孩子的眼裡透出幾分疑惑,撓撓頭,還是重新又抄起來。
到了第三幅畫,就有點兒可怕了。
這叫做“噬指痛心”,說是春秋時候曾子的故事。
曾子在山中砍柴,家裡客人到了,他的母親想叫他快點回來,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神奇的是,曾子在山中就覺著心痛,急忙背著柴返回。
母親就說了緣故,因為想叫他回來,所以才咬破手指,這是“母子連心”的意思。
這些故事,其實任秀才給康兒講過多次,所以她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此刻望著這一幅畫,康兒突發奇想,竟把手指塞進嘴裡,試著咬了咬,心想:“娘會不會也心疼呢?”
這任府的下人果真極少,靈樞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老夫人養病的院子。
正那任秀才已經進了屋內,靈樞翻身上牆,又一個閃躍落地。
立在窗戶旁邊,就聽到屋內道:“這麼說,安安回來了?”
任秀才恭恭敬敬地說道:“是。已經回來了,母親放心。”
“回來了就好……”那聲音有些沙啞,輕,而帶一些抖,聽著令人難受:“這次可要看好了……三個孩子隻剩下一個!安安可千萬不能、咳……再出什麼意外。”
靈樞聽得心裡發毛,想了想,抬手在嘴裡沾了點唾沫,輕輕於窗欞紙上戳破一點。
他眯起眼睛,向內看去。
從狹小的孔洞內,靈樞看到裡間地上,是任秀才跪在那裡。
而在他麵前的榻上,半躺著一個人,蓋著被子。
床帳垂落,看不見那人的樣子,隻望見一隻有點枯瘦的手探在床邊,手指有些崎嶇,像是鷹爪似的。
任秀才道:“母親擔心小輩,卻是減了他們的福分……兒子隻盼母親的病情能夠儘快痊愈,之前聽人說,京城裡有位給太後看診的楊太醫,最是能耐……”
“什麼楊太醫,”老夫人卻立刻拒絕:“有陸神官在這裡,誰我也不信,上回他給我祈福之後,我不是好多了?”
任秀才低頭:“是。母親說的對。要不要……再請陸神官來看看?”
“神官說了,我這不過是一劫,過了這劫必定會好,不必再去請,你隻記得回頭替我多點幾盞蓮花燈,就算是我的功德,病自然也好的快。”
“是。兒子這就去辦。”
老夫人像是很滿意:“去吧。聽你這麼說,我心裡都痛快了些。”
“兒子告退,晚上再來請安。”任秀才起身,卻仍是畢恭畢敬倒退到門口,這才開門走了出去。
靈樞在他出來的時候已經閃身躲了。
等任秀才出了院子,聽見院門關起,他才又翻身下地。
仍從那個戳開的孔洞向內看去,這次,靈樞卻看不到有什麼東西了。
眼前隻是一團不明的漆黑,好像是屋內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似的。
但這怎麼可能?
靈樞疑惑,微微歪頭,想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