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回城,楊儀自馬車裡說道:“這裡靠西外城最近,能否順路去看一看付老先生?”
薛放心喜:“我正惦記著又不好開口,姐姐真是跟我心有靈犀。”
楊儀車內咳嗽了聲。
幾日不見,付逍的家門院落也都已煥然如新。
門口的路重新鋪過了,就算再下雨也不至於再積水成潭的。
兩扇白骨森森的門被重新刷了青漆,破爛的地方做了修繕,透出幾分莊重。
院內也統一修理過,中間的甬道用青磚整齊鋪就,連原本透風的窗戶都重新糊了桑皮紙,整個小院都迸發出生機。
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頭呼呼喝喝的響聲。
楊佑持見薛放正扶楊儀,自己便探頭看了眼,竟見一個半大少年,正在那裡紮馬步,打拳,倒也算是虎虎生風。
隻是那少年看著瞳仁發藍,不像是中原人。
楊佑持乃第一次來,自不認得這就是隔壁的曉風。
曉風卻瞧見了門口的薛放,當下叫道:“付叔,十七哥哥來了……還有楊姐姐!”
他快步跑出來,激動不已,楊儀忙問:“你母親呢?”
曉風道:“在家裡,姐姐找她有事?”
楊儀笑道:“我又要為難她了,勞煩她找一套能穿的衣裳。給我的丫頭換一換。”
曉風忙道:“我這就去說!”撒腿跑了。
院中,付逍已經出了堂屋,正站在門口往外看。
楊佑持知道他就是當年拳打監軍的老都尉,果真自有虎威,竟不敢造次,隻跟在薛放身後。
薛放卻道:“付老頭,你的臉色好的多了!這兩天可按時吃藥了?”
付逍哼道:“你這渾小子,剛見麵就損人,哪裡有一碰麵就叫人吃藥的!”
薛放道:“那是你的救命藥。你不吃是你自己想不開,我隻是怕糟蹋了開藥人的一片心。”
付逍聽他信口胡說,又打量他的臉色,忽然感覺今日的薛十七郎跟先前不太一樣了。
此時楊儀走了進來,驚訝地打量院中情形,付逍見她隻穿著短到腰的對襟衫子,沒穿外褂,便知必定有事:“你們打哪裡來?”
楊儀正行了禮,薛放道:“剛才去了一趟碼頭。”
付逍臉色微變:“是那個大通碼頭?”
薛放驚訝:“你也知道?”
“哼,這兒誰不知道,”付逍冷冷地:“顧家的那個小霸王在那條河上不知道造了多少孽,顧家竟都能給他平下去……”
西外城這裡都是些平民百姓,乾苦力的當然最多,也有不少在碼頭上討生活的。
關於顧瑞湖的事情,付逍知道的比薛放多。
楊儀請了付逍進內,給他診脈,又問他吃藥的情形,有無戒酒。付逍歎道:“隔壁那小子每天跟盯犯人一樣盯著我,我敢缺一口藥?他們簡直把我當藥罐子看待。”
楊儀抿嘴:“老先生的情形略有好轉,隻是不可大意,這畢竟是要長期調養的。”
嶽屏娘找了幾件自己的、沒很穿的衣裳暫且給小甘換上了。
看到小甘頭發還是濕的,嶽屏娘二話不說,衝回家去燒水煮薑湯,又兌了點兒糖,趕緊捧過來給小甘喝。
小甘喝了滾熱而甜的薑糖水,整個人身心熨帖,額頭出了汗。
楊儀連連道謝。
嶽屏娘道:“大小姐竟謝我做什麼?前日你們二爺叫管事送來的十兩銀子,付大哥隻都給了我叫我收著,讓我抓藥日常開銷之類……”
她的眼圈驀地紅了,掀起腰間的圍裙擦淚:“我心裡慚愧,知道是大小姐的心意,見我們窮困的那樣……隻是那麼多銀子怎麼敢收,我去拿來……”
薛放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吃驚地看著楊儀。
楊佑持總算找到了一件自己熟悉的,畢竟這是楊儀交代他做的,見薛放訝異,他便道:“那會兒大妹妹叫我去找十七,我心想他忙得很,反正找來又不麻煩。”
楊儀上次來,不管是付逍還是嶽屏娘的情形她都看在眼裡,一文錢難死英雄漢,付逍又把自己僅存的一點錢都給了蕭太康買銀紙……老的老少的少,屏娘又是女子,他們將何以為繼?
楊儀早攔住屏娘:“上次借我的鞋襪我還留著,今日又來煩擾,以後興許也會常來往,娘子又何必說些見外這話。那銀子你隻管留著,我想,若用不了……我看娘子是個利落能乾的人,也許可以做點買賣之類,也是好的。”
嶽屏娘滿目感激。
曉風在旁道:“我娘跟人學過做豆腐,隻是苦於沒有本錢,這次豈不是可以做起來了!”
屏娘怕他無禮,剛要嗬斥,付逍道:“你隻管拿著用,如果真的做了好買賣,將來賺了錢連本帶利還給人家就是了。”
楊儀去東屋看小甘的情形,屏娘也跟了進去。
楊佑持怕薛放有話跟付都尉說,就跟曉風一起出門,問他練的什麼。
裡間,付逍看看薛放:“這位楊姑娘,身子雖弱些,倒是個難得的好人。”
薛放低低道:“我都不知道她叫人送銀子,比我想的還周到。”
付逍道:“小十七,這姑娘很好,我看中了。”
薛放一驚:“什麼?你……”離譜,難不成人老心花?
付逍卻悠然地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提親啊?”
薛放正怒視付逍,聞言發蒙:“提親?”
付逍意味深長地笑道:“你這傻小子,彆的也罷了,這些日子她在京城內聲名鵲起,太醫楊家雖沒落,倒也是過得去的門庭,你以為就隻有你有眼睛認得珍珠,就沒有彆人也盯著嗎?”
第152章 二更君
◎互相取暖,提親之人◎
楊儀來給付逍看診的消息,給一些眼尖的人瞧見,頓時又傳了出去。
付逍聽到門外有說話聲音,便跟薛放道:“以後還是不要直接讓儀姑娘到這裡來,一來人多眼雜的,難保會有歹人。二來,也確實有些身上染疾無處尋診的,她那慈悲性子,見了自然不會置之不理,怕累壞了她,何況長遠下去,竟不知到何時為止了。”
薛放道:“那你的病怎麼是好?”
付逍笑的有些複雜:“我本來是一心等死的人了,你們偏又撞了來,弄出這許多事,我一時半會兒怕是死不了的。我以前不願意往外頭去,如今已經不同先前,等我再吃幾天藥,我自然就進內城去,或者找你,或者找她,就行了。”
他本就有點憤世嫉俗,得罪權貴被退之後窮困潦倒,先前未遇良醫病情惡化,又加上蕭太康之死的刺激,才自暴自棄又開始飲酒。
若不是楊儀跟薛放及時來到,隻怕就真的死在屋裡了。
如今一切情形改變,那消極的念頭也漸漸地散了。
薛放道:“那當然是好。你要是自己能多保重,比彆人耳提麵命的都強。”
裡屋傳來說話的聲音,薛放側耳聽了聽,是嶽屏娘在說什麼鞋襪,薛放便悄悄問付逍:“你跟那女子怎麼回事?”
付逍微怔:“你說屏娘?自然是鄰居。”
薛放自己的事情當局者迷,對於付逍的事兒卻火眼金睛:“你少說這些,她的年紀快當你女兒了,居然叫你付大哥……好生親熱。”▼思▼兔▼在▼線▼閱▼讀▼
付逍咳嗽了聲:“那又如何,少來挑刺。”
薛放道:“你把自己每個月的錢都給了他們娘兒倆,無親無故,是想怎樣?我看她倒算是個能乾勤快的人,也沒那種妖嬌之狀,像是個過日子的,又給你送吃食,又給你縫衣裳……你是臨老入花叢了?”
“什麼胡話?”付逍老臉一紅。
薛放歎道:“沒什麼,我就是說,已經是這個年紀的了,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再說,他們娘兩個家裡沒個男人,生活也艱難,你要真的有心,倒不如給人家一個名分,當然,要是她沒這個意思就算了。”
付逍欲言又止,低頭:“你也說我這把年紀,都快當她爹了。”
薛放笑道:“那更好辦了,不做夫妻,你就認她當乾女兒,也一樣能照顧人。”
“你這渾小子!”付逍喝罵了聲,咳嗽起來。
薛放嘖了兩聲:“看你這反應就知道,你們有事……你方才跟我說什麼儘快之類的,你自己呢?”
付逍臉色微變。
嶽屏娘才搬來兩年不到,她頗有點姿色,又帶著個看似異族的孩子。
這外城龍蛇混雜,自然也有些閒人盯著,不懷好意。
屏娘初來之時,還有人狗膽包天的,做出些白天堵門,晚上爬牆的舉動,但屏娘性烈,動輒厲聲怒罵,拿著剪刀要拚命,而隔壁的付逍若是聽見動靜,便會出外相助。
他雖年紀略大,但畢竟行伍出身,身手又好,對於一兩個漢子都不在話下,何況那些地痞無賴。
打了幾次,終於安分了些。
嶽屏娘很是感激,又見他隻身一人,便常常過來幫忙打掃房子,縫補漿洗衣裳,有時候做了好吃的也叫兒子送來。一來二去就熟絡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坊間也有好些關於他跟嶽屏娘之間的流言蜚語。
薛放總算扳回了一局,見屏娘從內出來,便走到門口:“咱們走吧?”
楊儀答應著,帶了小甘往外。
還沒出門,就見之前治好了的石大娘,同她兒媳一塊進門,見了楊儀就要磕頭,楊儀忙製止,屏娘趕緊攙扶住了。
原來他們也是聽說楊儀今日來到,故而還想過來道謝。
還沒鬨完,又是之前來磕頭的老者,牽著病愈的小孫女兒來叫她磕頭,那小孩子已經不是那樣病的昏迷之態,活潑可愛,跪在地上向著楊儀恭恭敬敬磕了頭。
老頭子笑眯眯地說道:“姑娘真是神人,之前才吃了一劑藥,就大好了,我跟這孩子說,她是有觀音娘娘照應的人,福氣必在後頭呢。”
楊儀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臉,柔嫩的臉蛋,叫人愛不釋手。
薛放怕還有人來,便道:“時候不早了。”
不料才出院門,卻見有兩人扶著一名形銷骨立的四五十歲男子,見了楊儀,其中一個青年忙上前攔住:“請問可是楊大小姐?家父喉嚨裡生了腫瘡,各處求醫無效,聽說大小姐在這裡,還求救一救吧。”
楊佑持見薛放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道:“妹妹,還是得儘快回去。”又對那人道:“京城裡名醫甚多,我大妹妹又不是開診掛牌的大夫,這若看好了倒無妨,若是看不好豈不是她的罪過?恐怕又讓你們落了抱怨,先前我不跟著,便沒管著她,如今我跟著了,自然不能看她胡鬨。”
楊佑持知道薛放不想讓楊儀被這些人絆住,何況看了這個萬一又來一個呢,上次就是好容易才走的。所以故意這麼說,想讓他們知難而退。
不料那青年含淚道:“爺有所不知,我父親得了這症狀,嘴都不能張開,藥都吞不下,已經足足三四天食不下咽了,再這樣下去怕會活活餓死!之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