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覺著畫上的那燭九陰仿佛動了動。
窸窸窣窣,淅淅瀝瀝,外頭好像又下起了雨。
楊儀趴在破舊的八仙桌旁,因為這一天太過累倦,已經入了夢境。
急促的犬吠聲將她驚醒。
與此同時“啪”地一聲脆響,把龍王廟內四個人都驚醒過來。
楊儀驀地抬頭,循聲看向身後,卻聽到一個士兵叫道:“蛇,是蛇!”
她本能地汗毛倒豎,整個人站起身,四處張望。
羈縻州這邊四季氣候溼潤,最不缺的就是虎豹蛇蟲,虎豹雖可怕,但很少到人多聚居之地,唯獨那蛇蟲,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楊儀先前在蓉塘定居後,便在籬笆周圍撒了些鳳仙花、野決明的種子,這兩種植物都有驅蛇功效,其中野決明還是一味藥,可以解毒消腫,治療惡瘡疥蘚。
不多時,一名士兵舉著刀,將一條細蛇挑著扔了出去,罵罵咧咧地:“這破地方不是人住的,半夜三更還能掉下瓦來,幸虧沒砸到頭上。”
另一個道:“這狗兒倒是機警,多半是聽見蛇在屋頂上,這才叫起來。”
兩個人被驚醒,打了個哈欠,走到門口向外張望:“這雨下的還行,不算太大,就是不知道隊正他們現在到了哪裡了。”
此時已經寅時過半,天色微明。
豆子則跑到楊儀身旁,輕輕地%e8%88%94了%e8%88%94她的手背,好像是在安撫她。
楊儀摸了摸豆子的頭,再無睡意,便去看那傷者。
那士兵胳膊重傷,原先昏昏沉沉地,此時也已醒來,因傷處極痛,未免低低地申%e5%90%9f了兩聲。
楊儀先前是被不由分說“請”來的,何況處置這些傷並非她所長,她非常不情願,但是既然接手了,便沒有拋下的道理。
今夜若是她堅持,興許十七郎便放她回去睡了,隻是她心裡有數,這傷者還未脫離險境,若有個好歹,自己就近看著到底便宜。
果然,這傷兵的臉色微紅,嘴唇乾裂,楊儀試了試他的額頭及脈象,便喚了那兩個士兵過來,叫其中一人看守,另一人隨自己回家裡一趟。
這兩個小兵因白日見過她的“本事”,何況十七郎臨去之前命他們聽從差遣,所以不敢怠慢,便分頭行事。
打著燈籠回到茅屋之中,楊儀翻了兩包丸藥,摘了些薄荷葉,又取了一小罐子蜂蜜,先前沒吃完的糯米飯跟幾塊肉,便折回龍王廟。
她先讓小兵弄些水來,自己把糯米飯跟獐肉喂給豆子吃了兩塊,喂了些水,然後調了蜂蜜薄荷,給那傷兵灌服了兩顆退熱的藥丸。
那傷兵迷迷糊糊中,感覺口中清甜冰涼,十分受用,便喃喃道:“多謝。”
他睜開眼睛看向楊儀,迷迷糊糊中卻看不清楚,隻瞧見一張冠玉般雪白的臉,眉目清秀。
傷兵便道:“不敢勞煩……旅帥。”
楊儀聽見那個詞,並不明白:“旅帥?”
傷兵含含糊糊道:“旅帥自是旅帥……薛、薛旅帥……”
楊儀心跟著一縮:“你說什麼?”
好似聽見了個什麼了不得的字呢,難道是聽岔了。
那傷兵卻已經昏昏沉沉,楊儀靠近了些:“你指的莫非,是那個大胡子的十七郎?”
“大胡子……嗤,”傷兵閉著眼睛,卻咧著嘴笑了,好像想到什麼令人愉快的事,“不、不……那胡子是……”
“是什麼?”
楊儀正屏息靜氣地等待,外間的士兵忽然快活地大叫道:“回來了,是隊正他們回來了!”
第10章
◎能也得能,不能也得能◎
隋子雲確實回來了。
沒戴兜鍪,發髻已有些散亂,不知是被細雨淋濕,還是因為出汗。
這邊楊儀剛起身,就見隋子雲大步從外趕了進來,目光在室內一掃,落在她的身上:“楊先生!”三兩步近前,抓住楊儀的手腕:“救一救命!”
楊儀看隋子雲略帶狼狽的樣子,心裡就咯噔了聲,要撤手已經來不及了:“隊正在說什麼?是誰出事了?”
“來不及細說,請隨我上路。”
楊儀大驚,趕忙把手掙紮著抽回來:“上什麼路?”
隋子雲見她甚是抗拒,忙拱手垂頭行了個軍禮:“楊先生,十七郎危在旦夕,請隨我走。”
他居然不等楊儀出口拒絕,拉住她的手便往外而行。
楊儀氣道:“隋隊正!我雖是一介草民,也不至於給這樣隨意拉來扯去……再說我都不知十七、那位官爺是什麼症候,就算你硬拉我去也未必有用!”
豆子見勢不妙,攔著叫了起來。
隋子雲原先不笑不開口,此刻卻一反常態地肅然冷酷:“就算沒有用,也必定要你過去看一看!十七郎絕不容有失!”
大概是覺著拽著麻煩,隋子雲放開楊儀,上下一打量:“得罪了!”探臂將她攔腰一抱,竟如同搬鋪蓋似的把她夾在肋下,大步往外就走。
楊儀頭暈目眩,頭上的方巾也隨之搖搖欲墜,她趕緊伸手捂住:“隋……”卻因為氣出不順,才發一聲就開始咳嗽。
豆子跳上來,叫個不休,楊儀隱約聽到隋子雲嗬斥了聲,她生怕這些官差對豆子不利,便不管一切地叫道:“彆傷我的狗兒!”
隋子雲置若罔聞,挾人往清河旁衝去,船工早在恭候,隋子雲跳上船,還未站穩便喝命開船。
楊儀昏頭昏腦,勉強抬頭,卻見豆子一直追到了河邊,對著水上汪汪大叫,楊儀見狀叫道:“豆子先回去……”
話音未落,豆子噗通一聲,竟是從岸邊跳了下水!
楊儀驚呼,隋子雲等也很是意外,隻見豆子隻一個頭浮在水上,拚命地向著這邊劃過來。
但此刻天還未亮,船又快,豆子哪裡能追的上,加上水流的快,反而把它衝遠了些,浮在水麵的頭也越來越模糊。
隋子雲看看狗兒,又看看對岸,喝道:“快劃!”
月光跟燈火之下,原本含笑親和的臉,竟是出人意料的冷漠。
楊儀強忍住罵人的衝動,%e8%83%b8口起伏不定。
她的眼睛死死地看著河中的豆子,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身邊隋子雲道:“楊先生……”
有一隻手來扶自己,楊儀想也不想,奮力一撞,隋子雲站立不穩,身形一晃跌入水中。
同行的士兵叫道:“隊正!”急忙搶救。
幸虧此刻已經到了對岸,水並不深,隋子雲掙紮了會兒勉強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河水,深深地看了眼楊儀,喝止要動粗的士兵:“楊先生若能救十七,回頭我向你賠罪。”
楊儀的唇抖了抖,終於冷笑了聲,什麼也沒說。
趕到小魏村的時候,東邊天際已經透出一線魚肚白。
滿地油菜花在晨風中搖曳,金黃的花朵在晨曦中看著十分醒目提神。
但原先過分安靜的小魏村,此時此刻卻喧鬨非常。〓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就在十七郎他們發現棕包的棕櫚樹下,立著數道身影,頭前一人騎在馬上,那馬兒不安地來回踱步,而他煩躁地:“到底是個什麼神仙寶貝,還得隋嬤嬤親自去請!他要是救不了十七,老子把他的頭擰斷了!”
旁邊一名副官道:“戚帥,據說是薛旅帥昏迷之前吩咐了的,能叫他另眼相看的,必定是非常之人……”
“我管他非常之人還是非常之鬼,若是十七有個閃失……”他回頭看了眼還未被清晨的霞光照耀、略顯得陰森的小魏村:“再去傳我的命令,叫崽子們瞪大了眼看緊各個出口,老子要這小魏村裡的一隻雞都飛不出去!”
楊儀在馬上被顛的幾欲昏厥,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本就體弱,這麼死命顛簸,等到了地方,彆說救人,自己恐怕先不行了。
這隋子雲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誰知她竟也低估了隋子雲,隋隊正忙而有序,早在回來的路上,便叫士兵到先前借馬的村子尋了一輛簡陋馬車,叫她換乘了。
楊儀並未因此好過些,她滿心想的都是豆子,不知它的情形如何。
當馬車逐漸放慢,楊儀聽到車外有人吵嚷,隋子雲的聲音夾雜其中:“先讓楊先生去看看再說不遲。”
楊儀知道地方到了,把那車上的破布簾掀開向外看去,心頭一凜。
外頭路邊上林立著許多士兵,旗幟招展,氣勢驚人。
楊儀正不明所以,目光所及,忽地看到士兵們身後的幾棵棕櫚樹,以及不遠處綿延的油菜花田。
她立刻知道十七郎必定是找到了地方,隻不知又出了何事。
馬車在小魏村的議事堂前停下,而堂前堂中,擠滿了身著鎧甲的兵將,多半都是身材魁梧之輩,原本正高聲低聲地吵嚷,在楊儀下車之時,眾人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投過來。
隋子雲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楊先生,得罪了,請到裡間。”
楊儀淡垂雙眸:“不敢。”
兵將們主動分開兩列,楊儀走在他們中間,感覺自己像是走在人形樹林之中,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一道道目光如同無形的利箭落在她身上。
十七郎躺在議事廳的偏廳羅漢榻上。
旁邊的是巡檢司來的軍醫,正在不住地搓手,一張瘦削的臉就像是苦瓜要擰出汁,聽見外頭動靜,軍醫回頭,當看見隋子雲陪著楊儀進內,他的眼中透出錯愕之色。
原來軍醫先前就聽說隋子雲去找救兵了,本以為會是個雞皮鶴發大有經驗的老大夫,卻沒想到竟是個一臉病容弱不禁風似的……又如此麵嫩。
軍醫瞠目結舌,隋子雲則忙不迭上前詢問情形,軍醫隻得照實說:“旅帥身上的傷雖多,可不至於有大礙,也都處理過了,方才又給旅帥喂了怯毒散,不知為何還是昏迷不醒……”說著又掃了眼楊儀,遲疑地問:“這位就是……不知尊姓大名?”
楊儀一邊聽著軍醫的話,一邊看向榻上的十七郎,見他雙目緊閉,臉上仿佛籠罩一層淡淡黑氣,衣衫之上大片的血跡,右臂袒露在外,肩頭的傷已經被料理妥當,綁了紗布,但手肘處有隱約傷痕露出。
楊儀借著咳嗽之時低頭細看,見是數道血痕,但形狀卻有些古怪,仿佛被用刀片割出來的半圓狀,但傷痕不算大,而且排列的過於整齊。
楊儀轉頭看向隋子雲:“隋隊正不由分說把我撮來此地,怕是白忙一場了。”
隋子雲又開始陪笑:“楊先生未曾診脈細看,何必說這話,既然來都來了……”
楊儀沒容他說完:“這位官爺大抵是被蛇蟲所傷,我對這方麵知之甚少,既然連有經驗的大夫都無能為力,我又算什麼?叫我來不是病急亂投醫麼。”
隋子雲臉色一變:“我並未告訴你十七是被蛇所傷,你隻看了一眼又怎麼知道?”
楊儀稍微指了指十七郎手臂上的傷:“這些傷痕比魚鱗大,深淺有致,不可能是外用利器所傷,我想應是被巨蛇所纏繞留下的,且他麵帶黑氣,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