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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發呆的時間也太久了,瞳孔一片破碎。

令梨的手腕被青年異常用力地抓住了。

如果不是元嬰修士的骨骼得到了超級加成,令梨懷疑她右手已經被折了,得左手托著才不至於太扭曲。

這一個個的,怎麼老是和她的骨頭過不去呢?令梨憂愁地想。

“師妹。”宿回雲的聲音很低,像是壓抑著某種過於激烈的情緒,他攤開令梨的掌心,指尖一筆一劃地勾勒。

“你從鬼算子處聽來的卦象,是不是與……有關?”

宿回雲在令梨的掌心劃了七筆,是個“我”字。

令梨視線飄忽,咽了口唾沫,嗯了一聲。

被當事人直接戳穿好尷尬哦,她心虛又抱歉,連忙說:“我絕無懷疑師兄的意思!師兄人美心善,定與此事無關。”

少女明眸真摯,沒有絲毫芥蒂。

宿回雲張了張嘴,他的喉嚨被太多話堵住,一向寡言的青年從未點亮話術的技能,腦中反複斟酌的言辭似乎怎麼說都不妥,攪得猶如雨水打濕的亂麻。

或許此事不該由他來說,世人看他皆是無心劍尊唯一的親傳弟子,欺師滅祖是與弑親滅族等同的重罪,師妹會如何看他?

她的父親抽骨煉劍,卻對他傾囊相授,他是淩雲劍宗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她流落外門孤苦無依。

‘這件事……怎麼會和我無關?’

‘師妹有多憎恨師尊,就該有多憎恨我。’

明亮注視著他的眼眸將會變得冷漠,輕快喚著師兄的語調改為涼涼地直呼其名,曾拽住他衣袖一搖一晃的手抽出長劍,漠然指向宿回雲。

殺戮道與無情道某種意義上極為相似,沈無可以坦然跨過丟棄女嬰的院牆走入十裡桃源慶賀令梨結嬰,令梨亦可以與曾經的師兄刀尖相向,討回她的公道。

要說嗎?眼睜睜看著少女明眸落冰,淅淅瀝瀝的冷雨洗刷她眼中的笑意,唇角抿直,冰冷地看著仇人的弟子。

不說嗎?聽她無知無覺喊著師兄,以極信賴的語氣,聽她談論沈無如同談論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輩,不知他們仇深似海。

“師妹可否與我做個約定?”宿回雲低低地問。

“何事?師兄直說就是。”令梨疑惑道。

“等師妹位至化神。”宿回雲慢慢的,每一個字都深思千百遍才說出口,“任何事,我都不瞞你。”

奇妙的直覺籠罩了令梨,她捕捉到了痛苦、掙紮、懇求……宛如打翻的調料盤,五味雜陳,滿口生澀。

她第一次在宿回雲身上看到如此劇烈的情感波動,仿佛他無比艱難地做出了某個決定,又抗拒著不願麵對,於是把選擇權交付予令梨。

什麼事讓他這麼痛苦呢?令梨安靜地想。

雖然很多時候行事離譜又莫測,但令梨一直是個聰明人。

鬼算子窺探天機後噴出的血染紅了令梨眼眸。

什麼人能遮蔽天機?什麼人配得上天生劍骨?

無情道,好一個修無情道的無心劍尊。

是了,令梨恍然,宿回雲是沈無正兒八經的親傳弟子,三跪九叩奉上敬師茶定了名份的。

他喚她一聲師妹,不過是同宗之誼。

令梨的眼神陡然複雜起來。

得知真相,知曉親傳師尊與便宜師妹存在不可調節的血海深仇,師兄一定驚愕又茫然吧。

沈無待師兄有大恩,於情於理師兄都該替師分憂,對令梨痛下殺手,最多給她留個全屍選個好墳每年清明前來拜祭。

令梨理解,她完全能理解的,她不會道德綁架師兄。

可是!師兄沒有這麼做!

他沒有選擇幫親不辦理,而是站在了受害者和苦主這邊,選擇大義滅親,點亮了正道的火光!

什麼叫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責任感!

這就是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的責任感!

太偉大了,思想境界太高了,令梨捫心自問,她是做不到的。

甚至於,師兄怕她頭腦發熱衝上去送死,特意想等到令梨化神期時再對她述說真相。

像師兄這樣道德水準極高的人,要等那麼久才能說出真話,他一定非常難受。

他是強忍著難受和痛苦要和她定下君子之約!

不惜冒著欺師滅祖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罪名,站在了令梨這邊!

“師兄……”令梨感動得眼淚汪汪,一把握住宿回雲的手,“師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見師兄是我此生之幸。”

第141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一天

◎一個管殺一個管埋◎

令梨太感動了, 感動得情難自製,幾乎潸然淚下。

即便聰慧如她已經猜到了全部真相,但令梨非常體恤宿回雲, 不想刺激師兄十分脆弱的神經。

她一口應下與宿回雲的化神之約,殷切希望多出的時間能讓師兄冷靜下來, 不陷入道德和正義的死胡同。

萬一生了心魔可怎麼是好?令梨憂心忡忡, 師兄又做錯了什麼呢?堂堂修真人, 不搞連坐這一套, 父債都不必子償, 師債又關徒弟何事?

“雖然我們三人之間的倫理關係確實很複雜,是隔壁回村的誘惑劇組導演都想跑來采訪取材的狗血程度,可師兄是無辜的啊。”

令梨搖頭歎息。她果真是生而不凡之輩, 冤種一脈的集大成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處處有驚喜。

知曉真凶身份, 倒過來反向推理就是件很簡單的事了。

令梨從她超絕的記憶力中調出沈無的高清正麵全身照, 挑剔地一寸寸審視過去。

“嗯……”令梨不高興地砸嘴, “之前怎麼沒發現,他長得是挺像我的。”

可恨, 如此一來豈不是不能在外貌上說惡人的壞話了?好狡猾的家夥, 卑鄙!

令梨看來看去,假如在沈無臉上糊三層柔光四層磨皮五層美白, 再強行凹出酒窩和笑臉, 就基本和她一個模樣了。

“完全看不出母係的影子呢。”令梨摸摸臉蛋, 忍不住猜測其自己真·素未蒙麵的親娘。

首先, 她十成十是一名陰間住戶。

其次, 她死的可能比令梨還早。

令梨連推理都不必推理, 無情道是什麼德行,全修真界皆知。

“騙色騙孩還傷人性命!”令梨不免為自己連一麵之緣都無的母親深感憤慨,“沈無是什麼絕世渣男!”

像這種人,道德上譴責他是沒有意義的,他沒有心。

倘若令梨不是劍修,得知親生父親造下的罪孽後她定慟然大驚,雙目赤紅滴血,嘶吼如野獸,憤懣質問天道無情,質問人間無義。

狂風驟雨激烈地拍打令梨碎裂的心,她仿佛死了一樣呢喃著“不可原諒”。隨後,一道渾濁之氣湧入她丹田,令梨當初棄仙墮魔,投身邪道,化身報複修真界的仇恨分子,薄念慈見到她都要尊稱一聲魔頭。

“仔細想想,這樣的發展還挺帶感。”令梨摩挲下頜。

然而,她是個劍修,劍修懂劍修。

修無情道的劍修,好懂到宛如一張白紙,一眼看儘。

“我的出生,是因為他卡瓶頸了吧。”令梨平靜地想。

無心劍尊成名已久,渡劫期劍尊的身份人人皆知,無數人都以為當今若有人飛升,他必為第一人。

“壓抑修為遲遲不肯飛升無非兩種原因。”令梨想,“要麼是尚在人間有所掛念,要麼自知攀不上天梯。”

無情道自動排除前者,答案隻剩下後者。

自古劍仙飛升留下了許多傳說,不管他們的初始身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龍傲天,手握的是退婚流劇本還是廢柴逆襲流劇本,也不管他們的性格如陽光燦爛還是如冬雨凍人,劍仙飛升的終點幾乎以同個劇本結尾:▽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劍斬宿敵,血濺長生天。

簡單來說,不殺個有分量的人物,不在劍道上走到極致,劍修不得飛升。

沈無於修真界並無敵手,可他還沒飛升。

事情一下變得尷尬起來。

離捅破天隻剩一步,這誰能放棄?令梨不能,沈無也不能。

“他一共做了兩件事。”令梨心如明鏡,“追求劍道的極致,和培養足夠分量的磨劍石。”

前者造就了令梨的出生。

“名震天下的無心劍啊。”令梨嘖嘖,一陣牙酸。

她大概知道天生劍骨鍛劍的步驟,從她身上抽出的白骨在烈火中橫於劍身,沈無握劍如同握住她之骸骨。

令梨想象了一下,這人拿著她的骨頭上下揮舞,一會兒殺人一會兒分屍,血淋淋汗津津,想得她潔癖都要犯了,恨不得跳進河裡狠狠搓澡,搓掉一層皮。

一想到未來奪回被玷汙的脊椎骨後要把它安回身上,令梨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嫌棄的色彩。

她明明從來不嫌棄自己的,明明是自己身上掉落的骨頭,為什麼心裡的抗拒就是止不住呢?說啊,沈無你說話啊!

“好一個罪大惡極之輩!”令梨越想越氣,“合該誅他九族!”

令梨:等等,九族是不是把我算進去了?改一下,誅八族。

沈無莫約沒有八族可以給令梨誅,他的親族滿打滿算隻有兩個人,一是便宜女兒令梨,二是便宜弟子宿回雲。

剛好一個管殺一個管埋,他的身後事不費分文妥妥當當,好福氣啊。

“我之劍骨助他登臨大道,師兄的存在大概便是他為自己尋的磨劍石了。”

親手培養,親手造就,親手斬殺,一條龍服務安排得明明白白,宿回雲隻是拜個師,師尊已經想好了他的身後事。

師兄知道這事嗎?令梨擔憂地看向宿回雲。

宿回雲被她握住了手,他碎裂的瞳孔痛苦猶在,更加之濃濃的迷茫。

白衣劍修被令梨突如其來一句“師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見師兄是我此生之幸”誇懵了,懵懂的神色讓令梨更生憐愛。

師兄的命好苦啊!

上有預備拿他祭劍的渣男師尊,下有複仇火焰熊熊燃燒的搞事師妹,他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既礙於理法不好背棄師門,又心懷正義欲幫扶令梨。

這樣一位人美心善的有誌青年,令梨怎能坐視不管!

她微笑著倒了一杯茶推給宿回雲,語氣和煦委婉:“師兄與我定下化神之約,定是想激勵我永不懈怠,不得因結嬰憊懶修行。”

“此番結嬰匆匆,我深感閱曆不足的弊端,準備潛心入世遊曆紅塵。”令梨侃侃而談,“師兄可知宗門有什麼外派任務適合師妹?不如推薦一二。”

言下之意,她化神前不打算回淩雲劍宗。

令梨的請求和宿回雲不謀而合。

他於沈無座下修煉多年,比令梨更了解無心劍尊,沈無看待令梨隻會是兩種態度。

要麼,是不足為懼礙事該殺的便宜女兒;要麼,是值得期待留下備用的另一塊磨劍石。

宿回雲最初對令梨另眼相看,正因為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