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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為漠視。

以他的境界,親口指點勸諫令梨,是極大的欣賞。

令梨斷然回絕了沈無。

一句“你不欣賞我的本命劍,我自然不欣賞你的無情道”,聽得宗主頭皮發麻,恨不得抓住令梨的肩膀晃出她腦子裡的水。

指點你的人是天下第一劍修!和他嗆聲,你難道比無心劍尊更有難耐嗎?

宗主若是把心聲說出口,他會得到令梨的回答:目前還沒有。

遲早會有的。

“身為劍修,固執是應有的品格。”沈無平靜道,“因他人言辭棄己身道路者,無能也。”

“不撞南牆不回頭,在南牆堵死前路之前,誰願意承認己身之道是錯誤之道?”

沈無和令梨的一戰中,雙方都意識到對方是與自己同樣的人。

偏執地行走在認定的道路上,一為殺戮道,一為無情道。前者堅信劍不過是道的載體,凡鐵劣劍亦可成仙;後者認定劍與道並行,該儘善儘美,趨於完美。

後者,沈無認定的道,是修真界延續了千萬年的正統。

“下品靈脈不如上品靈脈,蠶絲麻縷不如仙階法衣,自古以來,一代又一代修士總是追求品階更佳的法器寶物。”

沈無淡淡地說:“一塊頑石洗刷千年也變不成玉石,玉石成器,頑石棄市,天理也。”

他無法理解令梨對手中劣劍的愛意,十裡桃源之主視她為親妹,怎會拿不出庚金隕鐵為她鑄劍?

宿回雲:“好比師尊的無心劍?”

沈無看向他唯一的親傳弟子,黑衣劍尊撫摸陪伴他許久的本命劍,冰冷的長劍漠然無聲。

“即使劍胚不好,本命劍卻是可以一再煉製的。”沈無教導弟子,“不斷追尋更好的劍材,淬火,鍛造,融合,不斷向上攀登。”

“她對本命劍的感情並不耽誤她煉劍。”沈無的視線落在遠處,“除非,她有意隻用一把劣劍。”

為了一個絕佳的諷刺。

天生劍骨真正的主人失去了伴她降生的至寶,她索性拋卻一切外物的追求,一塊凡鐵,一個風箱,一錘錘打出破破爛爛的劣劍。

而後握著這把劍,擊碎她的骨。

流雲劍負在宿回雲背後,他至今仍然記得得到它的時候,無心劍尊拿出了他全部的收藏,擇了最好的劍給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若有權威題名修真界十大名劍,流雲可位列次席。

無可反駁的首席,自然是那柄無心劍。

“敢問師尊。”宿回雲斂眸,“天下可有比天生劍骨更佳的劍材?”

“否。”沈無答曰。

“天下可有比無心劍更佳的名劍?”宿回雲再問。

沈無看著自己親手培養的弟子,他平靜地、篤定地說:

“否。”

兩個否字,道儘一切。

宿回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黑眸無波無瀾:“師尊修無情道。”

“是。”沈無漠然道,“我對你,與對她,與對天下人,皆是一樣。”

入門敬茶那日,渡劫期劍尊俯視他親口手下的弟子,眼中毫無溫情。

名劍、劍譜、靈石、功法,他欲予欲求。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有資格站到我麵前。”無心劍尊沈無冰冷無情的說,“臨近飛升,我欲求一對手突破瓶頸。”

他培養親傳弟子,是為了有朝一日親自殺死。

宿回雲穩穩地將拜師茶送到沈無手中,他波瀾不驚的眼眸與沈無何其相似:“弟子知曉。”

他早就知曉。

第140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天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師兄回來了?”令梨招呼道。

她占據了留給伽野的空席位, 盤腿坐著,桌案上的水果和點心都被推到旁邊,空位上擺著縷順的絲線, 粉白兩色居多。

令梨拿著從兄長大人手中要回來的帕子,耐心拆掉鬆垮的針腳, 一針一線補上新的繡紋, 桃花柔美秀雅。

她喜歡刺繡, 在年少無法長久站立的日子裡, 可以坐著繡趴著繡躺著繡倒立著繡的刺繡是令梨難得的樂趣。

她不一定會很多種繡法, 但她精通一萬種刺繡的奇妙姿勢。

“劍尊不在嗎?”令梨探頭探腦看向宿回雲身後,沒看見那道冷肅的黑影。

“師尊無意久留,先回了宗門。”宿回雲道。

令梨露出理解的眼神。

讓一位渡劫期劍尊旁觀小輩比劍, 比劍的一方還菜得扣腳,換成令梨,她也覺得無聊, 不如回洞府打遊戲。

“劍尊前輩肯來一趟已然是對我的看重。”令梨很知足地說, 她隨口道, “不瞞師兄,發給劍尊和宗主的請帖隻是出於禮節性的邀請, 小輩的結嬰大典, 他們自是看不上的。”

“定是劍尊心係師兄,才特意走了一趟。”令梨笑眯眯地說, “我雖無師承, 但長輩的拳拳愛護之心大抵是相同的。”

可能是想到了自家兄長, 少女心情很好地哼著歌, 低頭繼續繡手帕。

清風拂來, 她發上落下幾瓣桃花。十裡桃源花香濃鬱, 令梨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樣,眉眼中皆是回家的放鬆。

宿回雲細細打量師妹的容顏。

盯著女孩子麵容一個勁看是為無禮,宿回雲的目光雖時時落在師妹身上,卻總是輕輕的,不加描摹。

頭一次,他慢慢的、一寸寸凝視過去。

令梨日常是可可愛愛歡歡喜喜的模樣,她大多數時間都顯得快樂,偶有沮喪時麵部表情也十分鮮活,唇邊染笑,眉眼彎彎。

宿回雲很少見她板著個臉,除非令梨腦瓜裡轉著不懷好意的鬼主意,即便如此,那雙明亮的眼眸中依然儘是少女的輕快肆意。

如果去掉一切姿彩多色的感情色彩……

宿回雲想象一個冷淡的令梨。

黑發少女收斂了笑意,明亮的眼眸變得漠然無光,世界自她瞳孔中褪色,變為荒蕪的原野和冰川的鏡麵。

天妒人嫉的劍道天賦鑄造傲慢的本性,以殺止殺,無有可並肩者。

黑發少女回過頭,她的身影與另一個人重疊在一起,黑發黑眸的麵容何其相似!近乎合為一人!

宿回雲指尖微顫。

四月初春的風吹在他臉上,仿如臘月寒風,帶走了全部的暖意,隻餘刺骨的寒冷。

從前竟然沒有發現,他想,師妹和師尊,生得這般相像。

像一套相似的模具,填充兩種材料的產物。

最終天差地彆。

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可以如此輕易地將兩個人的命運糾纏在一起。

沈無被譽為天下第一劍修,令梨從站不起身到一劍挑落眾生,非凡的劍道才華流淌在相似的血脈中,以天下人為墊腳石。

師尊是什麼時候認出她的?

宿回雲難以遏製地陷入回憶,命運呼嘯的風聲在他耳邊川流不息,織成蜘蛛的網。

從令梨拜入淩雲劍宗那一天開始,停滯的命運開始流動。

不受重視的外門弟子站在宗門最邊緣的位置,仰望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

周圍的師兄師姐們議論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他們說:宿師兄是無心劍尊的親傳弟子,無心劍尊是淩雲劍宗最驕傲的象征。

年少離家的令梨背著破破爛爛的長劍,那時的她連自己的乾坤袋都沒有,少女穿著宗門免費發放的批發價道袍,聞言驚奇地讚歎:是嗎?聽起來真了不起。■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誇獎莫約是誠心的,但她顯然不跟風崇拜宗門偶像。女孩子腮幫鼓鼓地啃她心愛的白糖燒餅,一邊聽宗主訓話一邊尋思著怎麼找兼職,她歎息道:生活好難,賺錢好苦,加油打工人。

她不知道,弟子們口中淩雲劍宗最驕傲的象征是她的親生父親。

外門與內門天差地彆,內門與宿回雲猶如天塹,他們身在同個宗門,卻是最陌生的陌客。

宿回雲擁有淩雲劍宗極大的權力,他認真回顧了師妹拜入宗門後經曆的種種,發現這姑娘活得不錯。

自由自在,遊離在集體邊緣,她沒有什麼朋友,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和她相識。

宿回雲如今回想令梨的處事作風,她和沈無當真像極。

頂級的天才生來寂寞,這兩個人在劍道上跨步太大太遠,身邊人追不上亦理解無能。

沈無站在一覽眾山小的位置,世人敬之畏之,他不近人情的一麵被理解成天才的傲慢,他不予反駁。

令梨仍在向上攀登,路上總有不自量力的人以為可以與她同行,他們喋喋不休講著令她發笑的妄言,小姑娘邊嗯嗯點頭,邊頭也不回地向上狂奔。

直到喋喋不休的妄言化為狂熱的推崇,直到越來越多的人隻能注視她的背影。

撇開性格上的完全相反,令梨和沈無走的是一條路。

宿回雲成了他們的樞紐,是他讓兩條趨於平行的線再度相交。

他的師妹,他的師尊。

命運最引人戰栗的時刻終於到來,一無所知的宿回雲帶著一無所知的令梨拜見師尊,拿下金鱗城風雲會魁首的金丹真人眼睛亮亮地看向傳說中的無心劍尊。

黑色的眼眸與黑色的眼眸對視,無心劍尊波瀾不驚,他身後的無心劍安寧死寂。

誰會想到這一幕竟是時隔數十年的父女相見?

令梨無知無覺,她躍躍欲試想和天下第一劍修交手,滿懷期待。

他們剛離開天機門,令梨得到了鬼算子的卦象,她一邊琢磨“抽骨之人與宿回雲有關”是什麼意思,一邊提劍對上沈無。

沈無並未拔出無心劍,隻抬手凝聚一道劍氣。

令梨沒有異議,她當然很想見識真正的無心劍,但兩人實力差距太大,真刀真槍對上她隻有吐血而亡的份。

事後令梨悄悄和宿回雲咬耳朵,她喜歡名劍勝過喜歡美人,無心劍無疑是劍修心中的白月光。

令梨纏著宿回雲瞎問:無心劍上的劍紋好看嗎?它是什麼材質的?可曾生了劍靈?劍靈和我家瓜瓜合得來嗎?

宿回雲回答不上來,隻好拿流雲劍引開師妹的注意力。

清冷難馴的流雲劍交托在令梨手中,她嫻熟地挽了個劍花,持劍輕鬆愜意。

“我還沒遇見過我用不了的劍呢。”令梨略帶了點小得意地說,“就算是無心劍尊的本命劍也……算了,話不能說太滿,萬一遭無心劍反噬,我會被瓜瓜嘲笑至死。”

她聽起來很是遺憾,話題不了了之。

偶爾的一次閒聊,令梨恐怕早忘到腦後,宿回雲如今想起,隻覺得寒意湧入脊髓。

少女素白的手捧起藏鋒的劍刃,她撫摸劍身的時候,可否聽見骨髓的哀鳴?

她用憧憬的語氣提起無心劍,是否知道那是她幼年血色噩夢的起源?

“師兄?”

輕輕的呼喚聲貼在宿回雲耳邊響起,令梨坐在席位上,身體前傾靠向白衣劍修,擔憂地問:“師兄可是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