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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勝過彆人 溫昔 4496 字 6個月前

擬的幻像,當聞也想抱她時,觸了個空。

老人說:“和外婆聊聊天吧。”

“好。”

男人沙啞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傳出回聲,接受到回聲的人除了虛擬出來的這個人物,也或許還有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人。

那個人讀過很多書,有雙發現美的眼睛,她熱愛這個世界,總做善事,她說要溫柔、善良、真誠,要正義,要懂得愛與被愛。

她給了他很好的教育,所以他很努力地做個好人。

“我聽說你結婚了,”外婆笑了笑,找了張長椅坐下,讓聞也也坐下,她看著他的眼睛問,“是那個高中喜歡的姑娘嗎?”

“嗯。”

聞也唇角終於釀出了些笑,告訴她,“隻有那個姑娘。”

“我們小也就是長情。”老人也笑,跟他說,“結婚了得好好對人家,千萬彆得到了就不珍惜。”

“好。”

“你爺爺奶奶身體還好嗎?”

“好。”

“你爸你媽呢?”

“也好。”

“你媽身體素質差,從小就差,彆看她表麵開朗,其實也是個有心思的人,你要有時間,多陪陪她。”

“好。”

“那你呢小也?”外婆頓了頓,認真凝視他,說,“你好不好?”

好不好。

聞也問自己。

應該算好吧。

畢竟外婆離開後的每一天,他都儘量情緒正常,不讓家人擔心。

可如果真的算好,那身邊的這幾年都沒有間斷過的安眠藥又算什麼呢?

他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畫麵。

她的屍體被白布蓋著,在岸邊。

他想掀開那個布去看,可是他沒有勇氣。

他不知道事情怎麼發展成那樣的,他隻是去學校待一天,待一天就會回去陪她,他還給她買了她愛吃的豌豆黃。

生病之後,要戒甜食,他很嚴厲的督促她,不管她怎麼想吃,他都不同意。可是那天他想通了,他想讓她高興,他一大早就跑到城南找那家店的老板,老板說:要不你跟著我學吧,你自己做的說不定你外婆更喜歡。

他學了三個小時,做出了一塊糕點。

那塊糕點被他小心翼翼地存放著,最終,留到那個河岸邊。

“小也,”外婆又叫了他一聲,這次,眼中似乎含淚。

聞也慌亂的想給她擦眼淚,可是摸不到。

他不再是理智的自己,他像回到幼時那般,那時,他總說:外婆,我不喜歡吃飯,尤其不喜歡吃青菜,你怎麼總讓我吃青菜啊?外婆,我聽人家說我媽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差點沒出手術室,我覺得我很不好。外婆,我以後可以成為厲害的人嗎?很厲害的厲害到會讓你驕傲的人……

外婆總耐心給他解答:不喜歡吃青菜也得多少吃點,好好吃飯才能健康。你媽媽很愛你,她因為擁有了你而體會到更圓滿幸福的人生,那些苦她都覺得不是苦,你是最好的孩子。我們小也不用成為很厲害的人,因為你本來就厲害,很厲害。

所以這次,他也坦誠,他說:“我過的不太好。”

“是不是因為外婆?”老人把自己眼眶裡的溼潤抹去,用低柔的聲音跟他說,“肯定是因為外婆吧,外婆隻考慮自己,不考慮我們小也。”

“不是的。”聞也搖頭,語調依然沙啞,沙啞裡凝著冬日的霜氣,一不留神就要結冰,他重複說,“不是因為您。”

“好孩子。”老人凝滯幾秒,起身,她一直很瘦,生病之後尤其,定製的旗袍是合身的,可此刻穿在她身上卻很大,顯得單薄。

聞也常常覺得她像一陣風,他一不留神,她就會走。

他不想讓她走,所以他一直陪著她。

即使她偶爾暴躁,大部分時候不認得他是誰,可他還是想陪著她。

“外婆再帶你走一次路。”

聞也跟著起身,看到外婆出了花園,走到一條幽長的小徑上,小徑兩段也栽種著花此刻正盛放。

“那天,外婆走的就是這條路。”她說。

聞也呼吸短暫凝滯。

那天走的這條路。

他為之感到膽怯。

外婆看他停在那,衝他笑了笑,鼓勵說,“小也,你陪外婆走一遍吧。”

很長的沉默。

很長的沉默之後,那個渾身黯淡的男人嗯了聲。

他們一左一右走在那條小徑上,再之後,外婆說累了,想停下歇歇,“還有些餓,你帶錢了嗎?”

聞也下意識摸口袋,又聽見她說,“外婆帶了錢,請我們小也吃雪糕。”

外婆拿著錢進商店,商店老板拿了兩支冰棍給她,她們就坐在商店前的凳子上。

“你以前不怎麼愛吃雪糕,”外婆說,“我看彆的小朋友都愛吃,就也想給你買,可你偷偷把它化掉。”

外婆笑了笑,聞也也笑,他解釋說,“以前腸胃不好,不敢吃涼的。”

“那現在呢?”

“現在每天都好好吃飯,胃病已經好了。”

外婆笑:“那就行。”

聞也把液體化完徒留著那根木棍攥在手裡,他以為他攥到了手裡,可分明又覺得,這個情節就是又一次的幻覺,他接不住那個東西,怎麼能接的住呢。

休息好了,外婆起身,領著他繼續往前。

她們看了日落,也在一片草原上看到了奔跑的羊群,外婆和隊伍中的每一隻小羊打招呼,她還背了詩,她背海子的《日出》,她說:我是一個完全幸福的人,我再也不會否認,我是一個完全的人,我是一個無比幸福的人。

她也背《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一層層白雲覆蓋著。①

最後。

最後她的腳步停留在一條河的岸邊。

岸上栽種著花草,河裡水波晶瑩。

聞也的手,不停顫唞,他想開口,但啟唇好幾次,都未果。

他看著那個離自己僅有一步之遙的老人,很想很想抓住她,其實她一點也不老,她走路從不蹣跚,端端正正地走,她的樣貌和九年前一樣,歲月從不摧毀她的臉。她看起來狀態那麼好,出事前一天,她還告訴他,“小也,你以後要是想回延陵,外婆也去,外婆不是一定要守在這,外婆隻是想和你一起生活。”

……

她的腳步又要往前邁了,聞也終於喊出聲,“彆走。”求您。

男人懇求的卑微的沙啞的聲音,穿破時光,似乎也在過去轟鳴。

這一刻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在耳畔回蕩,聞也往外婆身邊走,脫掉自己的外套,給她虛蓋在頭上。九年前,他就想為她撐的傘,這一刻,短暫的撐上了。

外婆在聞也身邊,側眸看她,她依然帶笑,她喊小也,她說,“小也,你真的不想讓外婆走嗎?”

聞也:“嗯。”不想,一點也不想,所以他回答的堅定。

可是他又聽到外婆說,“外婆累了,真的有點累,就算有點撐不下去,你也不想外婆走嗎?”

平緩的聲音,讓聞也的心墜入崖邊。

他很想自私的依然說不想。

可他腦海裡又不停湧出那些畫麵。

那些畫麵纏繞在他腦海裡,反複播放——

自尊心極強的外婆在最後階段已經無法自理,她總睜著眼睛在客廳發呆,發呆發整夜,她不知道人是需要睡眠的。

她在某一天的深夜,走到他房間把他叫醒,她說:小也,告訴你個秘密,我剛才發現我不會背乘法口訣了。

外婆笑著說完這句話,然後如同孩子般,坐在他床邊無助的哭起來。

外婆是大學教授,教數學,她從小對數字敏[gǎn],比班上的很多人都在數學方麵有天賦。可她在那一年,不會算數,不會背連幼童都知道的乘法口訣。

她很煎熬,聞也知道。

外婆看著他的眼睛,說,“小也,你要是真的不願意外婆——”┅思┅兔┅在┅線┅閱┅讀┅

“願意。”聞也點頭,給她她想要的答案。他說,“您要是覺得想到另外一個世界看看,那您就去吧。”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和外婆有同樣瞳色的眼睛溫柔地看著她,他秉著自己喘不上來的氣,對她笑道,“您彆掛念我,我會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媽媽。”

“好,辛苦我們小也了。”

外婆把那件外套還給他,看著他嚴密地披著,再也淋不到雨。

然後她脫下那雙白色的鞋子,即使鞋子沾染了汙泥,也依舊潔白,這雙鞋子該留在岸邊,她舍不得把她的小也送給她的鞋子也帶走。

外婆離他遠了,一步一步離他遠了。

後來,她頓住腳步和他揮手,她看到那個高大的少年,不是少年,現在應該算頂天立地能為身邊人遮風避雨的男人,她笑著說:“小也,外婆最不願你困在過去。”

“好。”聞也已經快嘶磨不出聲,他用擠出的聲音溫柔應他。

外婆又往前邁了一步,再之後,她跟他說:“我給你留了信,記得看。”

聲音遠了,身影結成碎片。

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該慶幸她沒走下那條河,隻是化成碎片,可他怎麼慶幸呢,慶幸不起來。他看著眼前的虛無,看到布好的景一點點化成沫,他看到告彆永遠不會完美,隻要是告彆,就注定不完美。

他安靜站了許久,戴著那個給他造夢的眼鏡,安安靜靜立在那,他似乎真的淋了一場雨,那場雨把他從頭到尾澆了個遍。再度快喘不上氣,空氣很稀薄,視線裡又出了一行字。

/外婆的信,在抽屜。

如同抓住浮木,他取下眼鏡,奔到那張桌子旁,他低頭,看到裡麵真的躺了一封信。有些皺巴但不缺邊角的信。

他找個角落坐著。

身子貼著牆壁,微抖著手,把那封信打開。

他看到上邊真的是外婆的筆跡。

從每一個字體,到每一個標點符號,他都看到外婆的影子。外婆寫一手漂亮的字,後來也總監督他練書法。

他儘量冷靜,認真,不錯過任何一條信息。

他看到上邊寫。

給我的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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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的小也。

今日雨,外婆坐在窗邊給你寫信。

你已經入睡,房間的燈也熄滅,而我難得清醒,怕以後沒有清醒的時刻,所以留些東西給你。

小也,這些年辛苦你了。

從你八歲,離開從小生活的城市到外婆身邊,再到你快十八歲,這十年,每一天你都陪著。陪著我,照顧我,把好的東西給我。

坦白說,你外公都沒你這麼細心。

我記得從前我總忙,你外公也忙,我們的眼裡都是學術和學生,給彼此的時間很少,所以即使後來他離開,我也隻是短暫的難過了一段時間。

但最近,不知怎的,我從前的難過後知後覺的來,失眠的那些時候,我總想起他,他好像有話跟我說,他說:要是撐不住,你就我來這裡吧。

我有些想跟他走了。

小也。

我很想跟他走。

可我也想,我假如跟他走,你會傷心吧。

你是那麼那麼的想留住我,即使我總記不得你。

我會失控,失控的時候會發脾氣,我聽人說我還打過你,小也,你要知道,外婆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