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訴。

電話一直未接通，打了三遍。

第四遍，被接起。

“喂。”電話那端，嘶啞的嗓音含著倦，黎澤森怔了一下，在輕咳一聲，他跟他說：“我們現在在南郊。”

聞也正往前的腳步稍停，落入沉默。

在那片空白的沉默後，他低聲問：“今今和你在一起？”極沉的聲音，不安，也飄渺。

黎澤森說是。

“那……”聞也隻講了一個字，不知再講什麼，天色有些黑，月光也黯淡。

像是突然就失去力氣，他模糊在月光下。

原地找了個石階落座，口袋裡的煙被無聲碾碎。

一整個下午，他們幾乎把城市翻個遍，尹洧%e5%90%9f走的那條路沒有監控，事實上出了餐廳後，就沒有任何東西記錄到她的行蹤。近六個小時，這六個小時裡，聞也的情緒和腳步都不太受理智管。

黎澤森思考著要不要把電話切斷給他發具體地址，聽見他說：“我能不能聽聽她的聲音？”

喉嚨如同被人抑製住，說出口的話不像他。

語氣不像、語調不像、內容也不像。

黎澤森側過身子，把免提打開，尹洧%e5%90%9f注意到他的動作，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繼而，她小聲問：“你打電話的這個人，我也認識嗎？”

黎澤森不知如何回複，他頷首，看著通話時長一點點往上加，後來他沒掛電話，一直沒掛，就這麼開著免提，開整路。

臨近找了家餐廳，黎澤森和尹洧%e5%90%9f一起進去，按照聞也的交代點了一些尹洧%e5%90%9f能吃的餐食，兩人麵對麵坐。

尹洧%e5%90%9f抿了口溫水，衝黎澤森笑笑，電光火石間，記憶回籠，她猝然道：“你叫黎澤森，我見過你。”

被點到名字的人呼吸有些凝結，他擔心她並不願和自己一同坐著，但尹洧%e5%90%9f沒按照他的擔心預走，她又笑了笑，她跟他說：“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聊聊，沒有找到機會。”

“想聊什麼？”黎澤森壓製忐忑。

“聊聊上一輩的事，”尹洧%e5%90%9f想了想，坦誠道，“我聽朋友還有弟弟說你這些年生活的很不容易，就想著找個機會告訴你，你彆有負擔，上一輩人的事和你沒關係，你媽媽還有那個人，是她們做了錯事，不需要你承擔後果，假如心裡總是贅著石頭，多累啊……”

黎澤森安靜聽尹洧%e5%90%9f和他講那些，之前從未聽過又或者從未從當事人那裡聽過的那些。

作為破壞對方家庭的產物，他既往日子中，對她們隻有歉疚。贖不完的罪讓他這麼多年沒有一天輕鬆過，夜裡他常做噩夢，夢到尹洧%e5%90%9f和尹洧林冷漠的看著他，一個眼神都不屑於給他。他是想道歉的。

趁著時機，他嘗試著道了歉。

尹洧%e5%90%9f聽到道歉的話心裡有些難過，她消化幾秒，用安撫的聲音告訴他，“道歉我收下了，你以後也讓自己從這件事裡掙脫出來吧。”

話落，尹洧%e5%90%9f摸摸口袋，她想要不要和弟弟聯係讓弟弟也過來，把這個事兒說通。

尹洧%e5%90%9f：“我手機呢？”什麼也沒摸到，口袋很空。

“應該是落在家裡了。”黎澤森提醒她。

尹洧%e5%90%9f有點怔愣地點頭，“哦……是哪個家？”

黎澤森看著躺在桌麵上依舊在通話的手機，斟酌許久，還是把自己了解的東西告訴她，“你結婚了……”

隻說了這四個字，不遠處傳來推門聲。

她們的位置臨近門口，尹洧%e5%90%9f看到自己不太清醒的視線內突然出現個高大的影子。

那人腳步有些快，說快也慢，快到這桌，他放的很慢。

正這麼看著，耳邊忽然落下一道聲音。

冷清的嗓音含沙含霧般。

“害怕嗎？”他已經走近，這麼對她說。

語調如潮，洶湧不斷的潮水把尹洧%e5%90%9f故作鎮定的心淹沒。

是直覺。

也或許是本能。

她頓了頓，衝那個一身潮濕從光裡來的男人點頭。

她聲音很低，裹著哭腔：“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聞也什麼都沒再問，他眼裡迸著的光芒熄了又暗，暗了又熄。

再之後，他伸長手臂，迎著來來往往穿行而過的風，徑直將她摟入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

黯淡虛無的男音重複兩遍。

尹洧%e5%90%9f心裡有個念頭。

她在想。

他或許不止在和她道歉。

不止和她。

第46章

◎過不去的過去◎

046：

聞也的手仍然貼著尹洧%e5%90%9f的肩, 他抱她有些緊，緩了兩分鐘，兩分鐘之後，他鬆開她, 手掌垂下, 嚴密牽著。

確認女孩的手有了些溫度, 聞也朝黎澤森頷首，他本來想說謝謝，又覺得說謝謝顯得客套, 所以他跟黎澤森說有空來家裡做客, 歡迎回國。

黎澤森嗯一聲，視線轉到尹洧%e5%90%9f身上，尹洧%e5%90%9f察覺到這個眼神，衝黎澤森笑了笑：“聞醫生做飯很好吃的，你一定記得來蹭飯。”

兩個男人的目光同時定住。

尹洧%e5%90%9f解釋：“我想起來了, 這個是我老公。”他方才抱她很緊, 緊到尹洧%e5%90%9f覺得他的心臟都是貼著她的心臟的, 兩顆心相接, 她回憶起一些過去。

比如——這個一身冷氣滿目輕柔的男人是她想生活一輩子的人, 今天她又想放棄，是這個男人無形出現於她絕望的意識中。

“好。”黎澤森應尹洧%e5%90%9f的上上個問題。

/記得來蹭飯。

/好。

簡單告彆後，聞也帶尹洧%e5%90%9f出餐廳。

兩人上了車, 尹洧林也在半路和她們會合。

“對不起姐……”尹洧%e5%90%9f看到弟弟整個人狀態都低靡，不斷重複這句話。

她拉弟弟的手：“是我的原因。”

短期記憶日漸消退, 身心逐漸衰竭, 判斷能力每況愈下……形成記憶障礙, 腦海裡開始不斷呈現缺乏邏輯的連接點。記憶和精神都失控。①

聞也坐在她身旁, 自己都冰冷的手也捂不熱她的。

尹洧%e5%90%9f回去翻了自己所有以前的日記，和弟弟道完歉，也和找了她一天的親人再次報平安，還有RICE，因為沒及時留意到她的行蹤，此刻正在雜物間麵壁思過。

RICE ：“對不起今今。”

“不怪你。”尹洧%e5%90%9f也在雜物間的角落坐下來，看它沒聽進去她的諒解，她想了個辦法說，“你要是實在覺得抱歉，幫我做件事吧。”

RICE迅速點頭，想將功補過。

一大一小安靜待著，密謀很久。

晚上十點，密謀完成的尹洧%e5%90%9f才出雜物間。

她意識比白天清醒，能獨立洗漱，沒用錯任何產品，收拾好自己，她去陽台找聞也。

第五根煙。

站在陽台抽的第五根。

剛才她就站在他身後數。

回到家，他給她煮了粥，幫她梳理好近期發生的事，說了好多聲抱歉，確認她真的沒有再害怕，也沒有因為自己的病有糟糕的感受，他才去陽台抽煙。

尹洧%e5%90%9f就這麼安靜的看著他，他很高，背脊也寬，總是讓她覺得安全。但此刻，他迎風安靜站在那，一根一根煙接著抽，她看到了他身上潛藏的孤獨氣息。

他才是那葉漂泊在海上的扁舟，尹洧%e5%90%9f想：他沒有倚靠，隻憑自己開解和運行。

安靜望了他一會兒，尹洧%e5%90%9f去臥室翻找手機，她把編輯好的短信發給林叔，約林叔明天見麵。

再之後，尹洧%e5%90%9f去陽台，退開阻隔她們的那扇玻璃門。

聞也察覺到動靜，回身，“先彆進——”

尹洧%e5%90%9f沒聽，她小跑上前抱住她，腦海裡都是方才她看到的那張沒血色的臉。

那張臉比她這個病人看起來不健康多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聞也單手攬住溫柔的女孩，在觸不到的地方，他把剩餘的那根煙碾碎，隻是沒碾完，尹洧%e5%90%9f從他懷裡探頭，“聞也……”

聞也：“嗯？”

尹洧%e5%90%9f：“我也想抽一口…”

“……”

男人沒答應，碎煙的動作更迅速了一些，尹洧%e5%90%9f當著他的麵撇了下嘴，“…我還沒抽過，就一小口……”

“不是什麼好東西。”聞也依然沒答應，抬手把她睡衣上的帽子給她戴上，不動神色離她遠一些，煙味很濃重，怕她不舒適。

結果他離她遠一步，她補一步。遠一步，補一步……還是沒能有適當距離。

聞也沒再管，把她又摟近懷裡。

尹洧%e5%90%9f靠著他的肩，看遠方的風景。

這裡視野很好，能俯瞰大半個延陵城。風也舒服，兩個人感受到的風肯定比一個人感受到的舒服。

尹洧%e5%90%9f在安靜幾分鐘後告訴他：“我想戴那個手環。”

聞也瞬間清楚她的意思，他跟她說：“沒關係，不用戴。”

尹洧%e5%90%9f：“還是戴上吧，其實挺漂亮的。”防走失手環，半個月前家裡就有，上麵會鐫刻佩戴人緊急聯係人的信息，也會有智能定位。其實尹洧%e5%90%9f知道，或許早就該戴，可她打心底又不願承認自己已經不是有自主能力的人。但她也不想再讓他擔心了，他會擔心，很多人都會擔心，在這些人麵前，她的自尊心實在太輕。

聞也輕拍尹洧%e5%90%9f的肩，低聲道：“不戴了，以後我一直陪著你。”

尹洧%e5%90%9f沒應這句話，她隻是察覺自己眼眶又紅了。

為什麼生病啊。

為什麼讓她生病。

她覺得不公平，很不公平。

*

次日，聞也沒去醫院，尹洧%e5%90%9f也沒問他原因，她想他確實需要一些休息時間，他太辛苦了，就算是個陀螺也需要停下來休整吧。

認認真真吃完早飯，倆人去餐廳工作。

尹洧%e5%90%9f今日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把自己送去給店裡的員工看看，讓員工知道她確實很健康也很安全，不必擔心。

在餐廳待到下午，尹洧%e5%90%9f的鬨鐘響起，同一時間，RICE也來提醒她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沒辦。

“好，我知道了，謝謝RICE。”尹洧%e5%90%9f說完這句話，去一樓大堂找聞也，聞也正在打電話，見她過去，他衝她招手，“嗯，片子我又確認了一遍，沒問題，不影響做手術。”

停頓幾秒，尹洧%e5%90%9f聽到他又說，“醫務科那邊還沒和我聯係。”

電話切斷，聞也問是不是有事找他。

“我想去林叔的餐廳玩兒，”尹洧%e5%90%9f說，“好久沒見爺爺奶奶們了。”

“好。”聞也和林叔打了個招呼，然後帶著尹洧%e5%90%9f去小院。

爺爺奶奶見到她們依然把她們當陌生人。

尹洧%e5%90%9f和聞也再次不厭其煩向爺爺奶奶做了介紹。

後來他們吃了下午茶，還陪爺爺奶奶聊了很久的天。

臨近夜晚，一個爺爺拜托聞也給自己檢查心臟，順勢，聞也把帶來的簡單探測身體的儀器都搬到休息室，給其他老人也做檢查。

尹洧%e5%90%9f陪他片刻，說想去找林叔說話，“我還想去院子裡看兔子。”怕聞也不放心，她再三保證，“RICE也跟著我，我不亂跑。”

不是怕她亂跑，隻是怕她躲起來傷心，所以一整天都和她形影不離。

尹洧%e5%90%9f再次喊：“聞也？”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