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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歎息一聲,轉向其他人:“事情不能再拖延了。”

漁夫說得對,‘海’已經被激怒。它需要對手,而非更多無謂的犧牲者。

康斯坦丁猶豫道:“你要煙鬥?”

“不。”赫爾克裡神色疲憊,卻笑了起來。他已經把那件戰鬥服脫掉了,裡麵的大衣仍然完好無損,隻是當把袖口挽上去時,皮膚表麵有爆炸衝擊力留下的成片的淤青。他心底翻湧著激烈的情緒,又被主人壓下,表麵看上去仍是沉穩的。

但亞特蘭蒂斯的衛兵竟不怎麼敢於直麵他的目光。

赫爾克裡隻伸出食指,指了指頭上:“來自‘海’的盛情邀請,我怎麼能拒絕?”

“去水麵吧,各位。我打算潛水。”

第64章

一群聰明人定下的計劃非常簡單粗暴。他們隻在赫爾克裡下水前究竟要不要根據科學原理換一身輕便的服裝,以及康斯坦丁是否跟著一起去這兩件事上稍微糾結了一下。

結果理所當然是偵探不僅不換衣服,還要穿著一件浸水後會非常沉重的羊毛大衣下水。至於康斯坦丁則打算前往心象世界觀戰,不過出發前他很明確地說:“我們兩個的生命共享契約已經到期解除了,如果真的遇到了致命危險,你不要指望我去救你,不可能,辦不到。”

赫爾克裡正在宇宙生物語言翻譯器上輸入文字,嘗試說服希比達留在岸上,聞言並不意外:“您最好跑得再快一點。想想看,要是我失敗了,下一位被憤怒的‘海’盯上的方舟掌舵人會是誰?”

康斯坦丁表情僵了僵,翻著白眼說:“反正不可能是我。它若是找不到符合心意的人選,難道還非得矮子裡拔高個?上頭的瘋狗都知道咬不到人後回窩休息。”

“但也說不定是見一個咬一個,直到洪水再一次徹底淹沒陸地為止。”

到那時,人類即將迎來沒有方舟的末日。

一個亞特蘭蒂斯的衛兵得到海王準許,走近赫爾克裡問:“可是陸地人的心靈之海為什麼會出現海底?”

“它最早是出現在陸地上的。”赫爾克裡解釋說,“我們上一次在現實中麵對‘海’,是在夏威夷群島上。”

餘溫教會老船長不僅謀財、而且害命。

也許是他在幕後人的指點下做了什麼,才將人類的負麵潛意識之海引到城市中間。也許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的靈魂,還沒來得及前往天堂,便發現自己變成了召喚‘海’的祭品。

赫爾克裡想起了遊戲支線劇情。

他記得隧道NPC留下的信中有兩段描述是這麼說的:

“實話告訴你,地底人的海釣確實釣出點東西,簡單來說,人心因此變得邪惡了,他們什麼都乾得出來。”

“要是失敗了,地底就會變成殺手狂歡、人間煉獄、海的樂園,反正也不是你能解決的麻煩,還不如報警。”

說到底,真的是實體物質吸引了‘海’嗎?

還是人的痛苦和絕望滋養了‘海’,使它逐漸吞噬良知、入侵現實,甚至具備不可見的形體?

之前海島上出現的透明海水壓倒了草地,殺死天空中的飛鳥,能讓赫爾克裡站在上麵。而今日,‘海’在赫爾克裡麵前將一個完整的人擠壓得支離破碎,屍體則被帶去不知什麼地方。

“至於為什麼它會被吸引到海底……”

赫爾克裡聯係遊戲劇情中那些可能一生都無望見到大海、仍然心心念念著昔日故鄉的亞特蘭蒂斯人後代,平緩地說道,“我有個猜測,等會可能得到證實:即使是像‘海’這樣沒有智慧和主觀意識的東西,有時也會對強烈而負麵的愛產生回應。”

換句話說,亞特蘭蒂斯人真摯地呼喚了海。

海作為一個心象世界的怪物,給了他們它所能給予的最好的報償。

海王想到那些被王國流放到最貧瘠、最黑暗的海峽深處,渴望回到城邦中的囚犯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問道:“這麼說,他們應該是靈魂被帶走了,而非身體。‘海’是陸地人的負麵潛意識,要他們的身體有什麼用?”

說話間,他看到赫爾克裡終於解決了貓咪。一人一貓達成一致握了下手,貓張開嘴,把地上的雜物統統裝進胃袋裡。

為了不從此對貓產生心理陰影,海王強迫自己從噬元獸的嘴巴位置移開視線,盯緊正在給大衣係扣子的偵探。

赫爾克裡一心多用,同時進行答疑解惑、讓貓聽話、整理裝備三件事,聽到海王的問題後也沒有抬頭,隻說道:“那恐怕要等我見到‘海’之後才能給出回答了,陛下。”

接著他看向康斯坦丁,以輕鬆的語氣說道:“準備好了嗎,康斯坦丁先生?”

康斯坦丁插在風衣口袋裡的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手心因為緊張出了一層汗。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畏懼什麼。

‘海’嗎?不至於。直麵海的人又不是他。

赫爾克裡死後的那個人類末日?沒影的事情,何必多想。

偵探根本不是因他而死的。

康斯坦丁自覺問心無愧。

最終,人類法師撚著煙、故作無事說:“你先走,我跟著。”

赫爾克裡點點頭,在眾人的視線中毫無動搖地從小船的甲板邊緣一躍而下,濺起的水浪和波紋以他那件深色大衣為中心、如花朵般在身後蕩漾開來,留下滿船含義各樣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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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水區的陽光哪怕穿透了水波,依然顯得明%e5%aa%9a和溫暖。

但是入水之後,人才能感覺到海水有多麼冰冷。

赫爾克裡沒有攜帶任何潛水裝置,就那麼閉著眼睛往更深處前進。他都不用施力,身上的衣服仿佛重逾千斤,牽扯著他墜向無底深淵。

黑暗兜頭籠罩下來。

肺部儲存的氧氣漸漸減少,%e8%83%b8腔內泛起刺痛,耳邊最開始隻有水聲,後來卻隱約多了點其他動靜。赫爾克裡側耳傾聽,過了片刻後,確認那是一首由多人合唱的外語歌謠。

歌聲哀婉悠長,帶著孤獨與眷戀的情感回蕩在赫爾克裡的耳畔。

他無師自通地明白過來,耳中響起的是亞特蘭蒂斯語。可惜翻譯器留在希比達那裡,赫爾克裡聽不懂人們唱的是什麼,隻憑借著感覺和已有線索猜測它的主題應該與思鄉有關。

下潛繼續,氧氣先一步耗儘。赫爾克裡儘管早有準備,還是難以抑製地張開嘴。苦澀的海水從鼻腔和喉嚨湧了進來,與其同時,耳邊歌聲猛地變得更加清晰。

他隨即聽見跟著背景音同步響起的幾段英語場景對話。

先是一個中年男人,聲音低沉地念誦著邪惡而晦澀的魔法咒文。

讀完之後他充滿不確定地自言自語:“這樣真的能毀屍滅跡?方舟藥業該不會是在騙我……等等?怎麼回事?屍體真的不見了!原來這就是魔法,原來地球上還有這種力量!”

——是餘溫教會老船長。

赫爾克裡意識朦朧,大腦仍在對五感記錄進行分析。

他還說了什麼?

“‘海’不過是騙人的玩意,儀式咒語效果倒是不錯。”老船長說,“我準備簽合同了——方舟藥業的魔法設備的確值那個價。”

“不必擔心警察和FBI,以後夏威夷乃至於整個美國西岸都會是我們的。”

確實,赫爾克裡心想,FBI會記你一輩子。

然後是驚慌失措地自白:

“‘海’真的出現了!它竟然是真實存在的!不,還不到慌張的時候,我曾經作為船長能夠征服大海,現在就可以第二次將它殺死。”

……

一陣空曠的沉默。││思││兔││網││

耳畔無聲時,赫爾克裡差點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眼不能視物,耳不能聽聞,呼吸停止,身邊除了冰涼的海水以外一無所有,連思維都飄蕩在空中無所依靠。

這就是死亡嗎?還是隻是倒立著的人眼中的世界?

緊接著,老船長的聲音再次出現。

“海是不會死的……但它可以殺死我。它已經來了,就在這,就在我身邊。我能聽到它的聲音,看到它的影子。它像鏡麵一樣,照出我醜陋憔悴的麵貌,並為我的衰頹洋洋自得。它衝刷著我的耳膜和鼻腔,想要讓我窒息而死。它攻擊我的眼睛,讓我看見地獄般的慘像。它攥著我的骨頭讓我向他低頭……如果我這麼做了,能得到解脫嗎?”

“我想跪下向他求饒。”

“大海是不能被征服的。”

“人類無法戰勝自然。”

“我祈求……我祈求它放我走。我用儘一切手段,向我能見到的每個人求助。天眼會回應了我,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直麵大海。”

“錯了。錯了。錯了!錯了!”

“它並不認可我!我隻是它的一道戰前餐點,是它可有可無的祭品。反應過來這點時,我感到絕望和憤怒,我的絕望給了它更多力量,我的憤怒卻讓它覺得有趣。”

又是一陣寂靜。

再次開口時,餘溫教會老船長的聲音重新穩了下來,裡麵的驚慌所剩無幾,隻餘下怒火:

“……海。”

“我犯了錯,但你也是。”

“須知,不是每個掌舵人都將如我一般。”

“也不是每個人類都會死於大海。”

“我的身軀被獻祭給了太陽,然而我的雙眼會永恒地注視——救贖的方舟終有一日、會懸停在你的浪頭。”

話音落下,赫爾克裡倏然睜開眼睛。

他此刻沉在無邊無際的心靈之海中,距離水麵大約有半米遠。隔著水幕能看見濃雲密布的天空,空中時而閃過黑紫色閃電,雷聲隆隆作響,天與地之間,颶風過境沙石遊走,宛若惡鬼哭嚎。

——然而即便烏雲遍布穹廬的每一處角落,那顆令赫爾克裡印象深刻的黑太陽,卻依然懸掛在地平線上方。

它如同黑洞般吸收著所有的光亮,任由四周驟雨雷霆接連不斷,隻停在半空一動不動。說得淺顯點,那場景活像有人板繪上色的時候搞錯了圖層,把一個純黑色的炭筆畫放在了幕布的最上端。

赫爾克裡盯著它看了半晌,不知怎麼產生一種錯覺:黑太陽……好像是活著的。

而且就當赫爾克裡這麼看著它時,它也在用飽含惡意的眼神回看過來。

海水衝刷著赫爾克裡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徹骨的冰冷,其溫度相對冬日的嚴寒更加殘酷,幾乎可以說堪比死亡。他無法呼吸,海水一直在嘗試撬開他的口唇,從喉嚨倒灌進%e8%83%b8膛,掌控那顆還在堅持跳動的心臟,將餘溫從他的血管裡帶走。

但身上的大衣正嘗試溫暖他。

有一股力量從它破破爛爛、有點起球的表麵散發出來,融入赫爾克裡的皮膚。他感受到手腳逐漸有了力量,隻是還不足以支撐他站起來。

與此同時,視線儘頭的黑太陽在慢慢升起,所過之處,連雷光都變得悄無聲息。

赫爾克裡仍在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