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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黯淡,周身氣息沉悶。車內寂靜無聲,有一個瞬間,他還以為又回到了那個晚上,好像有一根絲線,正一圈又一圈的在他心臟上越來越緊。
唯有冷若冰霜,才能將所有暴躁因子全都凍住。即便如此,他開口時,語氣依然稱得上平和,“可以給她找個護工。”
“不用了。”她傾身,將那隻碗放在中控台上,這才繼續說:“我問過了,王叔,也就是她丈夫晚上陪床照顧,他們覺得很麻煩,也不想找護工,要是不合適,還白白生氣。”
嚴均成沉默,原本就鋒利的下頜繃得更緊。
“她難得過來,兩老都有七十,醫院很多事情他們都不懂,如果不是我今天意外得知,他們都不會告訴我,都是非常和善……的長輩。”
鄭晚輕聲說,“這又是比較特殊的情況,我得過去看看,也要儘我所能地照顧她。你不要……”
話到此處,她停頓。
因為她實在不知道「你不要」之後再說什麼。
她也很累,今天在店裡忙了一天,即便精神氣十足的人,在醫院病房呆幾個小時,也會感覺到疲憊,更彆說住院的人,她哪怕過去陪他們聊聊天呢?
“不要什麼?”他沉著聲問。
小區裡新換的一批路燈帶有感應功能,當人走進時,路燈會照亮。
這會兒周圍空無一人,路燈早已經熄滅。
隻有那一點冷淡的月光照進來,而嚴均成整個人都沉浸在晦暗不明中。
“你知道。”
“我又能做什麼?”
嚴均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平靜地陳述:“家裡牆上掛著他的照片。”
清明節她工作忙沒辦法回去南城,他甚至卑劣地欣喜若狂。
他又能做什麼?
即便他能抹去周遭一切的痕跡,他走不進她心裡去,又能做什麼?
鄭晚的手按在一邊,試圖降下車窗開一條縫。
這車內的氧氣越來越稀薄,她感覺自己呼吸都不太順暢了。雖然這也是她的錯覺。
“那張照片上不止有他,還有思韻和我爸媽。”她低垂著眉眼,也同樣平靜地陳述這個事實,“那是思韻滿月時的全家福,這是……我的家。”
在她跟他以後的家裡,她絕不會掛那張照片,可這是她的家,在她跟他還沒有重逢之前,這張照片就在牆上掛著了。
“你給我拍的那張照片。”她抬起頭來,與他對視,“那些年裡,我也從來沒有藏起來過。”
那張照片,陳牧也猜得到是他給她拍的。
她也沒有從玻璃桌板下取出來藏好。
嚴均成啞口無言,他在她麵前從來都這樣,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失去了辯論的能力。
哪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明明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連吃醋、介懷都小心翼翼的,忍了這幾個月,才終於提到了照片的事。
就像失眠的人,努力了很久、絕望了很久,要在沉睡之前,陡然被一道細微的聲響吵醒,接著陷入更清醒……的絕望。
“你沒有藏起來。”嚴均成沉靜地說,“但你那些年裡有想起過我,哪怕一分一秒嗎?你連比喻,都這樣的不公平。”
“不公平?”鄭晚無奈地笑了一聲,“你還要怎樣公平。對於你來說,你隻看得到那是他的媽媽,可對我來說,她也是思韻的奶奶,是我的長輩。”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隻是這件事。”
“可是你在為我去探病而不高興。”
“我不高興你就不去?”
“所以,這次的正確答案是什麼?她是生病也好,住院也罷,我不聽也不想嗎?他護我多年,他走了,我沒時間照顧他的母親也就算了,在這樣的時候,我都要為了討我現任丈夫歡心,而去不聞不問嗎?她不是外人,是我孩子的奶奶。”
嚴均成短促地笑了一聲,“討我歡心?”
“真正像條狗一樣討歡心的人是我。”他不由分說地、強勢地捉過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是我這樣。”
鄭晚下意識地蜷縮手指,卻又擔心自己的指甲弄疼了他,又微弱地鬆開。
“是我這樣,在你給我一個好臉色時,就搖起尾巴衝你過來。”
“是明知道他的照片就掛在牆上,還要一次又一次往這邊來湊。”
“是……”他喉結湧動,“現在怒火焚燒,卻還是要拉著你的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我。”
第78章
他眼神深邃,仿佛深不見底的暗河。
鄭晚的手幾乎脫力。她想到會發生一番爭執,她也知道他最終介意的並不是她去探病這件事,做足了一切心理準備,卻還是……難受。
他介意的不是掛在牆上的照片,而是照片中的人曾經在她心裡過。
她不會否認嚴均成對她的感情,對她的付出,可她也有自己的底線。
怕自己弄疼了他,她想收回手,可他不允許。
貼著他的臉,被他這樣注視著,感受著他洶湧而來的愛意。
有一個瞬間,她都在想,他好像都不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對她也有殺傷力,她的心也會痛。
“我還要怎樣才算是對你公平呢?”她呼吸也變得難過起來,“明知道你跟他見過,可能還不止一次,我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要圍巾,我給你織了,你要什麼,我沒給你?”
他要她像多年以前,不管不顧地心疼他、誰的話她都不聽。
她做到了。
他要她重新心疼他愛他,她也打開了心門讓他進來。
現在他要一點一點地逼她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是誰呢,我是我曾經的丈夫,是思韻的爸爸。我明明知道你關注了我那麼多年,明明知道你跟他暗中交鋒過。”
她喉嚨微哽,可還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語速跟氣息都平穩下來,“我有說過什麼嗎?我甚至還在想,如果我早一點發現就好了,那要多早呢,早到他還在的時候嗎?”
嚴均成聽不得她用「丈夫」來稱呼那個人。
他語調越來越沉,就像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可他捉住她的手也一直沒放,“你現在的丈夫,是我。”
為什麼還要以「丈夫」來稱呼陳牧。
她現在法律上、事實上的丈夫隻有他一個人,隻有他嚴均成。
“是,是你。”
她說,“你希望我對有關於他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可我跟他不是仇人,他已經走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隻有一個清明節跟他的忌日我去看看他,隻有這兩天你都不高興嗎?
他的朋友都在南城,他走以後,那些人也很少跟我再聯絡,也就是逢年過節發發信息問候一下,不行嗎?他隻有這一個媽,現在她生病住院,來了東城,我去看她幾天,也不行嗎?”
“為什麼不行。”
嚴均成啞聲道:“我們分手後,你換了電話號碼,以前那個號碼我打了多少次,一開始是停機,後來是空號。
你什麼號都換了,那時候你想的不也是徹底把我從你的生活中踢出去嗎?以前能做到,為什麼現在做不到。”
鄭晚隻覺得啼笑皆非。
在這樣的時候,她不應該笑的,可她還是扯了扯唇角。
“你一定要我說實話嗎?”她輕聲問,“以前是什麼情況,現在又是什麼情況,你非要這樣一較高下嗎?”
嚴均成突然伸手,使了使力,將她抱入懷中,嗅著她的氣息,仿佛這樣他才能冷靜下來。
他在隱忍,竭儘所能地隱忍。
她不知道,大一那一年沒她在身邊他有多難熬。②思②兔②網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他明明放不下,卻還是瘋了一樣地兼職工作,隻能用這樣的方式欺騙、麻痹自己,但內心深處他何嘗不想多攢點錢,想攢好多好多張機票錢。
火車不行,太遠了,太耗時間了。
坐飛機正好,可以縮短路程時間,可以拉長他們重逢後的每一次相處。
一張、兩張、很多張。
他那時候在想什麼呢,他在想,算了,異地戀就異地戀,不過四年而已,他不怕折騰,不怕辛苦,手裡又有錢,他要每個星期都見到她。
彼此都靜默的時候,鄭晚也想起了大一那年。
她的心也是肉長的,她不是沒有想念過他。有一次跟室友逛街的時候,看到一個背影好像他的,她也出神發呆。
嚴均成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斷舍離。
自他以後,她過得比從前更好,不管是什麼感情,它讓人感覺到了負擔,要麼承擔,要麼不要猶豫地掙脫。
她學會了掙脫,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際關係,她總是以自我舒適為主,這世間所有都是一個圓圈,再次重逢,她又在他身上學會了承擔。
“你想讓我把他徹底踢出去。”她低聲而冷靜地問,“現在是探病,以後呢,真正提醒著我跟他有過十二年的是什麼你不清楚嗎?”
是思韻。
是她跟陳牧的女兒。
如果有朝一日,他環顧一圈,為自己的傑作而心滿意足時,目光終於落在了思韻身上,那個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怪他小心眼嗎,可又是誰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她不願意最後麵臨的是「思韻或者他」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在它還沒有出現時,她是有機會也有可能將它解決的,她不要二選一,女兒她要,愛人她也要。
嚴均成半闔著眼。
他依然摟著她,她也順從地依偎在他懷裡,他們的姿勢看起來是這樣的甜蜜親近——
看,就算到了這樣的時候,他還是想抱著她,她也還是靠著他,她又一次徹底地覆蓋了他。
他早已經被絞殺。
“我知道,她是你最在意的人。”
“我在你麵前是傻瓜,但我不是真的傻。”
重逢以來,她對他沒有半點留戀跟愛意,她不知道,那天她從盛觀離開後,他看了多少遍視頻錄像,看她臉色倉皇地出來,她明顯已經記起了這裡按照他跟她約會時的西餐廳裝修而成。
她沒有半點被打動,她驚慌,她想逃離,並且一秒鐘都不想再呆在這裡。
那又是什麼,令她一夕之間改變主意,讓他牽著她的手回去醫院,讓他將西裝披在她身上呢?
這個問題很難想嗎?不是。隻是他下意識地去避過這道傷疤。
她在意的是他的金錢地位嗎?如果她在意,他又何必等不到一個電話。他遞出去支票時,她眼裡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厭惡。
她在意的是他們過去的情誼嗎?
這份感情早就被她像是丟垃圾一樣扔了。
他何嘗猜不出來,她隻會為了這個女兒跟他在一起,所以,他早早地就想好了,她要什麼,他就給她什麼。
當思韻是掌上明珠,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對這個繼女寵愛備至,隻要思韻願意,他這一生都將為之保駕護航,當一把傘,當一艘船,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