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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聽說黃酒吃起來甜,後勁卻足,不知不覺就吃醉了。三十二娘不會吃酒的話,就彆勉強自己,隻管多吃些飯菜,瞧你瘦得,比在北地時都不如。”

趙金姑抬眼看向薑醉眉,局促解釋道:“無妨,我能吃上幾杯。以前我與大娘子就經常吃。”

邢秉懿歎了口氣,對薑醉眉無奈道:“我經常勸三十二娘多吃些,偏生她就是心思重,這身子如何都養不好。你說年紀輕輕的,有什麼想不開。眼下娘子也能參加科考了,我在打算,明年春闈時讓她也去考一考。”

趙金姑聞言詫異不已,片刻後又垂下了頭,道:“我統共也沒讀過幾天書,不過認得一些字罷了。”

邢秉懿笑道:“南邊的娘子們能參加科舉,且不提南邊,自古以來,娘子都未曾走進過科舉的貢院,這可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考不上也沒關係,去長些見識,開開眼也好。”

趙金姑捏著筷子不做聲,薑醉眉放下酒杯,道:“三十二娘,趙統帥特意囑咐過我,一定要見到你,替她帶幾句話給你。”

邢秉懿提著銀壺斟酒的手微頓,瞥了眼趙金姑,垂下眼眸未做聲。

趙金姑猛地看向薑醉眉,怔怔道:“二十一娘還惦記著我呢。”

薑醉眉微笑著道:“當然記得。三十二娘,趙統帥說,很多勸解的話,對你來說都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因為天底下沒有感同身受,你是病了,佛佑也病了,我們這些人呢,多多少少都有些病。是我們的苦難遭遇,帶來的心疾。這種病眼下無藥可醫,也許會漸漸好轉,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

趙金姑楞在那裡,眼裡漸漸蒙上了層水霧。邢秉懿握著酒杯的手指泛白,揚首喝完了酒,提壺再斟滿,一口氣再喝了個乾淨。

薑醉眉道:“三十二娘,彆與自己過不去。既然活下來了,就努力活著吧。你可願意,跟著我回北地去?”

趙金姑呆在了那裡,頭不受控製剛點到一半,邢秉懿急促地打斷了她,淒厲地道:“不行!”

薑醉眉看向邢秉懿,似笑非笑道:“邢娘子,我不知你為何要留下三十二娘,是因為她的親事,能替你拉攏朝臣嗎?”

邢秉懿呼吸急促起來,定定盯著薑醉眉,生硬地道:“三十二娘是南邊的長公主,我是她的嫂嫂。於公於私,她的親事,都與北地無關!”

薑醉眉閒閒地道:“照邢娘子話裡的意思,於公且不提了,於私的話,你也是趙統帥的嫂嫂,她的親事,你可也要替她一並做了主?”

不知是善釀的後勁上了頭,還是薑醉眉話中的不客氣,邢秉懿臉色更蒼白了幾分,眼睛卻赤紅,她一下放下酒盞,俯身逼近薑醉眉,死死盯著她。

“是,我是不敢提二十一娘做主,你想要強行帶走三十二娘,我也沒辦法。但你們不要太過分啊!佛佑沒了之後,就我們兩人在南邊相依為命!你帶走了她,就剩下了我一人,孤零零地一人!”

薑醉眉神色複雜,看著邢秉懿臉上布滿的眼淚,手抬起搭上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推了回去,道:“邢娘子,你且仔細看看三十二娘,她可是能嫁人成親的樣子?你既然與她相依為命,以你的聰明,難道不知道她一旦嫁人,會很快沒了命?”

趙金姑一言不發,默默流淚望著兩人。邢秉懿無力靠回塌幾上,哽咽著道:“我有什麼辦法,我有什麼辦法!以後我能護住三十二娘,不會再逼她了。”

薑醉眉哦了聲,問道:“佛佑埋在了何處?”

趙金姑的淚流得更厲害了,她手蒙住臉,哭得直抽搐。

邢秉懿拭去了淚,拚命穩住了神,顫聲道:“她被扔在了亂葬崗。”她再次激動起來,神色中帶了幾分瘋狂,道:“我有什麼辦法!當時我拚命找到湯福,要送她走。是她自己不願意走,我與三十二娘,都差點活不了。後來,我偷偷讓人去找了她的屍骸,想要替她安葬,卻沒能找到。我已經儘力了,換作二十一娘,她又能如何?”

扔到亂葬崗的屍首,遇到心善的,會挖個土坑賣了。遇到那嫌麻煩的,不過是隨手一扔。埋得淺,被野獸挖了出來,啃得連屍骨都找不齊全。

薑醉眉難過不已,不由得也濕了眼眶,冷冷地道:“二十一娘會如何,二十一娘會拚命,拿命去相救!她數次以命相搏,救了我們無數人,你問這句話,就是喪了良心!”

邢秉懿想起以前從浣衣院逃出來的種種,頓時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一下矮了下去,哀哀道:“是,是我沒出息,我比不上二十一娘。”

黃尚宮聽到殿內的哭聲,悄然在門口探頭瞧了眼,忙叫來心腹的宮女,去拿了熱水香胰子。黃尚宮親自端著進屋,擺放在邢秉懿身旁後,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謹慎地守在了門口。

薑醉眉看向了門外,隨後收回了視線,不緊不慢問道:“聽說趙構病倒了,他是死了,秘不發喪,還是即將要死了?”

邢秉懿沒做聲,俯身絞了熱帕子,胡亂洗了下,勉強恢複了幾分精神。揚聲叫了黃尚宮進來,吩咐道:“你去與馮溢說一聲,我要去福寧殿。”

黃尚宮領命退了出去,邢秉懿接連再喝了兩盞酒,銀壺裡的酒空了,她也沒再加,站起身道:“你也是康王府舊人,走,一起去瞧瞧他吧。”

薑醉眉眉毛微擰,趙金姑跟著站起了身,終於開口道:“他起初中了風,還能說話。昨日再次中了風,現在已不能說話了。”

不能說話的廢物皇帝,隻能躺在床榻上,做廢物太上皇。

朝廷要推舉新帝,邢秉懿升為太後。宮裡的皇子就那兩個,尚且年幼,無論誰登基,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爭當帝師,爭搶從龍之功。

怪不得,朝廷能那般快定下了和議。

夜裡黑,黃尚宮提著燈籠已經等在了門口,見到她們三人走出大殿,側轉身在前麵領路。

穿過夾道到了福寧殿,守在門前的禁軍班值隻隨意看過三人,恭敬上前見禮,邢秉懿率先走了進去。

馮溢已等在了門口,偷偷瞄了眼薑醉眉,上前低聲稟告道:“娘娘,官家先前服了藥,小的見太醫正守了一日一夜,實在撐不住,已經先讓他退下,先且歇一陣。”

邢秉懿點頭,馮溢親自打起了門簾,躬身請她進屋。

薑醉眉一路不動神色看來,心道邢秉懿已經將後宮儘數掌握,在前朝,估計也有自己的勢力。

甫一進屋,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與酸臭味,熏得薑醉眉幾欲作嘔。

邢秉懿揮手斥退了馮溢,走到床榻前,居高臨下看著趙構。他如半死人一樣躺在那裡,微張著嘴,閉上眼睛睡著了。她抬起腳,用腳尖踢了踢床榻。

趙構倏然而驚,一下睜開了眼睛。邢秉懿背光站著,他好一陣才認出了她,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好似在抱怨質問。

邢秉懿讓開身,道:“官家,你看誰來看你了。”

薑醉眉見到邢秉懿的動作,不禁挑了挑眉。等她讓開身,朝趙構看了去,頓時失聲道:“他是趙構?”

塌上的趙構,已經形容大變,看上去臃腫癡肥。此時他五官歪斜,嘴角流著涎水,眼皮耷拉下來,目光渾濁,完全看不出半分以前的影子。

邢秉懿道:“認不出來了吧?不過,真真是他。其實呢,以前你我都看走了眼。他可是韋氏親生,一脈相承的涼薄。你可記得田氏生的五娘子?”

田氏田春羅也是趙構的妾室,與邢秉懿她們一起,被送給了金人,死在了劉家寺營寨裡。

當時趙構已經接連有四個女兒,他一心盼著兒子,田春羅生下來的又是女兒之後,他失望不已,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小女兒一眼。^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可憐五娘子連名字都未曾取,從未見過親爹爹一眼。她當時尚不滿兩歲,作為宗姬被送給了金人抵債,死在了前往金國的路上。

邢秉懿笑了起來,看向薑醉眉問道:“這是不是報應?”

薑醉眉以前最看不起趙構的軟弱無能,此時,她看到趙構的模樣,那股恨突然就沒了,奇異般地平靜了下來。

“不僅僅是報應吧。”薑醉眉用手在鼻前扇了扇,拉著呆怔的趙金姑,嫌棄地道:“臭得很,我們出去吧,一灘爛泥,有甚可看之處。”

在床榻上的趙構,一直死死看著薑醉眉,此時仿佛終於認出了她,神色猙獰了起來,嗷嗷直叫喚。

薑醉眉頭也不回往外走去,趙金姑依偎著她,道:“薑娘子,我也認不出他來了。剛回南邊的時候,他從來不拿正眼看我與大娘子,那時候他很傲氣,跟韋娘娘很像。對了,韋娘娘也死了,死在了廟裡。是他將韋娘娘送進廟裡去的。”

都說天家無情,做了皇帝的,更必須冷酷無情。

能冷酷到趙構這個份上,絕無僅有。且不提無數死傷的百姓,他的父母妻兒姊妹兄弟親人,全部落在金人之手。

金人幾乎滅了他的闔家全族,他為了那個皇位,還能向其搖尾乞憐,他就是個畜生!

薑醉眉並不感到驚訝,道:“為了皇位,他什麼事乾不出來。不過,先前邢娘子的話,隻說對了一小半,壞事做絕,有可能會遭到報應。你看以前的杜充,現在的趙構,若不是趙統帥,他們都好好的呢。這惡人啊,一定不能盼著老天來收拾,最好是能變得厲害,直接將他們砍了!”

趙金姑嗯了聲,邢秉懿默默跟在了身後,斟酌片刻後,道:“既然是為了三十二娘好,就讓她跟著你回北地去吧。”

薑醉眉笑了笑,停下腳步,對趙金姑道:“三十二娘,我很快就要啟程了。我在邢娘子這裡等著,你回去收拾一下,等下就隨我去驛館住。”

趙金姑朝邢秉懿看去,深深曲膝,行了個大禮:“嫂嫂,多謝你的照顧,你以後保重自己。”

邢秉懿心中不舍,可既然已經到這個份上,她不舍也沒辦法,極力忍住難過,朝趙金姑擠出絲笑,道:“去吧。黃尚宮,你送三十二娘回去,幫著收拾一下。”

黃尚宮忙應下,提著燈籠隨趙金姑離開。到了華殿,薑醉眉也沒進屋,站在廊簷下,道:“南邊的冬天真不算冷,外麵空氣清新些,就在外麵說說話吧。”

邢秉懿也沒多勸,隨著薑醉眉在廊簷下站了,輕撫著手臂,自嘲地道:“我上了年紀,怕冷得很,穿得比你厚多了,還是覺著有些涼。”

薑醉眉道:“你也比我隻長三歲,能老到哪裡去,是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帶我去看趙構,你覺著我會感到痛快,與你同仇敵愾,同時試探我的態度,北地的態度。見到惡人遭到報應,我是感到了痛快,但我不會與你同仇敵愾,趙構早已經不是我的敵人,他不配。邢娘子,你其實真不用殫精竭慮,有這份心思,不如去對付朝堂上那群爭權奪利的官員。”

邢秉懿臉色變了變,薑醉眉冷然道:“北地的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