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湯福從泉州發來的急信,說是已經從泉州港口啟程去密州。”
虞允文很是佩服趙寰的麵麵俱到,聽到船,他雙眼一亮,問道:“難道趙統帥從泉州又買了船?”
趙寰搖頭,理直氣壯地道:“沒錢買,王氏一族與秦檜被拿下,他們還有一艘小些的船,泉州官府等著朝廷來收繳,就隨便停在那裡。湯福他們要船離開,加上現成的船夫,就順手帶走了。”
湯福肯定是得了趙寰的吩咐,不然他哪敢自作主張偷船。
虞允文扼腕歎息,道:“都好幾個月過去,南邊朝廷連抄家都這般慢,唉!”
趙寰雙手比劃了下,道:“南邊如今好比是一艘客舟,承載的卻神舟的重量。在水淺之處,可能還看不出來問題。一有風浪,就難以承受,輕則翻到,重則沉船。再加上船夫的勁頭,都朝不同方向使,劃了半天,尚在原地打轉。南邊朝廷如今冗官問題依舊,哪怕是要舉行科舉,必須考慮到兩點,一是取士以德為主,二是減少取士人數。選出來的士子,去取代屍位素餐的官員,不能拿來填補官員的空缺。”
南邊朝廷的官員們,有才能的並不在少數。而具備德行者,實屬稀缺。
春闈前,南邊朝廷起了亂子,科舉考題泄露,貢院燒毀,春闈推遲到了來年。
虞允文遲疑了下,道:“聽說府衙沒能查出泄題縱火之人,住在貢院附近的百姓都聲稱,當晚是天火,老天看不過眼,不再選貪官汙吏魚肉百姓。”
趙寰失笑,道:“百姓沒那麼好糊弄了,民怨難平啊。這次的百姓中,還有好些是做買賣的商人。十艘船的貴重貨物,肯定有好些商號沒辦法,被迫參了股。最後損失他們當,賠得一乾二淨,能不趁機落井下石才怪。”
官商官商,能做大的商號,背後都有官。哪怕是從小買賣做起,靠著自己的腦子與辛苦發家,到了後麵,一定也有官。
趙寰提壺添了薄荷茶,端起抿了一口,清涼順著喉嚨而下,將她的鬱悶驅散了不少。
哪怕在後世,都斷絕不了官商勾結。趙寰隻能儘力,給中下層百姓多些活路。
趙寰頗為惆悵地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娘子們所為。娘子們勇氣可嘉,但這樣做不行啊,總不能一直靠著燒貢院,泄露考題阻攔科舉、妄圖憑著呼聲,就能讓南邊朝廷同意他們科舉,這條道更行不通。她們該去尋找一個大靠山,能支持她們做這件事。要不乾脆發動所有娘子的力量,逼得朝廷不得不放開。”
虞允文皺眉,問道:“邢娘子為何沒能幫她們?”
趙寰望著庭院,一時沒有做聲。
天上烏雲密布,風吹得小樹東搖西晃,快折斷了腰。
庭院空地上的渣滓樹葉,像是吃醉了酒的醉漢,卷成了個漩渦。隨著風,一會飛向東,一會飛向西。
“她就像這個。”趙寰終於開了口,指向那團漩渦:“我們大多數人,在麵對巨大的力量時,隻能隨波逐流。在漩渦中,早就暈頭轉了向,並非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虞允文隨著趙寰的指點看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邢秉懿眼下是拿到了一定的權勢,但手上的這份權勢,反過來也可能變成她的敵對勢力。
趙構尚在,她名不正言不順,手上沒兵權。她想要做的事,與她能做的事,相差可能十萬八千裡。
庭院西側,有塊巨大的下馬石,始終在疾風中巍然不動。
虞允文不由得側頭看了趙寰一眼,風吹起她的發絲飛舞,她始終神色沉靜,從容不迫。
就如她一路走來,不大理會西夏與金人,乃至南邊朝廷的舉動,隻管心無旁騖,按照自己的計劃,穩步前進。
趙寰說道:“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麵前,任何陰謀詭計,就是一張薄紙而已。”她站起身,舒展了下`身子,“進屋去吧,雨下大了。”
雨時斷時續,下到快天黑時終於停了。雨後空氣清新得醉人,天際掛著一道七彩虹,令虞允文欣喜不已,道:“等下的試驗,定能成功。”
趙寰不信這些,聽到虞允文的話,她還是煞有其事地點頭:“嗯,你說得對,這是好兆頭。”
虞允文哈哈笑起來,與趙寰一起去了作坊。馮金緊張得似老母雞一般,紮著手護住新“震天雷”。
一行人到了離作坊約莫一裡左右,他們平時試驗的空地處。
“震天雷”乃是鐵罐裡放置火藥,根據距離的長短,留置引線。或者用投石機,將“震天雷”投擲出去。
前者會麵臨的問題是,距離過近,點火之人就有危險。距離過遠,引線說不定在中途熄滅,或者乾脆啞了火。
用投石機,準度不夠,沒扔準目標,就白費了。用來投擲火器的投石機,甘岷山他們改過,按照比例縮小,精準度已沒大礙。
試驗了幾次,馮金他們摒棄了用長引線引火,隻用投石機。這次試驗的鐵罐裡麵,未加鐵片,隻用了火藥。
馮金領著人放置好“震天雷”,上前稟報道:“趙統帥,已準備完畢,請下令。”
趙寰頷首,沉聲有力地道:“開始!”
馮金大聲應是,跑著上前,親自將火折子拿在了手中,與同仁們配合熟練,點火,投擲。
星星升上了天空,淡灰的天幕,逐漸變成了深藍,頭頂星光璀璨。
虞允文與負責打造鐵罐的薑五郎,目光一瞬不瞬,緊緊追隨著飛出去的鐵罐上那點小火星。
半空中,好似一顆流星劃過,墜入了遠處的草叢裡。兩人同時繃緊了身子,連呼吸都快停止。
除了草叢裡的蟲鳴蛙叫,四周鴉雀無聲。
趙寰盯著遠處那片草叢,麵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垂在身邊的手,卻不由自主握成了拳。
電光火石間,星光下的草叢,突然如天女散花般,飛在了半空。
“轟隆”!
震天的巨響,在耳邊炸開,耳膜嗡嗡,硝煙飄散。
趙寰雙手揉著耳朵,她不太聽得到聲音,隻看到虞允文他們的歡笑。
馮金大笑不止,手舞足蹈朝趙寰奔了來。在半途,他還蹦躂了下,落地時腳下一滑,直接摔到了趙寰麵前。
馮金雙手撐著地,仰頭看著她,連滾帶爬站起身。趙寰耳朵裡已經漸漸能聽到聲音,他在嘶吼著喊:“成了!成了!”
趙寰知道他估計耳朵也受了震動,以前炸開時,聲響與大爆竹差不離,她就沒做防備。
誰曾想,這次的聲音這般大。她也不受控製大聲喊了起來,道:“你的耳朵,小心些。我們先去前麵看看。”
馮金用手指胡亂掏了下耳朵,轉身就朝爆炸處跑去。
趙寰虞允文他們緊隨其後,到了炸開的草叢處,看到眼前的大深坑,又是一片安靜。
旋即,大家齊聲歡呼,聲音大得,趙寰笑著捂耳。
薑五郎從親衛手中要過了燈籠,彎腰在草叢中亂扒拉一氣:“鐵罐的片呢,鐵罐的片呢?”
親衛忙上前幫著他一起找,趙寰見狀,道:“晚上看不清,算了,鐵片無關緊要。”
鐵片是無關緊要,趙寰打算先做三個“震天雷”:扔趙構一個沒有鐵片的,西夏與金各扔一個有鐵片的。
再多,趙寰眼下做不起,也沒必要。她要留著錢,做成不用投石機發射,後世的那種紅衣大炮。
薑五郎怏怏作罷,道:“我在琢磨,鐵能不能改進.....算了,明天我一大早來找。”
趙寰笑起來,望著天空的星河流轉,眼睛漸漸溼潤。
許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他說希望能山河無恙,人間皆安。
她如今還沒能達到,不過,快了。
*
“你看,你看!”趙構將手上的《大宋朝報》抖得嘩嘩響,扔掉報紙,再去拿起一張小報,憤怒地拍在了案幾上。
“怎麼敢,趙二十一如何敢!她居然真拿天朝上國自居,討要起了歲幣來!還有這些女人,她們究竟想要做!邢仲如何查的案,他不行,就讓楊存中去查。”
趙構歪著嘴,破口大罵不止。
小報上變著花樣在挖苦男人沒本事,將來臨安春闈考生的各種行徑,他們一門心思往上爬的模樣,編排得繪聲繪色。
趙構歪著的嘴角,擠了好一堆白沫,他好似並未察覺,繼續喋喋不休在發火。
邢秉懿胃裡翻滾著,陣陣惡心。她偏開頭,方堪堪壓下去,說道:“北地的《大宋朝報》如何寫,南邊管不著。南邊小報上寫的這些,倒不得不重視。不若,乾脆明年讓娘子們參加科舉,省得小報成日亂寫一氣。”
趙構愣了下,很快氣得嘴都快歪到了腦後麵去,含糊不清道:“胡鬨!她們不過婦道人家而已....."
邢秉懿厭煩不已,揚聲打斷了他,“讓她們考,也不一定能考中。就算僥幸考中了,進朝堂衙門做事之後,方能認清自己的斤兩,如何不知天高地厚。”
《大宋朝報》不時出現,小報天天有,趙構三天兩頭發癲。
邢秉懿煩不勝煩,臨安府尹邢仲是她的堂兄,她暗中交待過,胡亂查一下,敷衍交差作數。
邢秉懿大致能猜到,這些文章是誰所寫。
普通人家的娘子,讀過幾天書,識得幾個大字罷了,難以寫出錦繡文章。寫出來之後,拿不出錢,小報豈會冒險替其刊登。
南邊不比北地,科考的試題不同,而且,南邊的朝堂.....
邢秉懿嘴裡苦澀蔓延,不過短短時日,她的白發越來越多,人老了十歲不止。她更是打心底同意娘子們能參家科舉,有了她們,她也能多一份助力。
趙構恨死了趙寰,哪能忍受娘子們想在南邊也登上朝堂,咆哮道:“休想!肯定是北地派來的細作,趙二十一使出的下作手段。去查,查出來全部殺了!”
邢秉懿累得很,她懶得與趙構爭辯,轉開了彆的話題:“北地鹽的價錢越來越低,南邊的鹽鈔,不能再如以前那樣貴賣了。”
趙構聽到不能賣鹽鈔,頓時心疼起來,他斜乜過去,不屑地道:“不賣鹽,養兵的錢從何而來?”
邢秉懿道:“北地海邊的鹽場,得了新的製鹽法子,能做出便宜的鹽。想法送人過去,學得製鹽法,南邊有海,也能做。”
趙構手撐著頭,不耐煩地道:“就算做出來,鹽鈔賣不起價,鹽稅如何收得上來?”
“積少成多。”邢秉懿簡單解釋了下,道:“我一直在琢磨,二十一娘弄那十艘船去,她肯定是想要走海貿。南邊廣州路,明州,泉州等地的船,港口,市舶司都在,如今他們都沒事做,白領著俸祿,著實可惜了。要早些讓他們出海,番邦貨貴得很,裡麵的利就大了。”
趙構聽到能賺錢,心裡同意了,不過嘴上還是陰陽怪氣,道:“準了!派人去北地,你可不要出了紕漏。趙二十一心狠手辣,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