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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道:“老虞,你先緩緩,彆著急慌忙的,先聽聽趙統帥的意思。”

張浚明白虞祺叫上他們的用意,眉頭皺起又鬆開,道:“老虞是在憂心,說不定一不小心,會與慶曆新政一樣。”

鄭氏回想了下慶曆新政,她頓了頓,旋即道:“說起慶曆新政,趙統帥先前剛從鄧州趕回來。範仲淹知鄧州多年,她豈能想不到這些。趙相說得對,不若先去聽聽趙統帥的想法。”

虞祺一想也是,暫且按耐住了焦慮,進了大殿。

趙寰正在翻看眼前的一堆邸報小報,見他們進屋,她拿出一張小報放進匣子裡,其它順手收起來,隨口問道:“考卷已經閱好了?”

虞祺忙答是,“隻趙統帥,此次考生的成績,唉,真真是一言難儘呐!”

趙寰見怪不怪,道:“不好是正常,能好才有鬼。”

虞祺怔楞住,趙寰問道:“考卷呢,給我看幾份,好中壞,都各拿幾份。”

虞祺隻帶了幾份名列前茅的來,聽到趙寰要其它考卷,忙吩咐人去取了來。

趙寰沒看經史子集以及策論部分,一方麵是她不擅長詩詞文章;另一方麵,她不喜這種誇誇其談。

越過這一部分,趙寰看了算學律法等答卷。

待看完之後,趙寰理解了虞祺的愁眉苦臉。成績最高的,隻是矮個子裡拔高個,最後的幾名,更是沒眼看。

虞祺仔細覷著趙寰的臉色,見她看完試卷,並沒動一旁考生的履曆,心裡又打了個突。

趙寰他們鴉雀無聲,很是緊張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道:“接下來還有各種技藝考試,有得忙。你們可要放寬心,保重身子要緊,彆太過在意了。”

張浚憂心忡忡道:“趙統帥,以前每三年一次的春闈,取士都在三百人以上。這次著實少了些,恐考生們再鬨事。科舉取士,乃天下國家之用,不得不謹慎。”

趙寰在鄧州時,因為不便露麵,前去範仲淹創辦的花洲書院外,隻在馬車上,遠遠看了一會。

花洲書院聲名遠揚,歐陽修與黃庭堅都曾寫詩盛讚。後來範仲淹的第四子範純粹也出任了鄧州知州,他見到書院已破敗,出資修葺過一次。

此書院對趙寰來說,並非因為範仲淹所修,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特地前來走一遭。

趙寰是為了範仲淹的得意門生張載,曾在此讀書而來。

張載是出名的理學大師,他最出名的,當是《橫渠語錄》中被萬人傳頌,讀書人奉為圭臬的幾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書院的白牆斑駁,牆簷上的瓦當已經碎了掉落,留下些斷斷續續的缺口。

倒是牆裡鬱鬱蔥蔥的古樹,隱隱傳出來的朗朗讀書聲,衝淡了陳舊,透出幾分生機。

趙寰停留了不多時,見守門的童子探出頭來好奇打量,便吩咐車夫離開了。

“慶曆新政。”趙寰不由得笑了下,感慨萬分。

慶曆新政中有一條舉措“抑僥幸”,限製權貴子弟的恩蔭出仕,造成冗官泛濫。

範仲淹四個兒子,除了次子科舉出仕,長子十九歲就早逝外,其他兩個兒子範純粹,範純禮都通過範仲淹蔭補入朝為官。

範純粹是範仲淹貶謫鄧州後,娶繼妻所生,他去世時,小兒尚年幼。

後來,範純粹還是因為範仲淹的的恩蔭,到了鄧州任知州。

慶曆新政的主要官員,如歐陽修,富弼,韓琦等人,他們都有兒子靠著父輩的恩蔭出仕當官。

推己及人,範仲淹就應該預想到,他將會遭受到的攻訐。

僅僅從慶曆新政本身來看,他們考慮得非常全麵。比如針對大宋的土地兼並,冗官冗兵冗費方麵,都做出了變革。

失敗的原因,一是執行力不夠,比如範仲淹用人,隻要提出新奇的觀點,慷慨陳述者就能被他賞識。

選出來的官員,大多都是嘴皮子一張,不能做實事。

其實這一點,與考科舉重策論文章,有異曲同工之妙。

政令再好,執行不下去,或中途走了樣,結果不言而喻。

二就是範仲淹要斷了權貴子弟恩蔭之路,得罪了整個權貴階層。

趙寰並不敢認為,能比範仲淹與歐陽修他們厲害,她吸取了他們失敗的經驗教訓,不斷做出調整。

比如範仲淹在鄧州時,輕刑罰,重教化,這點她就不認同。

若是連最基本的刑罰都不遵守,如何敢相信他們會具有更高要求的道德?

趙寰目光掃過眾人,鏗鏘有力道:“空談誤國!”

大家都愣住了,趙寰不疾不徐問道:“你們平時過日子時,享受到的吃穿住用行,哪一樣是由經史子集,策論文章所創造?”

趙寰揉了揉眉心,緩解著疲憊。她要海船,要神舟,隻恨不得去南邊搶了。

因為,大宋朝廷舌燦蓮花,能“為萬世開太平”的士族官員,包括工部等衙門,他們造不出來船!

趙佶出使高麗的神舟,以及海貿所有的大船,大多都是泉州,廣州府等地的船塢製造。

這些船,基本上都是民間所造,甚至打仗時的戰船,都征用的民船所改。

不僅僅是船,絲綢,瓷器,茶葉等等,事關能真正促進發展的各項技術,都與這群官員沒半個大錢的關係。

“啪”地一聲,趙寰將考卷投擲到了案幾上,臉色沉了下來。

眾人見她難得動怒,下意識心神一凜。

“遇到暴雨洪澇災害,最有效的是河道河工,預防乾旱,不是寫出華麗的祭文,勞命傷財去祭祀求雨,而是修溝渠,蓄水灌溉!”

微微停頓,趙寰話鋒一轉:”我並非全盤否定讀書人的功勞,他們為大宋做出了許多利國利民的政令,否則,我就不舉行明經科考試了。”

趙寰隨便拿了張考卷,冷冷道:“我真是此次考卷中的重學算學,乃是最基本的學問,全部來自以前朝廷刊刻的《九章算學》,春秋的《考工記》。他們答得不好,我也能理解,畢竟以前學堂先生沒著重教這些,都在文章上雕花去了。可有關律法,他們能答錯,就絕對無法原諒!首先,他們不懂律法,說不定犯了法,被他們僥幸逃脫了。或者,他們壓根不將律法放在眼裡,因著他們是讀書人,律法不敢管他們。敢問諸位,若是他們去做了父母官,要是治下發生了官司,他們如何能判案?”

將考卷名字看過之後,趙寰厲聲道:“算學重學律法幾項,答得好的,女考生占了四成。那些私底下的傳言,我都清楚。他們說我是女人,所以偏向女人。我承認偏向女人,因為她們展現出來的,比男人要厲害。我難道要不顧北地死活,選出一群隻嘴上功夫厲害的廢物!”

趙寰看向虞祺,直接下令:“虞尚書,殿試你出題,隻一道。他們讀書,是為了升官發財,做權貴人上人,改變自己的運道,還是為了為萬世開太平。為萬世開太平的,得拿出具體的舉措,且要逐項寫清楚。”

讀書是為了升官發財,還是為了萬世開太平?

這句話太過犀利,直指人心。

真正為“萬世開太平”的能有幾人,估計有九成九的讀書人,是想為官為宰,家族榮華富貴,後世子孫萬世其昌。

大殿內的幾人,他們不用猜,也知道考生會如何作答。

讀書人虛偽的麵具,被狠狠撕了下來。

怪不得趙寰沒看考生履曆,往上查祖宗父輩,真正來自貧苦百姓之家的,實在少之又少。

殿試的考題,趙寰經過了深思熟慮。其中有句話,叫改變自己的運道。

趙寰想看到的,是娘子們的回答。§思§兔§網§

趙寰不是範仲淹,也不是宋仁宗。她手握重兵,改革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難啃的骨頭,都是她親自敲碎,將變革執行到了最下麵一層。

在大殿以及中樞的官員,好些是與趙寰一起從大都逃出來,大多沒有家族後人。如張俊他們等舊臣,並不會以為趙寰在針對他們。

像是虞祺與虞允文,張俊與任慧娘,鄭氏與趙瑚兒等等,父子夫妻母女同朝為官,都身居高位。如這樣的情形,在以前會招來帝王的猜忌,壓根不可能出現。

殿事張榜之後,在考生中驚起了千層浪。

考中與落第的人,皆同樣震驚。

名列前茅的,居然有近三成的娘子,甚至還有好些已經嫁人生子。

隨著名次一起張貼出來的,還有他們的答卷。

本來準備鬨事的考生,與秋闈一樣,拿了答卷一對比,灰溜溜揭了自己的答卷就溜了,生怕被彆人瞧見了他們的真本事。

很快就是殿試,此次的答卷,讓虞祺他們再次大開眼界。

與他們先前所想的不同,娘子們好些選了改變自己的運道作答。

女子科舉實在是太難得,算得上開天辟地的頭一遭。以前科舉與她們無關,她們也以為自己不行。

其實,她們能,她們也能“為萬世開太平”!

至於男子們的答卷,五花八門,沒甚新奇之處,沒逃出他們的預料,

無一考生回答是為了升官發財,全選了“為萬世開太平”。

有幾人提出的建言頗有建樹,如今的來往不便利,主要還是道路不暢。隻官道還不夠,州府通往各縣的路也要拓寬。水路上的船隻不足,北地造船不如南邊,北地要想法改變。

趙寰召了幾人上前來問話,其一人是來自京兆府的章蕊珠。

章蕊珠今年二十七歲,育有兩女一兒。娘家以前賣貓兒食,夫家門第相當,開了間雜貨鋪子養家糊口。

在此次的考試中,她的算學與重學題,答得準確又完整。

到了趙寰麵前,章蕊珠看上去鎮定見禮,隻緊緊抿著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緊張。

趙寰笑著招呼她坐,道:“你無需害怕,我看到你的答卷,很是高興,沒想到你答得這般好。不過,你為何會學這些?”

章蕊珠穩了穩神,答道:“回趙統帥,學生以前家中開鋪子時,阿爹喜好吃酒,經常吃得醉醺醺,在賬目上就經常出錯。阿娘也不懂,鋪子虧了不少的錢,都快關門大吉了。學生是家中的長女,不忍看阿娘太過辛苦,認了幾個大字,就去試著學算賬,幫阿爹管鋪子的賬目。從此之後,我就喜歡上了算學,到處找書讀。在我家的同一巷子裡,恰好住著一個落榜的舉子,他不但通算學,還通重學。聽說我的事之後,指點教了我一二。去世之後,他將有關的書,筆記都留給了我。去年聽到秋闈考試的事情,我就大著膽子去錄名了,沒曾想一路考了過來。”

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心情十分複雜。

曆朝曆代如算學重學厲害之人,皆是男子,比如沈括等名臣。

這次考試的題目不算深奧,但被一個娘子拔得了頭籌,很是讓他們沒臉。

趙寰不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