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1 / 1)

真是好福氣!”

那人樂嗬嗬道:“三兒兩女。大女兒在議親了, 待她嫁進個好人家, 也能拉扯把家中的弟兄。”

任慧娘臉色微變, 不過到底沒說什麼,勉強將新的戶帖交給他, 道:“好了。”

那人識字,看到戶帖上的戶主以及兒女, 問道:“我娘子以及女兒的名字,為何都在上麵。女人的閨名,如何能示人?”

任慧娘剛端起茶碗吃了口,聞言將茶水飛快吞下,頭往前一伸,那人被唬得後退了一步。

“你瞧好了,我是女人,我叫任慧娘。我的閨名不但能示人,我的臉也能隨便示人!”

那人知曉任慧娘的身份,囁嚅著不敢做聲,拿著戶帖飛快轉身跑了。

任慧娘很是不甘心,追著他大聲道:“隻有犯了事被緝拿的犯人,才要隱姓埋名躲著!”

排隊的百姓中,傳出陣陣的笑聲。也有那酸儒在嘀咕道:“婦道人家拋頭露麵,簡直成何體統,好比那牝雞司晨,世道全亂了。”

任慧娘聽到了,頓時柳眉倒豎,不屑搶白道:“既然牝雞能司晨,要那大公雞做何用,不如拿來殺了燉肉吃!”

酸儒漲紅著臉,悻悻道:“我家的娘子與女兒名字,無需寫出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這般霸道!”

任慧娘怒火,蹭一下就上來了。鳳眼一瞪,就待開罵。

在旁邊的趙玉娘,忙放下印章,伸出手拉了她一下,寬慰道:“伯母你彆與他計較,不值當。”

任慧娘想到這些天遇到的糟心事,一下泄了氣,無奈道:“罷了,與他們計較什麼。”

負責戶帖的這一隊,這幾日見得多了。像是反對女人的名字,寫在戶貼上,真算不得什麼。

反對之聲最大的,乃是女人的嫁妝登記。

男女雙方在互換婚書時,女方在婚書上就注明了陪嫁的“奩產”。

嫁妝中的“奩田”,金銀珠寶等等,列得清楚明白,按照律法規定,屬於女方私人所有,男人無權處置。

哪怕夫妻雙方合離,女方有權全部帶走,娘家同樣無權處置。

但一戶人家的戶帖上,隻有一位戶主。婚書上的嫁妝,在戶主的名下,亦就是男方的名下。

男方挪用搶占女方的嫁妝,若是傳出去,於名聲有誤。遇到那性子烈的,可能將其告上公堂。

再回到妻告夫,首先需要刑罰兩年。子女告父母親長,屬於十惡不赦中的“不孝”,嚴重者“絞”。

嫁妝看似屬於女方的私產,其實除了女方娘家有勢力,夫家富有厚道,才能落到自己手中。

近九成女人的嫁妝,最後還是便宜了男方。

新戶帖做出了變動,婚書上所列的嫁妝,由官衙備案之後,將婚書與戶帖拆分開。單立一份,所有者名為女方。

女方娘家若在婚後有追加,贈予等等,女方可以去衙門備案,追加到以前的“奩產”中。

僅僅細微的變動,卻引來了很多反對與質疑。

他們全都振振有詞道:“大男兒哪能覬覦妻子的嫁妝,豈不是太過沒出息。戶貼與奩產分開,弄得一家人都生份了。”

“妻告夫不用坐牢,以後,她們隻怕要反天,這個家就得散了啊!”

很有出息的他們,卻無一例外,跳腳要將妻子的嫁妝放在自己的名下。

他們不願意家散,生怕妻子狀告丈夫。

守在一旁的廂兵,令他們隻敢低聲抱怨,最後還是規規矩矩照辦了。

反正關起門來過日子,民不舉官不究,衙門還能管到他們家中去不成!

一個小娘子走過來,拿著張戶帖問道:“任娘子,這裡我不懂,勞煩你幫我瞧瞧。”

任慧娘一下又打起了精神,認真地教起了小娘子。

趙寰坐在棚裡,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趙開用手肘碰了碰張浚,打趣道:“張宣撫,任夫人可是愈發厲害了。你這懼內的名號,怕是會傳得越來越響。”

張浚眼皮都沒眨,怡然自得道:“夫人厲害,我得要更努力才是。不然,若被她嫌棄,可比懼內更沒臉。”

趙開楞了下,哈哈大笑起來,拱手道:“張宣撫心%e8%83%b8豁達,倒是我落於下乘了。”

張浚笑著拱手還禮,道:“好說,好說。”他看到一旁笑盈盈的趙寰,好奇問道:“趙統帥可是在笑慧娘?”

趙寰搖頭,悠悠道:“我見她們互相幫扶著做事,很開心。”

女人們互相幫助,這種力量,哪怕是張浚他們都不會懂。

張浚沉%e5%90%9f了下,道:“趙統帥,這兩日下來,著實有許多問題顯露出來,不得不謹慎。比如酸儒所言的拋頭露麵,以及律法的改動,妻告夫等。一下改動太大,眼下尚太平,若是南邊朝廷教唆挑撥,隻怕會鬨起來。”

趙寰閒閒道:“教唆不動。這裡麵,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積壓了太久的力量。我幫她們掀開了道口,隻要我在,這道口就不會被堵上。”

任何一項律法的改動,趙寰皆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並非僅憑著一腔熱血,靠著兵力鎮壓,強行逼著他們接受。

好比關於嫁妝的小小變動,男人們並非麵對著趙寰的弓箭,不得不低頭。

而是絕大部分女人的支持。

在以前,除了窮苦人家的女人能拋頭露麵討生活,在外做焌糟,廚娘,仆婦等。

大戶人家的女人都在後宅,在娘家讀書識字,學習管家理事,嫁人後相夫教子。

眼下,女人與男人一樣,有在外做事的機會。她們的腰杆,比起以前靠著娘家,挺得更直了。

窮苦人家的女人一樣如此,她們能從事的差使,比起以前要多上數倍。讀書不多,但識文斷字的,還能進衙門做小吏,廂坊的廂官,乃至村中的裡正等等。

總體上來說,看似冒犯到了男人的權利。實際上女人們有了收入,對於家境不富裕的人家來說,卻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大戶人家出了女官,給家族長了臉,好處自不用提。

改動環環相扣,最後反對的聲音,皆被實際的好處掩蓋掉了。

這時,虞祺一臉為難走了進來,趙寰打量了他幾眼,一時沒有做聲。

張浚忙問道:“可是遇到了甚煩心事?”

虞祺偷瞄了眼趙寰,歎了口氣,坐下來之後,再歎了口氣。

趙開被虞祺的唉聲歎氣,歎得眉毛亂揚,戲謔道:“虞兄向來心寬,能被愁成這般,定不是小事。恰好趙統帥也在,不若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出出主意?”

虞祺苦笑了聲,道:“說起來,這件事與趙統帥有關。先前王遠齊又找到我,硬要求我遞帖子,想要求見趙統帥。無論我好說歹說,他隻一個勁地求。如今我都怕回府,真想住在衙門裡了。”

趙開與張浚也心有戚戚焉,他們被煩得不行,被拐外抹角的關係攀上來,想要在趙寰麵前露臉。

趙寰早早就下了令,她誰都不見。無人敢造次,全部回絕了。

並非趙寰不近人情,而是她實在太忙,無暇應酬。$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王遠齊在府城是首屈一指的富紳,人很是聰明。在衙門前的第一個棚子,就是他最先出錢搭了起來。

王氏家族中子弟官職雖不顯,卻也枝繁葉茂。隻是打仗以後,在外地做官的弟子們,要不被撤職,比如趙寰的北地。在南邊做官的,也大多丟了官,灰溜溜回到府城。如今尚呆在府中,無事可做。

趙寰先前曾聽任慧娘譏諷王遠齊,他將族裡好幾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悄悄送到了南邊。

任慧娘道:“自從出了個章獻明肅皇後,這巴蜀的風氣啊,一下就變了樣。家中的小娘子變得尊貴了,都盼著再出個皇後太後。哪怕不成,出個貴妃也好。娘家人好得個爵位,做起那皇家親戚,耀武揚威。呸,休說人人都能與章獻明肅皇後比,我就看不慣他們的嘴臉。說是看中女兒吧,卻打著賣女求榮的心思。若是家裡沒有兒子,哪怕是納妾,過繼,千萬百計要弄個男丁來繼承香火。真真是沒臉沒皮!”

趙寰手指敲著案幾上厚厚的一摞冊子,想了想,問道:“王遠齊與你說什麼了?”

虞祺愣了下,一五一十道:“我聽他那話裡的意思,他好似有意無意,在打聽管牛二他們的下落。”

管牛二與惠能都還關在牢獄中,尚未處置。

趙寰問道:“那管牛二以前與王遠齊可要好?”

虞祺回想了下,答道:“王氏做法事都是請寶鳴寺的和尚,家中女眷去吃齋念佛,也在寶鳴寺。平時在明麵上,倒不曾看出他們有何深交。”

趙寰從那摞冊子裡,找到從寶鳴寺賬本中,核計出來的田產鋪子等賬目。再拿了王遠齊府上來衙門重立的田產,以及鋪子等契書,比對。

“你們看看,這裡麵有何異樣?”

張浚先接過來看了,他麵露驚詫,隨後遞給了趙開,再傳到了虞祺手上。

虞祺慍怒道:“好他個王遠齊,將鋪子田產掛在了寶鳴寺,得以逃脫賦稅。怪不得,王家越來越富。”

張浚琢磨著道:“如今看來,王遠齊與那管牛二牽連甚深。王遠齊敢將這般多的家產交到管牛二手上,卻不怕他貪了去,定是令管牛二有忌憚之處。”

趙寰笑笑道:“兩人算是互相製衡吧,管牛二忌憚王氏一族的勢力,王遠齊想要借機發財,再給了管牛二一成的利,兩人算是一拍即合。打仗以後,王氏一族的勢力雖不如以前,但他往南邊送了小娘子。管牛二恐王氏小娘子得寵,便繼續與王遠齊勾搭了下去。”

以前張浚被秦檜排擠到了成都府,此時想起曾受過的氣,譏諷地道:“管牛二再橫,也怕王遠齊攀附上了南邊的關係。哪怕他真是菩薩轉世,在南邊朝堂那群人手裡,也隻有倒黴的份。”

趙寰唔了聲,繼續翻著統計出來的人口,尤其不同年齡段的男女數量,道:“這幾年,女嬰越來越遠少了。”

趙開不解,張浚卻很快明白了過來,道:“可是溺嬰?”

趙寰道:“女嬰生下來就沒了,所以戶帖上沒有記錄。外麵在打仗,巴蜀的賦稅一年比一年高。除了要男丁承繼香火,在家中有餘糧時,百姓家中若有女嬰誕生,說不定會留著她們一條命。若是沒了餘糧時,會隻留著兒子。”

虞祺思索了下,道:“巴蜀與北地都允許娘子出來做事,以後溺亡女嬰,會不會隨之減少?”

趙寰抬眼看向他們三人,平靜地道:“會減少些許,但不會太多。因為承繼香火,才是男人最在意的問題。”

哪怕在後世,溺亡女嬰的惡習仍舊未絕。家中的家產,還是由兒子繼承了絕大部分。

三人聯想到自身,不禁神色微微尷尬起來。

趙寰沒理會他們,合上冊子,望著外麵王遠齊的棚子,緩緩道:“就這些還不夠啊!”

三人沒聽明白,互相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