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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的話音一落,她手上用力,“哢噠”一聲。

林大文還沒回過神,手臂處一陣刺痛,手臂歸還了原位。他全身一陣僵硬,羞愧得都快哭了。

趙寰斜了他眼,淡淡地道:“我們都是同胞戰友,以後受傷了不要瞞著,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林大文趕緊應了,看到趙寰被破裂的右手衣袖處,還有血不斷留下來,他不禁一愣,急道:“二十一娘,你的手受傷了。”

趙寰哦了聲,隨意撩起衣袖,看到小手臂上血肉翻卷的傷口,道:“先前被金賊砍了一刀,隻是皮肉傷,沒傷到骨頭。”

一邊說著,一邊乾脆將衣袖扯了,手伸到林大文麵前,“幫我綁上。”

林大文手忙腳亂接過布巾,趙寰轉頭四望,問道:“許山呢?”

“我這就去將他叫來。”林大文係好布巾,趕緊去找許山。

趙瑚兒她們累得靠著牆,坐地上直喘粗氣。望著眼前的修羅場,不知誰先笑,其他人跟著一起笑得淚眼翻飛。

趙寰聽到她們銀鈴般暢快的笑聲,轉過頭去,跟著她們一起笑。

徐梨兒手撐著刀,也沒去管臉上的血淚,哈哈大笑道:“爽快啊,我這輩子,從沒一天這般快活過!”

“上次殺人,我也這般快活。隻那次,沒有今晚這麼激烈,麵對這麼多敵人。”薑醉眉潤了潤乾燥的嘴唇,天上的星辰映入了她眼裡,朦朧又絢爛。

“還有上次?!”徐梨兒臉上的笑容一僵,頓時不滿了。

“是啊,上次。”趙瑚兒接了話,朝徐梨兒得意眨眼,“是我們搬空了糧食倉庫,殺了人。”

徐梨兒滿臉不悅,嘀咕抱怨道:“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不算上我一份,你們太不仗義了!”

邢秉懿略微歇過了氣,木著臉罵道:“瘋子。殺人又不是吃席,還要給你下帖子不成!”

徐梨兒吭哧吭哧笑得歡快無比,靠在趙瑚兒的肩膀上,懶洋洋道:“十三娘,以前我很討厭你們這群帝姬貴人,今晚我不討厭了。二十一娘說,我們是同胞,是夥伴。對,我們是夥伴。小娘子,小娘子!哈哈哈,小娘子也能殺敵。我今晚殺了好多人,開始我還在數,後來就忘了。按照軍營裡的算,我怎麼得也能封個遊擊將軍了吧?”

邢秉懿白了她眼,撐著起身,用腳挨個輕輕踢了踢,吆喝訓斥道:“地上涼,快起來,我們進屋去。裡麵有火堆,暖和一些,我們好將傷處裹一裹。彆隻顧著高興,最後流血而亡了。”

趙瑚兒看到趙寰還在忙碌,趕緊起了身,道:“我們快些,弄好之後去幫一幫二十一娘。”

幾人身上都有傷口,她們嘻嘻哈哈站起了身,互相搭著肩膀,攙扶著進了屋。

這邊,林大文帶了許山過來,他懷裡的包裹不離身,欠身道:“二十一娘,可是要炸掉了?”

趙寰打量了周圍一圈,眼神黯淡下來,道:“我們的同伴,無論死傷,都全部帶走。死傷的金賊,帶不走的用具,全部弄到打鐵的屋子裡去,一並炸毀!”

許山先前看過他們的傷亡,死了十餘人,重傷三四人。輕傷的都沒停下來,還沒個準確的數量。

金兵守衛大約有近三百五十人左右,這一戰,算是以少勝多。照理說,許山應該高興,心裡還是難過了下。

隻許山知道趙寰炸毀此處的重要性,有金人的煉鐵爐。金人的“鐵浮屠”騎兵,鐵甲,此地就是來源之一。

他很快振奮起了精神,低聲道:“是,金賊無論死傷,都要讓他們長埋此地。我已經準備好了,定會不辱使命。”

林大文沉默著,轉身去安排,趙寰則走去了先前最先站出來的漢子麵前。

漢子左腿伸直,右腿曲起,手搭在膝蓋上,眼神直直望著眼前。聽到身邊的動靜,抬頭看向了趙寰,左腿忙往回收,就要起身。

趙寰擺擺手,親切地道:“無妨,你們累了,怎麼舒服怎麼來。我叫趙寰,排行二十一。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漢子聽到姓趙,以及排行,手足無措了起來,囁嚅著道:“草民叫薑七郎。家中七兄弟,都是打鐵為生。在汴京時就死了三人,兩人被抓來了金國,其餘兩人不知所蹤。”

又是一起家破人亡的慘事,趙寰見多了,依舊會感到難過。她沉默了會,道:“以後以你我相稱吧,這裡沒有皇親國戚。你我都一樣,算是家破人亡。不過,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們今日很勇敢,你看,金人並不如他們呈現出來的厲害,他們同樣不堪一擊。等會,我們會把這裡全部毀掉。你的同伴們,不,我們都是大宋人,彼此都是同伴。”

薑七郎呆愣的神色中,漸漸出現了激動。

大宋百姓被金人強行打為奴隸,他們當然不服反抗過。隻以前他們沒有凝結成團,三五個冒出頭,被金人虐殺。加之大宋節節敗退,後來反的人就逐漸少了。

今晚,薑七郎方知道了什麼叫反抗,不服。

在她指揮下的這群人,進退得當,勇猛果敢。如天將神兵,將這欺壓他們的金人殺得片甲不留。

趙寰道:“你們眼下沒了彆的去處,等下跟著他們回去吧。大都到處都是山林,人煙罕至,你們很好藏身。”

薑七郎不笨,他看到刀箭等被搬出去,本能地問道:“你們呢?”

趙寰淡淡一笑,道:“我們,要殺回大宋去,我們要回家。”

薑七郎神色一震,翻身爬起來,想都不想道:“二十一娘,我也要回家。我要跟著你們去,上陣殺敵,殺金賊!”

他的其他同伴們,見到兩人在說話,漸漸圍了過來。此時一聽,好幾個殺得意猶未儘的,咬牙切齒,堅定無比道:“我也要殺金賊!”

“居然被這群狗東西,欺負了這般久。我以前真是個軟蛋,早就該與他們拚了!”

“是啊,我們一群大男人,甚至還不如那幾個小娘子!”

“小娘子,小娘子怎麼了!”薑醉眉她們收拾好了出屋,一聽,頓時不依了。

那人見識過幾人的凶狠,知道說錯了話,趕緊作揖賠不是,一溜煙往後麵躲了去。

徐梨兒衝他們冷哼了聲,道:“既然你們不服氣,我們到時候,再在戰場上比一比,看誰殺敵多!”

那人身後的同伴,將他推了出來,道:“這位天神娘子,他叫黃牛兒,你彆認錯人了,我可不敢與你比!”

滿身血汗的眾人,這時一起笑了起來。火堆的光,星光,血光,映在他們臉上,詭異而歡暢。

他們會打造兵器,再加上何良,趙寰勉強能湊出個□□造箭作匠營。她肯定不能讓他們折損在戰場上,先暫且收留下來再議。

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將能運走的刀箭等全部運走。運不走的,與金兵屍首一起堆到了打鐵的屋子裡,等下炸毀。

其他作匠屋,裡麵堆放了柴火,淋了油,一把火燒掉。

趙寰檢查過所有人,等到他們都疏散開之後,方對去點火的幾人細細叮囑,尤其是許山,道:“你記得,點了就馬上跑,不能逗留。”

許山應了,抱著包裹進了屋。趙寰望著他們前去,分彆點燃了柴火。很快,屋子燃燒起來,點火之人紛紛跑出了屋。

原本要炸掉的屋子,卻遲遲沒有動靜。許山跑了一段路,不禁回頭去看,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趙寰見勢不對,立刻淩厲喊道:“許山,彆去管,快回來!”

許山卻沒似沒聽見,他腳步越發越慢,站在那裡沒動了,看向趙寰大聲道:“二十一娘,我得去看看,肯定是引線不對勁。我以前遇到過,小事,知道如何解決。”

如果真有許山說的那般輕巧,肯定早就改善掉了。趙寰臉色一下變了,她朝許山奔過去,厲聲道:“不許去,回來!”

許山也跑,他邊跑邊回頭,對趙寰揮舞著手。滄桑的麵容上,是難得的鬆快笑容,“二十一娘,你彆來,我進去看看。我不能輸給高順啊,不然以後見了麵,他還不得笑話我!”

趙寰心迅速往下沉,她被追上來的林大文死死拖住了,他喘著氣,急著道:“二十一娘,眼前危險!”

邢秉懿她們也趕了上前,連聲哀求道:“二十一娘,你不能以身犯險,大家都還指望著你呢。”

趙寰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在其他屋子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她看到許山已經跑到了依舊未有動靜的屋門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許山停下腳步,臉上堆滿了笑,朝她大聲喊道:“二十一娘,你許諾過,要帶大家回家。”

此時,許山麵前,恍然浮現出隻在夢裡出現過的汴京。

熱鬨,喧嘩,十二時辰永遠不滅的人間煙火。有讀書人吃多了酒,結伴踏歌而行,嘰裡咕嚕念著他聽不懂的詩詞。

什麼“山河無恙,人間皆安”,這兩句,許山也不明白,他為何記得這般清楚。

許山眼前的汴京城,一磚一瓦,桑家瓦子,樊樓,大象棚,清晰閃過。他渾身釋然,輕快無比。

他真的回了家。

許山滿麵春風,笑道:“二十一娘,你肩上的擔子重著呢,除了帶大家回家,還要讓大宋山河無恙,人間皆安。”

很快,屋子似元宵節的焰火,在麵前騰空炸開。血腥味,硝煙味,彌漫在夜空。震耳欲聾的聲音,直透耳膜。

趙寰眼前一片朦朧,耳朵腦子裡嗡嗡作響,長久回蕩著許山那句話。

山河無恙,人間皆安。

第35章

墨黑的夜裡, 星河璀璨如明珠,在頭頂緩緩流轉。

除了車輪的吱呀聲,所有人都沉默著, 沉浸在許山的灰飛煙滅中, 無一人說話。

趙寰抱著膝蓋坐在板車上, 隨著車的前行,晃晃悠悠。臉上的血漬乾了,凝結後好似朱砂。

她向來寡言少語, 坐在她旁邊的邢秉懿, 感覺到了她身上無邊無際的落寞,心裡跟著一陣陣難過。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邢秉懿覺著趙寰明明就在眼前, 卻好比遠處的星辰。仿佛抬手可觸及,卻又那麼遙遠。

“炮火不好調,以前元宵節, 鼇山上放焰火時, 也經常出差錯。許山肯定清楚,他早就打定了赴死的心思。”

邢秉懿張了張嘴,說出來的每個字, 都無比晦澀:“二十一娘,你彆難過了。這條路不容易, 總有人會喪生。”

徐梨兒一直關注著趙寰, 這時下意識朝車後麵望了一眼。身後的板車上, 擺放著先前喪命的同胞。夜色深沉,隻能看出個大致輪廓。

但他們的臉, 深深映在了徐梨兒的腦海中。與所有淪落在金國的大宋人一樣,蒼老, 深刻著苦難。

原本,他們的臉上沾滿了血。收斂時,趙寰在旁邊,努力將血擦拭乾淨了,讓他們乾淨些走。

徐梨兒說不出什麼感覺,聽了邢秉懿的勸說,她似乎明白了些,又似乎沒那麼明白。